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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中葉錦衣衛職能的延展與本體變革

2020-07-17 02:46:12張金奎
重慶三峽學院學報 2020年3期

張金奎

摘 ?要:明朝中葉,中國社會發生顯著變化,統治者不得不做出調整和回應。作為國家機器核心部件之一的錦衣衛因此承擔起諸多新的職責。這些新的職能表面上充斥著矛盾,既有以維護舊的統治秩序為目的的查禁服裝、禮儀等方面的違制行為,又有“順應”發展需要的查禁偽錢偽銀、組織開礦等職責。錦衣衛軍官群體的組成結構、生活旨趣等也隨之發生諸多變化。這類看似錯亂的現象,是統治階層面對社會變化缺乏一致的應對思路的反映。

關鍵詞:明代;錦衣衛;職能;街道房;采礦

明初的五十余年總體上是一個相對嚴苛的單一社會,政治領域以高壓為主,專制色彩濃重,經濟形態、統治思想、意識形態甚至文學風格都相對單一。大致從成化、弘治時期開始,中國社會發生了很多與前代迥異,帶有一定質變色彩的變化。政治領域的嚴酷氣氛基本化解,經濟發展逐漸進入快車道,社會財富加速積累,明初朱元璋君臣創立的那套以農業經濟為基礎的國家治理制度因此出現一系列的不適應,急需進行上層建筑方面的革新。錦衣衛制度作為大明帝國國家機器的核心部件之一,原本既具有“博官”的屬性,職能廣泛,且沒有清晰的邊界,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變化,亦開始出現緩慢的調整??疾戾\衣衛職能的變化,可以從一個側面窺探明朝決策層對社會變化的態度和因應。本文即從這一視角略作分析,以就教于方家。

一、明中葉三大變化與錦衣衛的“錯亂”職責

從總體上看,明中葉的社會變化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在經濟領域,商品經濟取得了長足發展,商貿活動頻繁。但明朝政府并沒有享受到經濟發展的紅利,財政收入反而處于持續下降狀態。按照洪武君臣的設計,明廷的稅收絕大部分來自于土地,但政府手中的土地卻在不斷“流失”。據嘉靖八年詹事霍韜奏報:“洪武初年天下田土八百四十九萬六千頃有奇,弘治十五年存額四百二十二萬八千頃有奇,失額四百二十六萬八千頃有奇,是宇內額田存者半,失者半也。”對此,霍韜等人不禁驚呼:“賦稅何從出,國計何從足耶?”[1]卷一〇二,嘉靖八年六月癸酉2403-2404

明廷無力從商業繁榮中獲利,一方面源于朱元璋祖制不可變的僵化規定,無法修改稅收法則,一方面源于士大夫群體的整體無能。傳統儒家強調“不患寡而患不均”[2]季氏195,“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2]里仁42,不屑于研究理財。明太祖朱元璋本人也對理財持反對態度。洪武十九年三月,他曾曉諭戶部官員:

善理財者,不病民以利官,必生財以阜民。前代理財竊名之臣,皆罔知此道,謂生財裕國,惟事剝削蠧蝕,窮錙銖之利,生事要功。如桑弘羊之商販,楊炎之兩稅,自謂能盡理財之術,殊不知得財有限而傷民無窮。我國家賦稅已有定制,撙節用度,自有余饒。減省徭役,使農不廢耕,女不廢織。厚本抑末,使游惰皆盡力田畝,則為者疾而食者寡,自然家給人足,積蓄富盛。爾戶部正當究心,毋為聚斂以傷國體。[3]卷一七七,洪武十九年三月戊午2681-2682

在此觀念影響下的士大夫群體盡管知道國家財政緊張,但拿不出辦法,只好把太祖的“撙節用度”端出來,一味地強調節用。如天順元年四月,刑科都給事中喬毅、左給事中尹旻等上言:“禁奢侈以節財用。謂財有限,用無窮。近來豪富競趨浮靡,盛筵宴,崇佛事,婚喪禮文僣擬王公,甚至伶人賤工俱越禮犯分,宜令巡街御史督五城兵馬嚴禁之,犯者收問如律,仍罰米以賑貧民?!盵4] 卷二七七,天順元年四月己酉條5917又如成化七年,光祿寺少卿陳鉞借星變上言,建議“停不急以節財用。謂匠人倪忠等畫佛雕像,食米歲費五百六十余石,工銀歲費三千五百余兩。況又多以技藝升官,乞俱裁罷”[5]卷九九,成化七年十二月辛巳1903-1904。

六部中,與財政關系最緊密的戶部、兵部也持類似看法。如戶部尚書馬森強調“生財未若節財,多取不如儉用”[6]卷十五,隆慶元年十二月戊戌414-415,嘉靖間兵部回復給事中蘇應旻等議補團營軍士提案時亦稱“今日之事不在足兵而在選兵,不在生財而在節財”[1]卷二六九,嘉靖二十一年十二月甲辰5313。

在沒有也不屑尋找理財良方的同時,明廷反而不時出臺一些阻礙商品經濟發展的政策。商品經濟的發展需要市場上有足夠流通的貨幣。明初仿效前朝發行紙幣(大明寶鈔),但因為不了解紙幣流通的經濟原理,致使寶鈔幣值一路下跌,無法履行一般等價物的職能。正統元年,戶部尚書黃福上言:“寶鈔本與銅錢兼使。洪武間,銀一兩當鈔三五貫。今銀一兩,當鈔千余貫。鈔法之壞,莫甚于此。宜量出官銀,差官于南北二京各司府州人煙輳集處,照彼時直,倒換舊鈔,年終解京。俟舊鈔既少,然后量出新鈔,換銀解京。”[4]卷十五,正統元年三月戊子293黃福的奏疏一方面說明寶鈔的幣值已經嚴重下跌,一方面說明明廷對如何維持寶鈔的幣值并沒有抓住關鍵。按照黃福的想法,只要市面上的寶鈔流通量減少了,幣值自然會回升。但當時市面上還有銅錢和白銀流通,單純減少已經嚴重喪失信用的寶鈔流通量,只會加速其退市的進程。即便是這一未必有效的方案也遭到戶部的反對,最后以“即今凡事務從減省。若又差人出外,未免動擾軍民,待一二年后議行”[4]卷十五,正統元年三月戊子294了事。

舊鈔沒有批量回收,新鈔繼續發行,結果只能是幣值進一步下跌。正統十三年,監察御史蔡愈濟發現“時鈔既通行,而市廛仍以銅錢交易。每鈔一貫,折銅錢二文”[4]卷一六六,正統十三年五月庚寅3209。如此低的幣值已經形同廢紙。對此,蔡愈濟的建議是禁止使用銅錢,試圖利用政府力量強行推進寶鈔的使用,明廷居然接受了這一建議,不僅出榜禁約,而且“令錦衣衛、五城兵馬司巡視,有以銅錢交易者,擒治其罪,十倍罰之”[4]卷一六六,正統十三年五月庚寅3209。錦衣衛的職能因此擴展到經濟領域。

商品經濟的發展離不開合格的貨幣,隨著明中葉海外白銀的輸入量日漸增加,白銀逐漸發揮了貴金屬貨幣的職能。但白銀的價值過高,不適宜日常小額消費使用,寶鈔又沒有信用,于是流通了一千多年的銅錢逐漸成為小額消費的主要信用貨幣。成化十四年八月,都察院奏準:“先因南直隸并浙江、山東有私鑄銅錢者,揭榜禁約。今掌錦衣衛事都指揮同知牛循奏河南許州民亦多私鑄,請通行天下禁約”[5]卷一八一,成化十四年八月丁未3269。從這一政令來看,銅錢的合法貨幣地位已經被成化朝廷認可,但又出現了民間私鑄銅錢的現象。牛循主動奏報河南地區出現私鑄現象,說明錦衣衛的緝查對象已經從查禁銅錢變成了確保官錢流通。

從漢武帝時期開始,貨幣發行就由政府壟斷。私錢流通必然沖擊正常經濟秩序。嘉靖十五年,巡城御史閆隣等上言:

國朝所用錢幣有二,首曰制錢,祖宗列圣及皇上所鑄,如洪武、永樂、嘉靖等通寶是也。次曰舊錢,歷代所鑄,如開元、祥符、太平、淳化等錢是也。百六十年來,二錢并用,民咸利之,雖有偽造,不過竊真售贗,其于原制猶不甚相遠也。邇者,京師之錢輕裂薄小,觸手可碎,字文雖存而點畫莫辨,甚則不用銅而用鉛、鐵,不以鑄而以剪裁,粗具□好,即名曰錢,每三百文才直銀一錢耳。作之者無忌,用之者不疑,而制錢、舊錢返為壅遏。夫利權之操在主上,今奸民顧得而牟之。又詭異乖戾,無復錢制,恐非盛世所宜有也。乞敕都察院榜示五城,許以舊、制二錢通行,其偽造私藏者,期以半月,自行銷毀,犯者緝捕,論如律。又言嘉靖八年嘗申禁例,而當時奸黨私相結約,各閉錢市,以致貨物翔踴,其禁遂弛。昔既得計,今必踵而襲之。臣請密刺其首事者而置之罪,奸乃可戢也。因以所獲偽錢進呈。上亦惡其濫惡詭異,命都察院亟揭榜禁約,敢有仍前鑄造、使用及阻抑者,許巡城御史及緝事衙門嚴偵捕之,治以重罪。[1]卷一九一,嘉靖十五年九月甲子4029-4030

