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現實主義的權力制衡論、威脅制衡論和利益制衡論,自由主義的貿易和平論和制度和平論,建構主義的觀念認同論和安全共同體理論從不同視角對國家合作目的或國家如何實現合作進行了理論建構,這些理論對解釋和指導國家合作具有重要意義。但同時也存在著不足:現實主義權力制衡論忽視國家能動性,威脅制衡論夸大威脅和威脅感知,利益制衡論中的“利益”體現的只是“獲取權力”和“減少威脅”的語義替代;自由主義而忽視貿易、交流、制度等既是和平與合作的手段,也是矛盾和沖突的導火索;建構主義的觀念認同論所指的友好合作的觀念只會出現在康德文化主導的未來國際社會,缺少對當代國家合作的指導意義。安全共同體理論強調的共同體內部的和平與合作,無法替代共同體外部的敵對和競爭關系。制度自由主義和觀念建構主義是在批判結構現實主義的基礎上建構的理論,但卻沒有針對結構現實主義忽視國家主動性的缺陷進行修正,國際關系學界有必要對這一缺陷進行修正,從而構建新的指導國家合作實踐的理論。
[關鍵詞]合作理論;權力制衡論;制度和平論;觀念認同論
[中圖分類號]D80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20)02-0010-07
當今世界,雖然局部戰爭和國際時局動蕩時有發生,但和平的國際環境和經濟發展仍是國際社會追求的目標,大國博弈一直被控制在理性的范圍之內。隨著俄羅斯和中國的崛起,冷戰后美國獨霸天下的世界格局,呈現出向一超多強格局轉變的趨勢。但美國作為霸權國,必然不會輕易讓出和分享權力,美國與中俄兩國之間競爭和矛盾不可避免。與此同時,中俄兩國之間的合作關系則不斷提升,對此,國際上有不同的解讀。一種解讀體現了自由主義主張的國家合作是追逐利益最大化的觀點,持這種觀點的人士認為,中俄合作是各有圖謀、各取所需、相互傾軋。有代表性的是歐洲改革中心外交政策主任伊恩·邦德的觀點,他認為俄羅斯加強與中國合作,將戰略重點東移,只不過借與中國合作之名訛詐西方,而中國則計劃將俄羅斯開辟為通往歐洲之路。另外一種解讀體現了現實主義權力制衡的理論內核,持這種觀點的人士認為,中俄合作的主要目的是抗衡美國。歐洲改革中心俄羅斯和中國項目主任波波·羅認為,中俄關系是一種戰略便利,即所謂的“便利軸心”,俄羅斯和中國不喜歡高水平的信任和友誼,俄羅斯重視中國是因為戰略伙伴關系給它提供了挑戰美國霸權的附加保障。美國前民主黨競選顧問道格拉斯·舍恩等人認為,中俄合作伙伴關系對美國及西方民主國家是巨大的威脅。還有一種解讀體現了觀念建構主義的觀點,即國家合作的目的是實現文化認同、集體利益、建構集體身份和重建國際規范。中俄兩國在內的金磚國家,通過金磚合作機制進行廣泛合作,目的在于實現集體利益,建設公正的國際規范,并通過文化上的認同而建立新興國家集體身份[1]28。
上述這些不同的解讀是否真實反映了中俄合作實踐?由此引申出一個更具有普遍意義的問題:自由主義、現實主義和建構主義等國際關系范式內,哪些有關國家合作動因和制約的理論能夠更合理地解釋國家合作實踐?這些理論是否還需要進一步完善? 本文將在國際關系三大范式內的國家合作進行分析的基礎上對這些問題進行解答。
一、現實主義國家合作理論
現實主義認為,國際體系處于無政府狀態,國家為求自保,必然會展開對權力的追逐。老的現實主義代表人物漢斯·摩根索相信國家不斷追求更多的權力,所以將權力本身當作一個目標;而新的現實主義代表人物肯尼士·華爾滋認為,生存才是國家的目標,權力只是達到那個目標的手段之一。 無論是老現實主義,還是新現實主義都認為,由于擔心可能的收益分配對他國更為有利,以及擔心因合作而變得依附于他國,國家之間難以達成合作[2]112。同時,現實主義也承認國家間能實現合作,但合作的目的只是為了與其他國家進行制衡。目前現實主義理論中有三種國家間的制衡學說。
1.權力制衡論
權力制衡論的提出者——肯尼士·華爾滋認為,國家一旦落后就會更加努力地增強自身實力,或與他國合作,如果可以自由選擇的話,國家將涌向較弱的一方,因為威脅它們安全的是較強的一方[2]112-134。華爾滋將與他國合作稱為外部制衡(結盟),而將增強自身實力稱為內部制衡。華爾滋用權力制衡論闡釋了國際體系結構中權力的均衡趨勢。
華爾滋的權力制衡論因其簡約性和高度概括性而在國際關系界備受推崇,但另一方面,也因權力制衡論忽略權力以外影響國際關系的一切其他因素,尤其是國家內部因素,而受到學界的質疑。權力制衡論無法解釋,為什么冷戰時期多數國家沒有涌向實力較弱的蘇聯,而是涌向了實力較強的美國一方,從而使權力不僅沒有向制衡方向,反而向失衡方向發展,最終導致蘇聯的解體,以及美國霸權的形成。對此,華爾滋的解釋是:“均勢理論并未說過體系在多數甚至很多時間里處于均衡狀態,相反它預測,不管愿不愿意,只要假以時日均勢就會形成”[3]84。如果說權力制衡論如華爾滋所述,只是指出國際體系遠景發展的理論,那么這一理論對指導和解釋現實的國際體系和國家關系發展確實顯得乏力,拋棄體系內部單元國家互動時的主觀政策層面,只預測權力制衡使結構客觀地向著均勢的方向變化,既無法指導國家政治實踐,也使現實結構主義成為霸權和權力爭奪進行辯解和助威的理論。
2.威脅制衡論
斯蒂芬·沃爾特對華爾滋的權力制衡論進行了修正。沃爾特認為,國家結成聯盟的行為由它們所感受到的威脅決定,而別國的實力只是參考因素之一。他認為,面臨外部威脅的國家將與其他國家結盟,以反對構成威脅的國家[4]30。沃爾特用威脅取代了實力(權力),將威脅壓力和感知作為解釋國家聯盟合作的根本動因。用這一修正理論解釋冷戰時期為什么多數國家沒有涌向較弱的蘇聯,而是涌向了較強的美國一方,原因在于這些國家感受到了來自蘇聯而不是來自美國的威脅。
威脅制衡論克服了權力制衡論只從宏觀的角度分析國際結構變化趨勢、缺乏考量國家主觀意圖的弱點,因此對分析和理解國家間的合作和制衡具有比權力制衡論更廣泛的解釋力。沃爾特提出了衡量國家威脅的四個要素,因此威脅制衡論比權力制衡論更具有可操作性,并成為可以驗證和衡量國家關系的工具理論。同時,不可否認,威脅制衡論將合作(結盟)這一制衡行為由結構層面降到了單元層面,將華爾滋提出的由體系推動的客觀制衡變為由單元國家推動的主觀策略制衡。正如華爾滋指出的,“威脅平衡”不是一個新理論的名字,而只是部分描述了外交政策制定者在做結盟決策時的考慮,這一修正是將國際政治理論轉向外交政策的應用。[2]85
3.利益制衡論
蘭德爾·施韋勒對華爾滋和沃爾特的權力制衡論和威脅制衡論提出修正。施韋勒指出,威脅制衡論所考慮的聯盟因素只是安全,而將利益驅動的聯盟排除在外[5]79。他用這一修正理論解釋冷戰時期為什么多數國家沒有涌向較弱的蘇聯,而是涌向了較強的美國一方,原因在于這些國家認為追隨美國而不是追隨蘇聯能獲得更多利益。利益制衡論以“利益”取代了“權力”和“威脅”,雖然能夠解釋更多的國家聯盟現象,但“利益”更多體現的只是“獲取權力”和“減少威脅”的語義替代而已,因其含義過于籠統而缺失了精確性。同時,施韋勒并未提出具體的利益衡量標準或要素,也未對利益制衡進行充分驗證,因此,這一“放之于四海皆準”的高度靈活的理論假設,更多地體現了主觀的釋義而缺少客觀的說服力。