閆隣等人的上書實際上已經告訴我們明中葉出現私鑄銅錢的原因。通常,每個朝代都會發行本朝鑄造的銅錢,不會隨意允許前朝銅錢繼續使用。明廷允許前朝舊錢繼續合法使用,說明明朝政府實在沒有能力生產足夠市場使用的銅錢,這和技術無關,更多的是因為銅的開采量不足所致。事實上,在宋代即存在“錢重”,即銅錢供應不足引發的通貨緊縮問題,這也是宋代出現鐵錢、紙幣等貨幣形態的主要原因之一。銅產量不足的難題到明代依然存在,甚至更為嚴重,這才出現明廷允許舊錢合法使用的現象。而質量低劣的私錢能夠流行,說明即便加上舊錢,依然無法滿足市場需求。私鑄既是一種嚴重的違法行為,同時也是商品經濟長足發展催生出來的一個畸形產業。從當時出現“奸黨私相結約,各閉錢市,以致貨物翔踴”的問題來看,其中固然有奸商牟利的因素,客觀上也是合法貨幣發行量嚴重不足的曲折反映。

從閆隣等人的上書中可以發現,明廷曾嚴禁使用私錢,但根本扛不住市場的劇烈反應,只好解禁。但私錢橫行只會沖擊明廷已很脆弱的經濟管理能力,于是只能再次嚴令查禁。和以前一樣,錦衣衛這次依舊是查禁私錢的主力軍,且明確要求動用秘密偵緝權。只是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注定不會收到預期效果。

面對蓬勃發展的商品經濟,統治階層拿不出分享紅利的辦法,只能把目光重新投回到土地上。正統元年,戶部尚書黃福上奏:“田賦之制,自古有之,未有有田而無賦者。近見南北京畿之內并各邊境水陸田地,權豪勢要,占為己業。宜差官從實踏勘,悉令報數起科。”[4]卷十五,正統元年三月戊子293-294可見,當時已經出現土地兼并的苗頭。景泰三年,南京錦衣衛軍匠余丁華敏上書,請治理“內官苦害軍民十事”,其中包括“廣置田莊,不納糧芻,寄戶府縣,不當差徭。彼則田連阡陌,民則無立錐之地,其害五也。家人中鹽,虛占鹽數,轉賣與人,先得勘合,倍支鉅萬,壞國家之榷法,奪客商之利息,其害六也。奏求塌房,邀接客旅,倚勢賒賣,昏賴不還,商人受害,莫敢誰何,其害七也”[4]卷二二〇,景泰三年九月辛卯4747。這其中,第五條反映的是兼并土地,第六條是利用壟斷特權謀利,第七條則是直接侵害商人利益??梢?,權勢階層面對新興經濟模式,只會利用手中的權力進行盤剝,做商品經濟發展的絆腳石。

上文提及天順元年刑科都給事中喬毅等提出“禁奢侈以節財用”五條建議,明英宗批準了其中兩項,對節財用等建議只是“令所部斟酌以行”[4]卷二七七,天順元年四月己酉5917。成化七年光祿寺少卿陳鉞的建議也沒得到憲宗允準。之所以是這樣的結果,和明中葉的另一項變化有關。

明中葉,伴隨著商品經濟的蓬勃發展,各地城市趨向繁榮,人們對物質財富的占有欲變得日漸強烈,價值觀念也隨著財富的增加日漸多元化,從明初強調簡樸,以做官為唯一上升通道逐漸變為追求物質和精神享受,以經商致富為重要目標。與之相伴而來的傳統社會秩序不斷受到挑戰。

正統元年五月,監察御史李輅等上書言事,其中談到“文武百官每日朝參及遇節行禮,多有不循禮法,縱橫往來,嘻笑自若?;驀谕泄?,議論是非,或于外朝見辭官員,班內與親識講說事情。及至立班,多不依品級,攙越班次。又有將帶家小,在朝房住坐者”,“在京文武百官多有僭服麒麟等項花樣,五品亦系金帶。又有五品以下,令人引道,虛張聲勢,越禮犯分”[4]卷十七,正統元年五月丁亥337-339。這些都是統治秩序遭到破壞的反映。

成化六年十二月,戶科都給事中丘弘等上言:

近來京城內外風俗尚侈。不拘貴賤,概用織金寶石服飾,僭儗無度。一切酒席,皆用簇盤糖纏等物。上下仿效,習以成風。民之窮困,殆由于此。其在京射利之徒屠宗順等數家,專以販賣寶石為業,至以進獻為名,或邀取官職,或倍獲價利,蠹國病民,莫甚于此。乞嚴加禁革。如有仍前僣用服飾,大張酒席者,許錦衣衛官校及巡城御史緝捕。及將宗順等倍價賣過寶石銀兩追征入官,給發賑濟,以警將來。疏奏,命有司詳議以聞。于是刑部尚書陸瑜上議,以為弘等所言深切時弊,宜申明舊制,備榜禁約,并逮宗順等數人,各治其罪,追其所得價利以充賑濟,庶足以革蠹弊而示勸懲。有詔:宗順等姑置不問,所言諸事,皆備榜申明禁約,犯者不宥。[5]卷八十六,成化六年十二月庚午1676-1677

事實上,刑科都給事中喬毅等建議節用,針對的也是“豪富競趨浮靡,盛筵宴,崇佛事,婚喪禮文僣擬王公”[4]卷二七七,天順元年四月己酉5917等現象。成化七年,陳鉞建議節財用時,更是明言以技藝升官的倪忠等人畫佛雕像浪費錢糧。兩人的建議不約而同地遭到杯葛,和皇室的態度有關。從宣宗時開始,就不斷有畫師、巧匠等因高超的技藝得到皇帝賞識,進而被授予不同等級的錦衣衛軍職,丘弘等人抨擊的以販賣寶石為業的屠宗順父子也曾在景泰年間成為錦衣衛帶俸軍官。據方志遠教授考察,明中葉喧鬧一時的傳奉官中的核心人物,主要是士人,其次是醫生和道士。核心傳奉官的職業主要是文書、醫術、方術、道術、書畫、器物、異術、天文等,“他們用自己的職業或專長為皇帝、貴妃及其他皇室成員以及在宮中服役的宦官、宮女和相關衙門乃至普通民眾提供各種服務,傳奉升授正是對他們的服務給予的酬勞”,“從一定意義上說,恰恰是大眾的需求和喜好、民間的風尚和追求,影響和刺激了皇室的消費和追求”[7]。臣下為了節省財政開支,要求皇帝放棄諸般享受,當然不會得到正面的回應。丘弘等要求懲治屠宗順父子,成化皇帝“姑置不問”,也是這個原因。

皇帝消費觀念都起了變化,臣下自然會效仿。史載:

京師人家能蓄書畫及諸玩器盆景花木之類,輒謂之愛清。蓋其治此,大率欲招致朝紳之好事者往來,壯觀門戶;甚至投人所好,而浸潤以行其私,溺于所好者不悟也。錦衣馮鎮撫瑤,中官家人也。亦頗讀書,其家玩器充聚。與之交者,以馮清士目之。成化初,為勘理鹽法差揚州,城中舊家書畫玩器,被用計括掠殆盡,濁穢甚矣。[8]卷五62

善于殖產的錦衣軍官不只馮瑤一個。又如千戶劉顯,“武德通才,有心計,不獲展用,常以其余理家,綽如也。王宜人又克節儉相佐,買田城東,課僮輩力作,歲有獲入,以故積致余羨。又課僮輩行錢假貸……晚益致巨數千金產,京師稱雄貲焉”[9]明故武德將軍錦衣衛正千戶劉公墓志銘159-160。即便是官聲不錯的都指揮使王佐,也富有資產,“佐有子不肖,好博而售其資產……猶有一墅,最雄麗”[10]卷三2740。

對于這種奢靡之風,一些相對守舊的官員憂心忡忡,如曾任吏部尚書的張瀚寫到:

第習俗相沿久遠,愚民漸染既深,自非豪杰之卓然自信,安能變而更之。今兩都若神京侈糜極矣。金陵值太祖更始,猶有儉樸之遺。至于諸省會,余所歷覽,率質陋無華,甚至纖嗇貧蔞;即藜藿不充,何暇致飾以炫耳目。吾杭終有宋余風,迨今侈靡日甚。余感悼脈脈,思欲挽之,其道無由,因記聞以訓后人。[11]卷七《風俗紀》139