二、自由主義國家合作理論
與對國家合作持悲觀立場的現實主義相比,自由主義對國家合作持比較樂觀的態度,自由主義學者認為國家之間可以實現合作,而且合作的目的也比現實主義的被動權力制衡更具能動性,即國家是為了獲取絕對利益并不是相對利益而進行合作。自由主義關注自己的利益而不是別人的利益,更不關注雙方的相對利益。這與關注權力或利益對比的完全利己的現實主義相比,有了進步的空間。自由主義有三個分支:經濟自由主義、社會自由主義和政治自由主義,政治自由主義又分為制度自由主義和民主自由主義,與這些分支相對應的有關國際合作的觀點被分別稱為貿易和平論、交流和平論、制度和平論和民主和平論,顧名思義,這些理論分別主張國際貿易、社會交流、國際制度和民主體制會推動國家合作,維護世界和平。其中制度和平論和貿易和平論在當今國際關系學界占有重要的地位。
1.貿易和平論
經濟自由主義的貿易和平論,也被稱為經濟相互依賴和平論。貿易和平論者認為,國家之間的商業往來會導致和平,經濟上相互依賴的經濟體之間會更加和平。很多經濟自由主義者認為,貿易有助于國際和平和國際合作的達成:美國學者凱格利和維特科普夫認為,相互依賴使軍事力量成為一個越來越無關緊要或不重要的政策工具[6]102;英國政治家理查·科不登認為,國家之間的自由貿易不僅可以削弱戰爭意識,而且可以加強國與國之間、不同國家的人民之間的交往和聯系,從而使他們彼此了解、增進友誼[6]69;美國學者布盧斯·拉塞特認為,經濟相互依賴、增長和收入平等可以形成一系列強有力的和平條件[7]313。
貿易和平論作為自由主義的理論,其關注的并非貿易本身,而是通過貿易與和平所達到的利益,貿易與經濟相互依賴是實現國家利益的一種手段。因此貿易和平論依然無法脫離現實主義物質主義的本質屬性,貿易雖然是和平的手段,但其作用與現實主義的武力在本質上是一樣的,都是為獲取國家利益,進而增強國家權力。
2.制度和平論
政治自由主義的制度和平論也被稱為新自由主義制度和平論,其代表人物是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家羅伯特·基歐漢。他認為,雖然現實主義所提出的以權力和利益為基礎來預測國際行為是重要的,但權力和利益不能說明全部問題,它們需要由國際制度理論進行補充, 國際制度是國際體系權力結構與政治經濟談判的中間因素,制度影響并在一定程度上規定了政治談判和系統內的日常決策[8]18,因此他從利己主義和理性假設出發,論證了國家在沒有霸權的國際體系內為獲得利益而進行合作的可能性以及制度的作用。
自由制度主義下各國政府合作是在有限理性下進行的,“在有限理性意識下培育的合作,并不需要各國接受共同的理性或者拋棄根本的主權原則[9]12”。 在合作中,雖然可能出現表面不均衡的交換,但并不說明政府存在非理性的合作,因為可能是有形收益與無形收益之間的一種均衡交換,或現實收益與未來收益之間的均衡交換,當然也可能是不求任何具體回報的普遍性互惠[9]127。
基歐漢對國際制度在國際體系中的作用給予了極大的肯定,他認為,制度是解決國家紛爭,使國家走向合作的手段。國家合作的目的是希望獲得利益,不求回報的合作是極少的,制度既具有約束性又具有利己性,當無利可圖時,制度也無法達成合作。同時,也可以發現,雖然自由制度主義和新現實主義擁有相同的物質主義本體論,但基歐漢所指的“合作”是國家在制度上的雙向或單向的“協作和配合”,多指多邊合作,其概念內涵與現實主義的“合作”內涵有著明顯的差異,后者的“合作”往往指兩國(或國家集團)之間,為制衡第三國(或國家集團)而進行的合作實踐。引起上述差異的原因除了這兩個范式的研究視角不同以外,自由制度主義在物質主義的基礎上,添加了國際合作中的制度(理念主義)因素,而制度往往是多邊的,因此自由制度主義的“合作”便更多地指向國家為配合制度所進行的協作。
三、建構主義國家合作理論
建構主義產生于20世紀80年代,有著深厚的理論基礎和思想淵源。建構主義的內部分支眾多,最有代表性的人物是美國學者亞歷山大·溫特。建構主義認為,國際體系作為社會建構而存在,國際和國內之間不存在界限,其強調社會規范和身份的變革[9]116。與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因果理論不同,建構主義構建的是一種建構理論,因此對于國家間合作的問題,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回答的是國家為什么會合作,而建構主義回答的是國家怎樣才能合作。
1.觀念認同論
溫特的建構主義的觀念認同論對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提出了挑戰。溫特認為,人類關系的結構主要是由共有觀念而不是物質力量決定的,有目的行為體的身份和利益是由這些共有觀念建構而成的。建構主義認為權力和利益的意義和作用依賴于行為體的觀念。如果說新現實主義的物質主義強調通過武力或威脅手段擴大自身權力(實力)從而使國家在國際體系中占據更大的實力分配比的話,溫特的建構主義所指的觀念和文化認同則是使觀念和文化在國際體系中如何實現更大的配比,從而可能實現國際體系變化。溫特的建構主義理論因此涵蓋了新現實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主張,只是將觀念置于權力和利益之上、之前。
溫特認為,共有觀念不意味著國家間是合作關系,因為共有觀念可以是沖突性的,也可以是合作性的,共有觀念可以是“敵人”“對手”,也可以是“朋友”。 溫特將新現實主義所堅持的國家間因擔心權力分配失衡而難以合作的主張納入建構主義理論之內,即:新現實主義所主張的權力競爭觀念(洛克文化)只是國際體系觀念中的一種,另外兩種分別是在洛克文化之前的霍布斯文化,以及未來的康德文化。康德文化到來之時,國家將是朋友關系,無政府狀態隨之消失。
對于國家怎樣才能合作,即國家合作的條件是什么這一問題,溫特的答案是,敵對性和競爭性的共有觀念會阻礙合作,只有共用合作性的共有觀念的國家之間才能合作,在合作中的親社會行為會削弱自我的利己邊界,并能夠將邊界擴大到包含他的范圍[10]345,而回報是進一步合作的必要條件,彼此之間的回報會推動合作的持續與集體身份的形成[10]336。
2.安全共同體理論
安全共同體理論要追溯到二戰后卡爾·多伊奇對安全共同體的研究。1957年多伊奇出版著作《政治共同體與北大西洋地區》,提出了圍繞著“多元安全共同體”的一系列概念、命題與假定。1998年以色列學者伊曼紐爾·阿德勒與美國學者邁克爾·巴涅特編輯出版了《安全共同體》一書,全面提出安全共同體理論和研究框架,并對歐洲和北美、南美、東南亞等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安全共同體區域進行了研究。
如果說聯盟是國家針對敵對方而進行的國家合作,那么建立安全共同體的目的則是為了和平。正如阿查亞所指出的,安全共同體理念與聯盟和防御共同體不同,聯盟通常是針對外部威脅而成立的,而安全共同體并不識別威脅,或可能沒有組織共同防御威脅的功能。安全共同體意味著國家集體內部和平和穩定的關系,沒有他們如何共同與外部行為體建立聯系的理念[11]21。