上行下效,相沿成風,這是明中葉的普遍現象。不過皇帝對于為自己提供“特殊”服務的人員可以不加懲罰,但統治秩序必須維護,所以成化六年刑部尚書陸瑜等提出出榜禁約,憲宗還是支持的。正德二年,禮部曾奉命出榜申明禮制。

先是有旨:文武職官禮儀等級各有舊制,禮部即查先年榜例,申明禁約。至是,右侍郎劉機等言:累朝制度,損益因時。今即長安左、右門懸布舊榜,參之禮儀定式,以衣冠、服色、房舍、傘蓋、鞍轡、器皿、床帳、帽靴、朝參、筵宴、公座、公聚、儀從及乘轎、用扇諸品級等差,類開,上請裁處,出榜申明禁約,務使文武職官一體遵守。又據《大明集禮》,有公卿大臣得乘安車之制,亦并及之。得旨:累朝榜例既查明,爾禮部即申明曉諭,令一體遵守。京城內安車、傘蓋既年久不行,已之。轎、扇并筵宴位次,俱如例。服色特賜者,不在此限。[12]卷二十三,正德二年二月壬午635-636

其實,在此前后,明廷曾多次發布類似法令,如“天順二年,令官民人等衣服不得用蟒龍、飛魚、斗牛、大鵬、像生、獅子、四寶、相花、大西番蓮、大云花樣并玄黃紫及玄色樣,黑綠、柳黃、姜黃、明黃等色”[13]卷六十一《禮部一九·文武官冠服》1058。閏二月,“京衛指揮千百戶等官李春等十余人各服大云柳黃纻絲衣,錦衣衛捕獲以聞。命各追纻絲二十匹,然后罪之”[4] 卷二八八,天順二年閏二月己未6162。天順三年,“禁民毋著皮鞋。時有著皮鞋入禁中者。上見之,命錦衣衛潛捕于路,一日得數十人,皆下獄。故命禁之”[4]卷三〇八,天順三年十月丁巳6483。天順六年九月,中書舍人何紱、解禎亮等違反喪制,喪禮期間穿靴朝參,被逮捕下獄[4]卷三四四,天順六年九月丙辰6967-6968。成化二年,重申“官民人等不許僣用服色花樣”。十年,“禁官民人等婦女不許僣用渾金衣服、寶石首飾”[14]卷一一一《禮部·冠服制》743。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令錦衣衛根究“鬻寶石者”[15] 卷二,成化二十三年九月丁未29。弘治元年正月,下詔“今后有用馬尾服飾者,令錦衣衛緝捕”[15]卷九,弘治元年正月甲寅192。“正德元年,禁商販仆役倡優下賤,不許復用貂裘。十六年,禁軍民衣紫花罩甲,或禁門或四外游走者,緝事人擒之”[16]卷九十三《王禮考·庶人冠服》540,等等。這些禁令,其實都是在試圖維護傳統等級制度。只是,這些新加給錦衣衛的職責,有些過于瑣碎。

盡管禁令不斷,效果卻很令人懷疑。萬歷六年三月,禮科都給事中林景陽上言:

近日以來,朝儀不肅,人心滋玩。入掖則互敘寒暄,聲聞上徹。及至丹墀,則轉相回顧,嘻笑自如。侍班而唾涕不已,序立而傾跌失容,甚至稱疾偷安,任情高臥。序班顧惜而不糾,御史容隱而不舉,是可欺也,孰不可欺也。他若朝天宮習儀,虛位所當欽也,乃輿騎直馳于中道,廝徒囂雜于兩廡。承天門頒詔,綸音所當重也,乃未開讀而奔逸以避雨。方入班而偃蹇以愆儀,救護則攜茵褥以自隨,祭祀則擁仆從以相掖。他至燕會以合歡,優戲以作樂,凡若此類,茍不嚴為整飭,何以挽頹風哉。禮部覆,如景陽議,從之。[17]卷七十三,萬歷六年三月丁巳1579-1580

盡管獲準整飭,但四年后,萬歷皇帝依然質問:“朕近來每視朝,見百官穿雜色衣服,系雜色帶,都不按品級。又行禮之際,咳嗽吐痰,孰為敬也,孰為不敬?”[18]卷十一《奉諭整肅朝儀疏》469可見此前的整頓沒有取得絲毫效果。群臣上朝有錦衣衛、鴻臚寺、糾儀御史等多重監督尚且如此,民間等級制度混亂的狀態只會更差。

據沈德符記載,晚明時,作為等級標志之一的輿服制度已基本崩壞:

今武弁所衣繡胸,不循欽定品級,概服獅子;自錦衣至指揮僉事而上,則無不服麒麟者。人皆謂起于嘉靖間,后乃知事在景泰四年,錦衣指揮同知畢旺疏,援永樂舊例,謂環衛近臣,不比他官,概許麟服。亦猶世宗西苑奉玄,諸學士得衣鶴袍,猶為有說。至于獅子補,又不特卑秩武人,今健兒荷刀戟者,無不以為常服。偶犯令輒和衣受縛,宛轉于鞭撻之下,少頃,即供役如故。孰知一二品采章,辱褻至此。[19]《補遺》卷三《武弁僭服》870

可見,即便是有抓捕服飾、禮儀等方面違禁人員責任的錦衣衛官兵也已經視禁令為廢紙,無所顧忌了。

明中葉的第三個顯著變化是文官地位迅速提高,且在整體上壓過武官群體。明初,由于大規模戰事尚未結束,武官的地位很高。在中央,庶政優先考慮軍事需要,在地方,軍方更是不能招惹的存在。“國初,天下府僚,咸屬衛官節制。朔望,郡官至衛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詣聽處分。吾郡自況公鐘至,遂革其制。”[20]430況鐘出任蘇州知府是在宣德年間,斯時文武地位已經開始出現逆轉的跡象,不過虎威猶存,洪熙元年二月,“改兵部右侍郎張信為錦衣衛指揮同知,子孫世襲。信,英國公張輔從兄。上問輔所至親,欲加恩。輔以信對,遂有是命”[21] 卷七上,洪熙元年二月甲寅235-236即是明證。

正統初,“三楊”實際主政,文官地位明顯提升。在土木之變中,大批元勛重臣戰死,對維持武官地位是一個沉重打擊。雖然因為“奪門之變”,曾短暫出現以石亨為首的武臣主政以及門達蓄意打壓文臣,但僅是曇花一現,大勢已不可逆轉,“使官校當眾執之”,“屈體貌以聽武夫”[22] 卷十一,2726漸成士大夫群體眼中的一大恥辱。武官見文官則是低眉俯首,后人形容當時的狀態是“國家當承平之時,武人至大帥者,干謁文臣,即其品級懸絕,亦必戎服,左握刀,右屬弓矢,帕首绔鞾,趨入庭拜,其門狀自稱走狗,退而與其仆隸齒”[23]兵制二32。

在此背景下,武官要想立足,必須向文官群體靠攏,“本朝武臣,至是一大變,而人欲務文矣。究厥所原,國初以將對敵,舉動自由,以漸而制于群珰之出鎮,乃設巡撫以制群珰。又以漸而制于巡撫之總督,重臣握兵權,藉巡按以為糾察。又以漸而制于巡按之翻異,隨在掣肘,不得不文,以為自御之計。且文臣輕辱鄙陵,動以不識字為誚。及其薦剡,則右文而后武,又不得不文以為自立之途。于是天下靡然從之,莫知其自為武矣”[24]卷下1113。

這種風氣也傳染到錦衣衛中。嘉靖十八年,世宗南巡,途經趙州時曾傳諭掌衛事都督同知陳寅:“爾等職在扈從。道中乘輿撼搖,呼之不見,但能俯首屏足,效文臣為偽恭敬。朝廷牙爪之官,與大臣職事異,自當有武勇狀?!盵1]卷二二一,嘉靖十八年二月癸亥4600

雖然遭到皇帝批評,但錦衣軍官們親近文臣的勁頭絲毫未減。如世宗藩邸舊臣戴經在鎮撫任上,“凡被系者,往往從其人問學,常保護之。御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員外郎劉魁禁系累年,三人已赦出,相謂曰:微戴君,吾等安得生至今日乎?聶尚書豹亦在系,甚稱錦衣之德。謝都御史存儒巡撫河南,以師尚詔反。錦衣奉駕帖往逮,行數千里,衣破弊,謝公以一縑贈之,郤不受”[25] 卷二十六《戴錦衣家傳》,下冊31。同樣來自潛邸的陸炳雖位列師保,權傾中外,卻同樣親近文臣,“以折節禮下士夫,其恭謹有可嘉者。且當世廟時,每逮搢紳下錦衣鞫訊,或詔譴廷杖,彼皆緩刑以俟上怒之解,賴其保全者甚眾,不可謂無功于搢紳也。時亦以余言為公論云”[11]卷七《權勢紀》128。即便是惡名在外的錢寧亦“敬禮士大夫,樂施予,雖誅,人頗有稱惜之者”[26]289。

明中葉,陸續有很多皇親、宦官弟侄出身的錦衣軍官獲得主事權。這些人雖然出身和士大夫有很大的距離甚至處于對立面,但同樣親近士大夫。如上文中提到的有“馮清士”之稱的馮瑤,其叔父為宦官,“景泰間,瑤納草冠帶,營入史館書辦。天順初,凡預書辦者,不復用?,帾氁阅铣枪?,得為翰林院典籍。明年,乞恩升錦衣衛副千戶,理鎮撫司刑。成化二年,升指揮僉事,管衛事”,“瑤起閭閻布衣,藉其叔父雄資,獲官禁衛。雖氣習所染不免侈肆,然亦不甚以聲勢凌人”[5]卷八十三,成化六年九月丁亥1620。司禮監太監李榮的侄子李珍,弘治年間掌衛事,“雖處貴盛,然謙厚不擾,亦為人所稱”[15]卷一五四,弘治十二年九月壬戌2734。皇帝乳母、翊圣夫人劉氏的孫子季成成化年間世襲指揮同知,曾“協同都指揮朱驥理衛事,有蟒衣及繡春刀之賜”,時人稱他“親賢士大夫,喜蓄法書、名畫及古彝器”[9]明故昭勇將軍錦衣衛掌衛事都指揮僉事季公墓志銘115。重慶大長公主之子周賢,“成化丙午領京闈鄉薦,孝肅太皇太后喜甚,寵賚有加”。其父周景去世后,周賢授千戶,歷升至都指揮僉事。“賢不以貴勢自驕,其蒞衛事及管理街道、溝渠,安靜不擾,搢紳間頗稱許之”[12]卷一〇六,正德八年十一月辛未2172。能得到縉紳稱許,自然都是親近士大夫的典范。

二、皇莊、開礦與錦衣衛

武官群體向士大夫靠攏,一方面是文武地位逆轉的結果,一方面也是整個社會價值觀取向發生劇變的產物。按照方志遠的歸納,明人的價值觀經歷了由明初單純追求仕途到明中葉追求財富與仕途并存,再到追求精神享受(文化)三個階段的變化?!岸嘀貎r值標準依次出現及并存,標志著明代多元化社會的開始形成。它是與社會需求的多元化特別是社會財富控制的多元化相伴而來的”,“景泰以后特別是成化以后,擁有社會財富或者說擁有一定數量可供自由支配財富的……成為文化產品、精神產品的購買者”[27]。在文化日漸成為上流社會彰顯品位和地位的媒介的背景下,武官群體不管愿不愿意,都只能接受并盡力適應這個現實,因此,左手毛錐、右手刀劍的儒將名號成了大批武將的追求目標。以名將戚繼光、蕭如薰等為例。“薊鎮戚繼光有能詩名,尤好延文士,傾資結納,取足軍府。如薰亦能詩,士趨之若鶩,賓坐常滿。妻楊氏、繼妻南氏皆貴家女,至脫簪珥供客猶不給。軍中患苦之,如薰莫能卻也。一時風會所尚,諸邊物力為耗,識者嘆焉?!盵28]卷二三九《蕭如薰傳》6222有能力吟詩作賦者可以儒將自命,沒能力一展文采者,則可以在生活情趣上向士大夫靠攏,比如收藏名畫、古董,如上文中提到過的馮瑤、季成等。

但支撐這種文化高消費需要很強的經濟實力,對臣僚如此,對君王也是如此。在士大夫勸諫皇帝“節財用”的奏章中,經常有意無意地把皇帝的娛樂玩賞型高消費拎出來,直白或暗示其為節約的對象,如大學士商輅曾在上疏中說:“朝廷貨財多為下人侵耗,如哈密等處番人來京俱帶玉石,多被細人誘引進貢,計囑鋪行人等,多估價直賣官,規取庫藏銀兩。又番僧在京閑住者,往往自都綱、禪師升至國師、佛子、法王等職,給與金銀、印信、圖書。其有病故,徒弟承襲。又求造塔,殊為侵耗,宜行禁治,庶財無妄費”[5]卷一五五,成化十二年七月癸亥2830-2831。表面說的是下人,實際是批評皇帝。

光祿寺少卿陳鉞說得更直接。他在成化七年上言時弊時先是強調“近來蟲蟻房并清河寺等處畜養猴、豹、鷹、犬之類,不下八千有余。計其費,每歲肉三萬七千八百斤,雞一千四百四十只,雞子三千九百六十枚,棗栗四千六百八十斤,粳稻等料七千七百七十六石,直銀通數千余兩”,“歲時及齋醮等事所用果品,曩皆散撮,近乃黏砌皆用尺盤。往用八斤,近增至十三斤。試以二十卓計之,尺盤合用一千余斤,卓數、斤數日見加增”,隨后直接指斥這類消費是“愛物之心重于愛民”,“求福、求嗣、祈雨、祈晴俱無實效,斷不可信”,“乞念歲歉民貧,勵精治道,謹修人事,不宜崇此無益之事,以費有限之財”[5] 卷九九,成化七年十二月辛巳1903-1904。

之所以出現這種現象,一方面確實是因為這些消費給國家財政造成了巨大壓力,一方面則源于士大夫骨子里的優越感。如弘治年間的兵部尚書馬文升在批評傳奉現象時說:

我祖宗創業垂統,設武階以待軍功,實欲責其效死鋒鏑,以除國家之患。非有臨陣斬獲功者,不得輕授,授亦不得世襲。所以操持爵賞之大柄,奔走天下之豪杰,良法美意,萬世無弊。今張玘輩,繪技小工,借曰勤勞,有官者支俸給,無官者支月糧,養之平日,用之一時,皆其分所當為。或賞以財帛,榮以冠帶,已足償勞。何至概授武職,銓注錦衣衛,徑準替職,且得世襲?此于祖宗立法之意,太相懸絕也。[15]卷一五七,弘治十二年十二月辛卯2817-2818

大學士邱濬亦曾表示“技藝之流,舊制,當屬工部。今因其能,而用以雜流,俾專司其業,豈不名稱其實哉?顧乃以賞功之官為恩賜之具,彼得之而人,譏之固不足以為榮,彼何足惜”,“彼技藝之流有異能者,朝廷以特恩授之可也”[29] 卷十四《兵部一·賞功之格二》, 233-234。

將匠藝出眾者納入錦衣衛軍官系統,的確與現行選官制度不符,沖擊傳統統治秩序,消耗過多財政收入,但不約而同地稱之為“雜流”“小工”,已明顯反映出對這一群體的蔑視。

與士大夫強調皇帝應節財用的同時,民間卻出現了相反言論。如書法家陸深之子陸楫說:

論治者類欲禁奢,以為財節則民一可與富也。唁!先正有言,天地生財,止有此數,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吾未見奢之足以貧天下也。自一人言之,一人儉則一人或可免于貧;自一家言之,一家儉則一家或可免于貧。至于統論天下之勢則不然。治天下者,將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亦欲均天下而富之乎?予每博觀天下之勢,大抵其地奢,則其民必易為生,其地儉,則其民必不易為生者也。何者?勢使然也。今天下之財賦在吳越,吳俗之奢,莫盛于蘇杭之民,有不耕寸土而口食膏粱,不操一抒而身衣文繡者,不知其幾何也。蓋俗奢而逐末者眾也。只以蘇杭之湖山言之,其居人按時而游,游必畫舫肩輿,珍送良釀,歌舞而行,可謂奢矣。而不知輿夫舟子,歌童舞妓,仰湖山而待爨者不知其幾。故曰: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若使傾財而委之溝壑,則奢可禁。不知所謂奢者,不過富商大賈豪家巨族,自侈其宮室車馬飲食衣服之奉而已。彼以粱肉奢,則耕者庖者分其利;彼以紈綺奢,則鬻者織者分其利。正孟子所謂通功易事,羨補不足者也。上之人胡為而禁之?若今寧、紹、金、衢之俗,最號能儉,儉則宜其民之富也,而彼諸郡之民,至不能自給,半游食于四方,凡以其俗儉而民不能以相濟也。

要之先富而后奢,先貧而后儉,奢儉之風,起于俗之貧富,雖圣王復起,欲禁吳越之奢難矣?;蛟徊蝗?。蘇杭之境為天下南北之要沖,四方輻輳,百貨畢集,使其民賴以市易為生,非其俗之奢故也。噫!是有見于市易之利,而不知所以市易者,正起于奢,故其相率為儉,則逐末者歸農矣,寧復以市易相高耶?且自吾海邑言之,吾邑僻處海濱,四方之舟車不一經其地,諺號為小蘇州,游賈之仰給于邑中者,無慮數十萬人。特以俗尚甚奢,且民頗易為生爾。然則吳越之易生者,其大要在俗奢,市易之利,特因而濟之耳。固不專恃乎此也。長民者因俗以為治,則上不勞而下不擾,欲徒禁奢可乎?此可為智者道也。[30]399-400

陸楫的言論實際就是要以消費促生產,按現代經濟學理論,這確有本末倒置之嫌,但在當時已經是經濟思想領域的巨大突破。在類似觀念的影響下,民間追求物質和文化享受的風氣并沒有任何改變,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對此,皇室也意識到要維持原有的高消費,不能單純指望從財政中劃撥,必須另外尋找生財之道。由于經濟思想落后,明中葉的皇族也把目標盯在了土地上。成化八年七月,文淵閣大學士彭時上言:

皇莊之名,自古無有。景泰存藩邸之舊,皇上因東宮之余,莊名曰皇,固已非理,然事因其實,猶為有說。近聞故太監劉永誠所獻莊田亦欲立為皇莊,深駭人情。居者懼于騷擾不已,耕者懼為征科過舊,而街談巷議,咸謂四海之內莫非王土,何獨以此謂之皇莊?[5]卷一〇六,成化八年七月庚戌2071

可見,在景泰年間,皇室既已開始設立完全私有的皇莊。雖然遭到臣下反對,皇莊的發展卻沒有停止。上行下效,宦官、勛戚等勢要群體也紛紛公開占地建立自己的莊田。弘治二年,戶部尚書李敏上言:“畿內皇莊有五,共地萬二千八百余頃;勛戚、中官莊田三百三十有二,共地三萬三千余頃。管莊官校招集群小,稱莊頭、伴當,占地土,斂財物,污婦女。稍與分辯,輒被誣奏。官校執縛,舉家驚惶。民心傷痛入骨,災異所由生。乞革去管莊之人,付小民耕種,畝征銀三分,充各宮用度?!盵28]卷七十七《食貨一》1887孝宗只是下令“戒飭莊戶”而已。武宗時,皇莊發展更快,“武宗即位,逾月即建皇莊七,其后增至三百余處。諸王、外戚求請及奪民田者無算”[28]卷七十七《食貨一》1888。

大量建立皇莊,固然可以為皇室提供私財,但直接沖擊經濟管理秩序,損害賦稅收入,且容易激化階級矛盾,因而到嘉靖年間已不可持續。嘉靖六年十一月,大學士楊一清等上言:

臣等切見近畿八府土田多為各監局及戚畹勢豪之家乞討,或作草場,或作皇莊。民既失其常產,非納之死地則驅而為盜耳。既往無論已,愿陛下自今以來,凡勢豪請乞,絕勿復許。小民控訴,亟賜審斷。庶使畿內之民有所恃以為命。[1]卷八十二,嘉靖六年十一月甲午1844

嘉靖帝對此建議深表贊許:“卿等所言,深合朕意。近者,八府軍民征糧地土多為奸人投獻,勢豪朦朧請乞,侵奪捶撻,逼取地租,雖時有勘斷,終不明白。民失常產,何以為命?京畿如此,在外可知。今宜令戶部推侍郎及科道官有風裁者各一人,領敕往勘。不問皇親、勢要,凡系泛濫請乞及額外多占、侵奪民業,曾經奏訴者,查冊勘還。各項草場亦有將軍民地土混占者,一體清理。外省令御史按行。諸王府及功臣家,惟祖宗欽賜,有籍可據則已。凡近年請乞及多余侵占者,皆還軍民。各處勢要亦有指軍民世業為拋荒,及乘在官田土之閑廢而獵有之,皆宜處置。僧寺之業佃租本輕,多為官豪違例典賣,倚勢兼并。田連阡陌,科取重租。甚者,僧舍佛廬并為己有,亦宜改正。事竣,具上其籍?!盵1]卷八十二,嘉靖六年十一月甲午1844-1845

嘉靖帝能夠下決心整頓皇莊,一方面是由于皇莊及勛貴莊田的負面影響過大,必須嚴格限制,一方面也和他從外藩入主,本身并不擁有皇莊,同時為集權需要適當打擊前朝留下來的權貴勛戚有關。

但嘉靖帝同樣需要大量資財維護其高額消費,廢棄了皇莊,必須另外尋找生財之道。據《世宗實錄》記載,嘉靖十五年十二月初四日,武定侯郭勛再次上疏,“言采礦無損于民,有益于國。薊州西有瀑水礦洞,居人嘗竊發之,獲利妄算。請遣司禮監謹厚內臣及錦衣衛千戶各一員奉敕往督,僉家業殷實者為礦甲,熟知礦脈者為礦夫,所獲礦銀以十分為率,三分為官課,五分充雇辦費,二分歸之甲夫人等,用酬其勞。則彼此皆畢力于礦而所獲自倍矣”[1] 卷一九四,嘉靖十五年十二月乙酉4087。按照《實錄》的記載,郭勛首次建議開礦是在當年七月,但沒有記錄具體內容,當時戶部回復:“山東、河南、順天等處原有礦場,可采取者,下撫按,設法采辦,輸委工部,以助營建之費。工畢停止?!盵1]卷一八九,嘉靖十五年七月庚申3983-3984戶部的意見獲得世宗認可。

在范欽輯錄的《嘉靖事例》中保留了一篇《駁議差官采礦》,從內容上看,應是對郭勛第一次建議的回應。從這份文件中可以發現,郭勛的第一次建議大致是“要將山東、河南、薊州漢兒莊等處出有銀礦地方,通查分委的當官員,編派礦甲、礦戶,目其成色高下,定以礦課多寡”[31]駁議差官采礦73。在郭勛之后,浙江道監察御史陳褎、遼東自在州撫住達官捕盜指揮同知王緩、吏部右侍郎張邦奇等先后附議或提出類似建議,開礦的收益則主要用于“大工”。所謂大工,即嘉靖帝要求的重修三大殿及泰享殿、慈慶宮等大型工程。

在這篇文書中,作者提到,據營州中屯衛后所正千戶景時武下舍余景時文稟稱:“嘉靖初年,有順天府昌平州懷柔縣民胡臻等專一出錢供給礦徒,在于薊州迤西接連平谷名瀑水偷礦為生。事發捉獲,罰銀千兩,將礦洞封閉。近奉采取礦銀,所得不償所費,未見成功。莫若仍招日前已得礦利殷實之家,責令出錢供給器具……僉充素有身家曾做礦徒為首者為礦甲,報出平日善識礦脈軍民為礦脈夫,協力穵取礦砂,擇一空去處立為爐場,委官,課以眼同煎銷?!睂τ诰皶r文這一建議,本文作者的意見是由“司禮監并錦衣衛查照先年事例,揀選歷練老成監官,或長隨、奉御,及能干廉靜千戶各一員,赍敕前去,會同參將、守備官,將景時文立為礦甲,胡臻等編為供給礦戶”[31]駁議差官采礦75,擇日開采。這一建議在當年十二月初二日獲得皇帝批準。據此判斷,郭勛應該是看到皇帝對此議的批答后馬上又上疏重提開礦,且明確說“薊州西有瀑水礦洞”,希望趁熱打鐵,馬上落實。只是弄巧成拙,郭勛上疏后按程序要先發戶部拿出初步意見,結果戶部堅持要按照原來的批示,繼續責成地方撫按。因為此前曾做過批答,世宗也不好自我否定,只好再次認可戶部的意見。

不過從有關記載來看,此后的開礦活動大多還是由錦衣衛派員主持或參與的。如嘉靖十六年十一月,“順天府房山縣民傅得本等奏開水洞、銀山口等處銀礦,以濟大工。詔遣錦衣衛千戶一員往核實以聞”[1]卷二〇六,嘉靖十六年十一月己卯4298。嘉靖十七年正月,傅得本又奏水洞山、浮圖峪等處有銀礦,“上命錦衣衛千戶張瑋驗實。工部復奏,行撫按委官采取”[1] 卷二〇八,嘉靖十七年正月壬辰4316。同年四月,“命錦衣衛千戶范鏞等查勘各處礦山”[1]卷二一一,嘉靖十七年四月壬申4359,準備在全國范圍內開礦。此后陸續有多地官民建議采礦。但開礦在嘉靖二十年六月遭遇明顯挫折。史載:

先是,致仕通判趙璧、儒士王政、舍余王文登等各言浙江觀海衛,于潛、開化、松陽、遂昌等縣礦場可采。上命錦衣衛千戶蕭鏜勘取。至是,巡按浙江監察御史王紳以所屬礦場僻在山峪,而溪谷、小徑通接徽、寧、江、閩等處,一聞坑冶獲金,礦徒四集,甚至拒捕官兵,劫掠村落。況礦脈細微,得不償費,乞通行封閉,嚴加防守。原差采辦官員,各令回京。趙璧等欺罔,宜罪。巡撫云南都御史汪文盛亦言前舍余唐弼等所奏大理采礦事俱妄,宜重懲之。工部覆,皆如其言。上曰:各地方礦場,既經多官勘明,有損無補,即行巡按御史督委地方官照舊封閉,領敕內外官照例回京,趙璧、唐弼等俱下御史按問。[1]卷二五〇,嘉靖二十年六月壬戌5019

浙江等地正統、景泰年間就因采礦引發葉宗留、鄧茂七領導的大規模起義,雖然嘉靖帝很需要財富,但為帝國安全考慮,還是放棄了在當地繼續開礦的計劃。

嘉靖三十五年,明廷再一次恢復采礦。當年五月,“遣制敕房辦事左通政王槐、錦衣衛千戶仝天爵同內使一人采礦銀于玉旺峪。先是,有詔采礦。禮部議遣司官一員往。既行,上以天地之寶,不可不重。命追還原官,而以槐等代之”[1] 卷四三五,嘉靖三十五年五月丁亥條,7499。此前的開礦主要由戶部負責,這一次卻轉到了禮部。這一記載似乎在暗示此番開礦有不同以往的目的。

這次采礦小有收獲。當年七月,“王槐進玉旺峪礦銀三千兩并中上下礦砂各五斤”[1]卷四三七,嘉靖三十五年七月戊辰7513。八月,“錦衣衛千戶仝天爵復進礦銀三千五百兩”[1]卷四三八,嘉靖三十五年八月辛亥7526。十月,“仝天爵復進玉旺峪礦銀二千兩”[1]卷四四〇,嘉靖三十五年十月辛亥7547。十一月,“戶部主事沈應乾、錦衣衛千戶李鉉進河南嵩縣等洞礦銀二千兩并礦石、礦砂各二罐”[1]卷四四一,嘉靖三十五年十一月丁丑7553。

在仝天爵第一次進獻礦銀的時候,嘉靖帝給內閣下了一道敕諭:“昨玉旺峪之寶似勝于初,今可仰承天地之賜,令如法取上,不可自誤。各處還有未開之場,仍令查訪取用之,以顯金玉露形之經旨,昭太上玄風焉?!笔份d,接到敕諭后,“戶部上疏稱頌圣德,因言帝錫嘉祉,不當壅閼于無用之地,請宣示天爵及四川、山東、河南各委官,務求實采取,其未開之所,仍令行各撫按官嚴督所屬,一一摉訪,以稱天地降祥及夫圣主足國裕民之意”[1]卷四三八,嘉靖三十五年八月辛亥7526。至此可以明白為什么此次開礦要由禮部負責了,原來嘉靖帝打的是道教的旗號。

嘉靖帝信奉道教,且以道法為治國理念。其在位期間,道教得到大力宣揚,以致于士大夫們紛紛以撰寫青詞為能,希望借此取悅皇帝。嘉靖帝以礦銀為上天所賜,是“金玉露形”[ 明代官修“正統道藏”開篇首部經書是東晉時期出現的古靈寶諸經之一的《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經文中有“說經九遍,地藏發泄,金玉露形”之語。]的表現,群臣自然不敢反對。只是這一次開礦很快又遇到困難。當年十月,仝天爵上奏說“天寒,工力不及,請暫免催辦”,皇帝批示:“俟來春二十五日取煎,不許欺怠?!盵1]卷四四〇,嘉靖三十五年十月辛亥7547但到了來年,《實錄》中沒有出現仝天爵繼續開采的記載,反而記錄當年正月,“詔封閉遷安縣荊子峪、撫寧縣牛欄峪、昌平州大長峪礦洞,罷勿采”[1] 卷四四三,嘉靖三十六年正月甲申7574。十二月,又以天冷為由,下令“暫停山東、保定、山西采礦,召先差采辦主事張芹、錦衣千戶張鉞回京”[1]卷四五四,嘉靖三十六年十二月戊戌7692?!秾嶄洝分杏涗浟思尉溉暌荒甑牟傻V收獲:

玉旺峪銀七千五百兩,保定金二十八兩、銀九百二十八兩,山東金八百五十二兩、銀八千一百四十三兩,河南銀一萬五百兩,四川金七百兩、銀一萬一千二百兩,云南金四百兩、銀一萬兩。[1]卷四五四,嘉靖三十六年十二月戊戌7692

總計得金1 980兩、銀48 271兩。全國范圍內開礦只有這點收獲,實在有些可憐。嘉靖三十七年正月,嘉靖帝再次以天寒為理由,“罷河南之采礦,召主事沈應乾、千戶李鉉還”[1]卷四五五,嘉靖三十七年正月癸亥7701。嘉靖三十七年年底,遼東發生嚴重饑荒。右給事中魏元吉條陳救荒四策,其一為“開礦禁。請召集各處礦夫,聽其從便采銀,以四分輸官,備賑濟之用”[1]卷四六七,嘉靖三十七年十二月己酉7867。據此推斷,在年初召回沈應乾等人后,嘉靖帝應是再次頒下了停止采礦的詔命。之所以停止采礦,應該和收益過低有直接關系。

眾所周知,萬歷年間的礦監稅使曾引發嚴重的社會沖突,招致士大夫群體的普遍反對。從前面的分析可以發現,晚明時期的采礦實際開始于嘉靖年間,且同樣有宦官參與,目的也是為了滿足皇帝的享受需要,為什么嘉靖年間的采礦沒有招來普遍反對呢?筆者認為主要有兩個原因。一是嘉靖帝以道術治國,故意顯得高深莫測,讓人摸不清其實際思想,加之大禮議期間對反對派的嚴厲打擊,使士大夫輕易不敢逆其龍鱗。二是兩次大規模的開礦都因為收益達不到預期很快終止,持續時間都不長,不良影響有限。

開礦達不到預期效果,宮殿的修建卻不能停止,在財政無力支持的情況下,明廷只好再次拿出老辦法——捐納。早在嘉靖十七年,工部即曾奏準“開納監生、吏農等項事例,以濟大工”[1]卷二一九,嘉靖十七年十二月己酉4509。但這些收入明顯不敷使用。為了吸引更多人來納職,原本不允許作為捐納對象的錦衣衛軍職這次也被拿了出來。史載,嘉靖三十七年二月,錦衣衛匠余陳岳根據大工開納事例,輸銀二千三百兩,請求升職?!氨孔嗍谑鸲贾笓]僉事,注本衛南司管事,月支俸一石,子孫承襲一輩。兵科都給事中湯日新等言:錦衣,古虎賁、金吾之職也。入司扈從,出掌緝捕,國家非特恩不授,非異功不襲。而以一匠余絲粟之貲得之,且支俸、承襲,無乃已濫乎?夫朝廷雖急財,至于名器,則不可不重。若幸門一開,胥徒市儈爭相慕效,求拾級而升,則禁衛幾為壟斷之場,豪杰妨其進取之路,以此權錐得失,果孰輕而孰重也?臣等切以為本兵前擬非是。上善其言,詔改岳注所分帶俸,而奪兵部該司官俸三月”[1]卷四五六,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丙申7711-7712。

事實上,允許納職實際管事在此前早有先例。如嘉靖二十九年,為充實軍餉,戶部奏準開監生遙授、各衛所納級事例。

錦衣衛舍余、小旗、校尉、軍匠愿納冠帶總旗者,銀三百兩;納署百戶者,一千兩;署副千戶者,千五百兩;署正千戶者,千九百兩;署指揮僉事者,三千三百兩。總旗愿納署百戶者,銀八百兩;署副千戶者,一千二百兩;署正千戶者,一千七百兩;署指揮僉事者,二千二百兩……以上送兵部,奏請填注本衛所衙門管事,俱照署職關支月俸,仍許子承襲一輩。其在京、在外納級千百戶指揮等官,并候缺引禮、典膳、良醫及援例監生愿改納錦衣職銜者,除原納銀兩外,許令照總旗數加納,亦署職、子承襲一輩,添注本衛所管事。中間有弓馬熟嫻、才略出眾者,許送軍門報效。有功一體升擢,例限三十二年終止。[1]卷三六七,嘉靖二十九年十一月庚戌6570-6571

嘉靖三十五年,戶部又奏準新的開納辦法,其中包括“錦衣衛官以事調京衛差操,愿贖罪者,指揮銀二百四十兩,千戶、衛鎮撫二百兩,百戶、所鎮撫一百六十兩;離京千里外者,各遞加四十兩;二千里外,各遞加八十兩;三千里外,各遞加一百二十兩;四千里外,各遞加一百六十兩;五千里外,各遞加二百兩,納完回原衛,候管事”[1]卷四四二,嘉靖三十五年十二月癸丑7569。錦衣衛官兵因違紀被調衛者可以減輕處罰但嚴禁回衛任職是維護錦衣衛官兵整體軍事素質的一項基本制度,現在居然也被拿來開納,可見大工的消耗已經壓得戶部接近極限。

陳岳依據的大工開納事例在《實錄》中沒有記載,但從此前的開納事例推斷,納銀授予實職是完全可能的,兵部擬任其為署都指揮僉事,管南鎮撫司事未必是違規的。和此前相比,2 300兩的價碼又降低了很多,足見明廷對銀子的渴求程度??频乐肛煴繑M職不當,嘉靖帝順勢取消陳岳實職,改為帶俸,估計又是在施展道術治國的本領。

不論是開礦還是捐納,都是皇室在放棄直接占有土地之后的斂財替代方法。錦衣衛參與其中,既是職能的客觀擴展,也是明初“差遣干辦”[3]卷一二四,洪武十二年四月戊午1990這一帶有包袱性的制度設計的“合法”應用。這種合法應用還體現在偵緝對象的拓展上。除了上文中提到的抓捕違反禮儀、服飾制度人員和私鑄銅錢者外,另有一個群體也在明中葉成為錦衣衛緝事人員的打擊目標,這就是山人。

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教育的普及,科舉名額有限和讀書人口增加之間的矛盾日益凸顯,對仕途矢志不渝者開始尋找捷徑,試圖利用衛籍等方面的制度漏洞,移民到名額較多的京師或教育水平相對較低的邊疆地區參加科考,致使甄別“冒籍”成為主考部門的一大難題。另外一部分儒生甚至部分生員、舉人則放棄進一步科考,改著山人服,游走于大江南北。這些山人之中的才華出眾者要么出沒于王府、世家,靠文才換取經濟利益,要么上躥下跳,力求進入某位大員的幕府,間接入仕。前者以詩文見長,甚至能引領文壇一時風騷,后者以智謀立身,有時也能成就一番事業,如嘉靖倭寇泛濫時,胡宗憲幕府中的徐文長、王寅、鄭若曾等,萬歷援朝戰爭中的馮仲纓、金相等人,半途而廢的沈惟敬也屬于這類山人。

四處游走的山人群體固然可以在某些時候為國家效力,大部分時段扮演的卻是攪局者或漁利者形象,“托跡山人,影借權貴,詐騙財物”[17]卷二四三,萬歷十九年十二月辛丑4530-4531。如萬歷初的徐爵,“粗能文藝,以罪遣戍,尋逃伍入京,素嫻刀筆,遂入大珰馮保幕,為洗罪籍,積官至錦衣都指揮同知,理南鎮撫司”[19]卷二十七《談相徐爵遇神人》702,“其人善筆札,又習城旦家言,凡上手敕優獎江陵公者,皆出其手,世所稱樵野先生是也”[19]卷二十一《儒臣校尉》539,張居正對他也要“曲意禮接之,聲勢震遠近”[19]卷二十七《談相徐爵遇神人》702,馮保失勢后,徐爵才結束高光時刻,囚死獄中。

對這些試圖曲線進入政壇的山人,明廷很早就將其列入打擊范圍。萬歷十七年三月,巡城御史陳汴上疏請求驅逐山人、游客,“有旨:下錦衣衛捕逮,法司究罪。”[17]卷二〇九,萬歷十七年三月辛未3925萬歷二十五年五月,主持援朝抗倭大局的總督邢玠亦陳請“有兵將造謗及山人、墨客、星相、罷閑諸人求書引用,糜費錢糧者,乞嚴行禁緝”,得旨:“游客諸人,假托談兵,惑亂軍事,在京者,廠衛、巡城緝拿;在外者,各該御史及管關主事訪察,不許潛蹤出入?!盵17]卷三一〇,萬歷二十五年五月甲寅5802萬歷二十六年五月,萬歷帝在上諭中再次強調:“今后敢有恣肆怠玩及借稱山人、墨客、醫卜、星術、變詐之徒,妄言亂政,搖惑人心的,著廠衛城捕緝事衙門不時訪拿具奏,必罪不宥。都察院還行與各省直撫按官嚴行訪拿究治。仍曉諭官員軍民人等知悉?!盵17]卷三二二,萬歷二十六年五月辛丑5987萬歷二十九年十月,因冊立太子,皇帝下恩詔大赦天下,詔書中又帶上山人、游客。

近來風俗,專以私揭匿名,或虛捏他人姓名,陰謀巧計,無所不至。久不申飭,致令四方無籍棍徒、罷閑官吏、山人、游客潛住京師,出入衙門,撥置指使,及左道邪術,異言異服,扇惑挾詐,是非顛倒,紀綱陵夷,甚為政蠹。今后緝事衙門,不時驅逐訪拿。若贓證的確者,照奇功事例升賞。[17]卷三六四,萬歷二十九年十月己卯6803—6804

雖然屢次下令打擊,但山人群體始終存在,直到明亡也未滅絕。

與這種原有職能的拓展不同,明中葉附加到錦衣衛身上的另一項職能則可謂是純粹的新增,這就是管理京城街道職能。

晚明時,錦衣衛的堂上官,其一稱“提督街道房官旗辦事錦衣衛管衛事某官”[32]卷四《客窗偶談·錦衣衛》570。錦衣衛東司房、西司房明初即存在,街道房系后來增設,但具體設置時間卻不是很清楚。萬歷《大明會典》中記載“凡京城內外,修理街道,疏通溝渠。本衛指揮一員,奉旨專管,領屬官二員,旗校五十名”[13]卷二二八《錦衣衛》3005,也沒有提供街道房的設立時間?!俺苫?,令京城街道溝渠,錦衣衛官校并□城兵馬時常巡視。如有怠慢,許巡街御史參奏拿問。若御史不言,一體治罪”[13]卷二〇〇《工部二十·河渠五·橋道》2683。這是筆者目前見到的錦衣衛參與京城街道環境衛生管理的最早記載。另據《實錄》記載,成化十年四月,因工部舉報“街渠污穢、壅塞”,中城兵馬司指揮、巡城御史和錦衣衛官校被逮捕入獄,“令法司議罪以聞”[5]卷一二七,成化十年四月丁丑2427。成化二十一年,“命錦衣衛指揮同知劉綱提督疏浚京師溝渠”[5]卷二六五,成化二十一年閏四月戊子4489。據此推斷,至遲到成化時,街道房應該已經成立。

明代京城的街道、溝渠原本由工部直接管理,成化十五年還專門在工部虞衡司之下添設了一個員外郎,“專一巡視在京街道、溝渠”[13]卷二〇〇《工部二〇·河渠五·橋道》2684。工部主要負責街道修建、溝渠開挖和疏浚,日常維護則由五城兵馬司以及巡城御史負責[33]。三個部門參與京城街道管理工作,似乎沒有必要疊床架屋,再增加一個管理部門。

成化十年六月,監察御史沈浩上言:“京城西南一帶地勢洼下,且被居民侵占街道,壅塞溝渠。凡遇霖潦,水無所泄,淹壞廬舍,人受其患。乞命內外臣董督疏通?!惫げ繒h后,成化皇帝決定由“內臣張端、工部右侍郎劉昭督團營官軍三千及時疏浚。有故違者,奏聞區處”[5]卷一二九,成化十年六月戊寅2454-2455。可見,疏浚工役主要由京營軍士承擔。不過重大工役調動軍士參與早在明初即存在,工部完全能應付,居民侵占街道雖屬違法行為,似乎也無需強力機關介入,看來背后另有隱情。

弘治十六年六月,又到雨季。史載:“時勛戚之家大興土木,多市民居或隙地取土,長或二三十丈,深或及泉。已而復據附近街巷起土塞坑,致地形高下,溝渠壅塞。錦衣衛指揮余寘以為言。因命凡于京城穴地取土及街巷起土填坑者,皆罪之?!盵15]卷二〇〇,弘治十六年六月壬子3716至此,真相終于暴露。原來是勢要群體為一己私利侵占街道,隨意開挖,才造成諸多惡果。五城兵馬司級別過低,巡城御史勢單力薄,工部只管工程不管人事,都沒有能力阻止這些勢要之家胡亂作為。要制止這種現象,要么增設一個專門的衙門,要么賦予現有某個衙門新的職能,有現場緝捕權,平時街道上有坐城校尉、捕盜校尉們活動,皇帝出行時有肅清街道職責且能方便上達天聽的錦衣衛無疑是一個合適的選擇。

事實上,對于侵占街道的行為,明廷曾多次出臺法令予以制止。如成化六年,“令皇城周圍及東西長安街并京城內外大小街道溝渠,不許官民人等,作踐掘坑及侵占淤塞。如街道低洼,橋梁損壞,即督地方火甲人等,并力填修”[13]卷二〇〇《工部二〇·河渠五·橋道》2683。成化十年,工部奏準:“京城水關去處,每座蓋火鋪一,設立通水器具。于該衙門撥軍二名看守。遇雨過,即令打撈疏通。其各廠大小溝渠,水塘,河漕,每年二月,令地方兵馬,通行疏浚。看廠官員,不許阻當。”[13]卷二〇〇《工部二〇·河渠五·橋道》2684弘治十三年,令“京城內外街道,若有作踐掘成坑坎,淤塞溝渠,蓋房侵占?;虬切熊?,縱放牲口,損壞城腳。及大明門前御道、棋盤街并護門柵欄,正陽門外御橋南北,本門月城將軍樓,觀音堂,關王廟等處,作踐損壞者,俱問罪,枷號一個月發落”[13]卷二〇〇《工部二〇·河渠五·橋道》2684。但從弘治十六年余寘的上言來看,這些法令對勢要群體并未產生足夠威懾。

對于京城的街道狀況,士大夫們其實很不滿意。如嘉靖年間的大學士顧鼎臣在一封私信中即表達了對整飭街道的期望。

昨見錦衣陳君疏論街道溝渠事。此目前要切之務,非惟公私均受其患,而律之以先王經國畿疆封溝之制,似大不侔矣。四方遠人,必有目擊而心非之者。今圣君賢輔明明在上,豈宜因陋襲簡如此?鼎臣每為之長太息,欲言而非其職也。若陳君,可謂能顧念職守者矣。第所云止于東西長安五府六部大街,而不及其他,惜乎太狹爾。愚意京城大小街道溝渠,孰非有司所當經理者乎?茲事幸遇公看詳施行,必有非常規畫,一舉百年廢墜,匪直區區小補、取具文移而已也。[34]卷十《與致齋司馬》167

估計是勢要群體的阻力太大,嘉靖十年,明廷又下令“京城內外勢豪軍民之家,侵占官街,填塞溝渠者,聽各巡視街道官員,勘實究治”[13]卷二〇〇《工部二〇·河渠五·橋道》2684-2685,明確把勢要群體列入打擊范圍。

萬歷三十九年八月,工部街道廳主事沈正宗上言:

京師連年水患,非問侵占,則溝渠必不通,非藉嚴法,則侵占必不可問,非務在必行,毫無假借,則法必不可行。臣頃略一清查,阻撓紛紛起矣。道之行也,三都可墮。法之玩也,一墻難折。積弛之余,若不大加創懲,必無以懾服奸豪,拯拔昏墊。相應再遵前旨,除非緊要去處及棚墻房屋不系壓溝者,姑免究外,其余溝傍有買賣者,止許照萬歷八年例撐張布幔,不許搭棚,筑砌墻屋,違者,盡行毀拆,務使總會通街出水之溝疏浚深闊,處處通流無礙而后已。遇有阻撓,不拘何人,指名呈堂參處。坊官有仍前怠玩,染指狥私者,從重參究。但期法歸畫一,毋得假借。當拆即拆,不得兩可,反滋衙役需索之端。當參即參,不得優容,以啟奸猾營求之路。竊謂徙木立信,以行秦苛法,則不可以行周孔之制,雖圣王不能易此,在臣恪謹奉行而已。[17]卷四八六,萬歷三十九年八月甲午9161-9162

此時距嘉靖十年又過去了80年,從沈正宗仍在呼吁“不大加創懲,必無以懾服奸豪”來看,勢要群體對所謂“勘實究治”并未放在心上。此前的萬歷十六年二月,工部員外郎馮時泰奏請疏通溝渠時,萬歷帝命其“會同廠衛及巡城御史嚴查修浚,如有勢豪越占,參奏拿究”[15]卷一四八,弘治十二年三月癸酉2603,原本沒有相關責任,打擊能力更為強大的東廠也被拉進街道管理隊伍,說明即便增加了錦衣衛街道房,京城的勢要群體濫占、濫挖街道、破壞溝渠的現象也無法得到有效遏止。街道衛生環境混亂的狀態實際上是晚明政治生態的一個縮影,已經不是增加某個管理部門可以解決的了。

三、結語

明中葉,中國社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上至帝王將相,下至鄉野小民都自覺不自覺地卷入其中,或矗立潮頭,或享受其中,或退避三舍,呈現為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卷。錦衣衛作為皇帝最親近的親軍侍衛,亦不可避免地扮演了多重角色。令人尷尬的是,首先卷入社會變化中的竟然是它伸縮性極強的包袱性制度設計——“差遣干辦”。原則上,所有皇帝發出的指令,錦衣校尉都有成為執行者的可能。于是,面對逐漸為廣大臣民接受并樂在其中的奢侈性消費,皇室也不甘落后,逐漸陷入其中甚至引領風騷。大批擁有“奇技淫巧”的藝術、匠藝等人才逐漸脫離工部系統的文思院,進入錦衣衛武官群體,享受更高水平的薪俸報償。大批仍沉浸在仕途愿景中的人士則通過“傳奉”方式進入錦衣衛或其他衙署,享受雖然幾乎沒有俸祿卻地位超然的榮光。更有甚者,伙同內官群體,從皇帝口袋里牟利。如錦衣衛軍余貴鐸,“業巫祝,家素貧,與內局匠人凌安、徐茂輩市青紅石飾為奇巧首飾、器用,托內侍之親幸者以進,互相估直,得利百十倍,歲費內帑金鉅萬。數年來,府庫殆空,諸人暴至富貴,屋舍、服用窮極奢侈,京師人多效慕之。一時侈物價貴,多于往時,不可計略云”[5]卷二四八,成化二十年正月丙辰4209??控溬u寶石而屹立三朝而不倒的屠宗順父子更是其中的奇葩。

過度消耗內帑對并不富裕的皇室而言明顯是不合算的,一方面會招來士大夫群體的不斷批評,一方面也有坐吃山空的可能。于是,前有皇莊,后有采礦,皇室成員不斷嘗試尋找新的財源,錦衣衛亦因此承擔了新的職能。上行下效,貴族勛戚們也開始尋找發財之路,土地兼并,濫用壟斷特權等都是表現。在京城,濫占街道也成為勢要群體宣泄特權的載體,迫使明廷不得不給錦衣衛增加了一項全新的職責:管理街道。但在畫師、巧匠們的引領下,皇親、勛戚、內官們早已把觸角伸進了錦衣衛,占據了大量武職崗位,并各顯神通,逐漸取得實際管事的權力。這些人原本就是勢要群體的主要組成部分,由他們的子侄親屬管轄的錦衣衛怎么可能真對自己人舉起皮鞭?于是,盡管三令五申,京城的街頭依舊是灰土狼煙,糞溲遍地。

為了帝國的統治,錦衣衛也曾不斷領命打擊破壞輿服制度、禮儀制度,公然在街頭宣示僭越者,但這類打擊更像是自欺欺人的擺樣子,有時甚至成為“服妖”們的免費宣傳,同時對錦衣衛的嚴厲形象也有很大的腐蝕性。面對紛繁復雜的社會變化,統治者甚至會出一些純粹的昏著。比如為維護農業的本位地位,明廷一度讓錦衣衛去抓捕屠殺耕牛者,如天順六年十二月,“錦衣衛奏:捕獲違禁屠牛人四十六人,共殺牛二千八百四十余頭。詔每人追牛一百頭,完日罪之”[4]卷三四七,天順六年十二月丙戌7003。姑且不考慮當時是否有部分牛只是被正在形成的穆斯林群體所宰殺,即便是邊方將士對此禁令也大為不滿。“朝廷初亦慎重,詔諭詳審,至于再三。然諸大臣刑名欠精,不無窒礙。如殺一牛罪至罰十,行之數月,邊將奏稱軍需缺乏。蓋牛禁過重,人莫敢殺,皮骨筋角無處可買。朝廷悔而難改,乃喻東廠官校莫加刺訪?!盵35]卷八534荒唐禁令只好以暫停執行的方式宣告取消。

錦衣衛此前在人們心目中是威權、神秘甚至有些恐怖的形象。因為社會變化帶給錦衣衛的“新”職能使其這一形象遭到一定程度的消解甚至破壞。不過,對錦衣衛“傷害”最大的不是這些新任務,而是基于文武地位的逆轉帶來的有意無意的向士大夫集團靠攏。錦衣衛的最大特點是獨立,歷朝皇帝都非常重視讓錦衣衛與其他群體特別是外朝文武大臣保持盡可能大的距離,這是其履行“體外監察”等職能的先決條件。盡管地位優越,權力廣泛,但面對“承平日久,視武弁不啻奴隸”[36]卷八,天啟元年三月丙寅401的現實以及士大夫動輒“武夫”“武弁”等暗含褒貶的稱呼,不可能對錦衣軍校沒有影響。但不論是生活情趣上的主動靠攏,還是私下里的交往、聯姻,都會對錦衣衛的獨立性造成難以逆轉的影響。

如果說武宗及之前的皇帝對此還比較重視的話,嘉靖朝則是個轉折點。長期主持錦衣衛事務的陸炳非常愿意和士大夫交往,“初事分宜父子,既而以其武舉座師、吏部尚書李默被誣事,與分宜失歡”,后又“結徐華亭為婚姻”[19]卷五《忠誠伯》142,與前后兩位內閣首輔都有密切往來。按理,嘉靖帝對此應嚴厲制止,但不知是對陸炳過于信任,還是對自己的道術治國本領充滿自信,抑或兼而有之,總之,嘉靖帝對此置若罔聞,沒有絲毫表示。嘉靖帝的態度預示著錦衣衛制度將在不久的將來迎來更大的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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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滕新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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