建構主義安全共同體理論是以建立集體身份形成共同安全為目標的國際合作理念。阿德勒和巴涅特在《安全共同體》中提出了形成安全共同體的三個層級:促發條件、進程變量和結構變量、相互信任和共有身份,并區分了安全共同體發展的新生、上升和成熟三個階段模式[10]14,這些理論彌補了溫特的觀念認同論缺少指導形成集體身份實踐的缺點,豐富了建構主義理論,使其具有了可行性和指導性。但需要看到的是,安全共同體理論雖然主張建立康德式友好和平國際社會,但當今國際社會中的發達國家安全共同體實際上只是在其內部秉持友好合作關系,對共同體外部國家,尤其是對不發達國家,采取的仍然是現實主義所主張的競爭或敵對關系。
四、國家合作理論的不足
國家合作理論中也存在一些不足之處,歸納起來主要有四個方面。
1.現實主義權力制衡論忽視了國家能動性
結構現實主義認為國家之間合作只為制衡他國,只要可以獲得更多的權力,減少外部威脅,國家就可以合作或結成聯盟;國家能夠合作是國際體系推動的結果,與國家對外政策沒有關系,或者關系不大。結構現實主義的不足顯而易見,正如溫特所指批評的,華爾滋忽視國際互動,致使國際互動在理論研究領域處于被遺忘的境地,一方面新現實主義將其歸于單位層次的研究范疇,另一方面國際互動因具有明顯的體系特點,同樣被政策研究學者所忽視[10]15。美國眾多學者對現實主義理論的缺陷都提出過質疑,并且嘗試提出修正方案。國際關系的實踐經驗告訴我們,國家的主觀能動性直接影響著國家間的互動關系,從而間接地影響著國際體系的變化。因此,國家互動關系的研究不應該被排除在國際關系研究之外。但只關注國家單元層面而忽視國際體系的研究同樣是不可取的,正如溫特所指出的,個人和國內政治可能是對外政策的重要原因,但忽視體系結構把國家當作孤立的行為體的做法,通常是不符事實的[10]17。
2.現實主義威脅制衡論夸大威脅和威脅感知的決定性
沃爾特未對如何衡量他稱之為最重要的 “侵略意圖”這一因素做出具體解釋,導致威脅制衡論衡量這一屬于心理認知范疇性質的因素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和主觀隨意性。缺乏客觀衡量標準,只能憑主觀度量,往往會使國家對他國的威脅重視不足或者過分夸大,從而引起制衡不足或者制衡過度。另外,威脅制衡論無法解釋,為什么有些國家面對共同的威脅,既沒有采取追隨策略,也沒有結盟或聯合對抗威脅,而是單獨抗衡,這種情況告訴我們,威脅并不是促進國家聯盟合作的唯一因素。
3.自由主義忽視合作背后的制衡因素
貿易和平論、交流和平論、制度和平論和民主和平論等自由主義有關和平與國家合作的理論,其理論內涵都建立在物質主義之上,即國家合作以及和平相處的目的在于獲取國家利益和權力,只是實現國家利益的手段有所不同。但是,在國際關系中,國家沖突和合作實踐經驗告訴我們,國家既可能在獲利的預期下拒絕與他國合作,也可能在非獲利的預期下與他國合作。貿易、交流、制度既是和平的手段,也是沖突的導火索,既可以形成貿易、交流、制度集體內部的和平,也可以形成集體與外部的沖突。美國芝加哥大學教授米爾斯海默指出,在國際關系實踐中,國際制度無力制止戰爭、帶來和平[12]49。民主國家之間也并非總是和平共處,不同體制的國家之間也可以成為友好合作伙伴。當貿易和制度等手段不能帶來利益,或者不能滿足需求時,它們就會被拋棄,荷蘭海牙戰略研究中心主任、荷蘭萊頓大學海牙校區國際關系和安全教授羅伯特·魏吉克指出,美國這樣的大國,對國際法和國際制度采取的便是工具性的態度,當這些制度符合他們的利益之時,他們會被使用,反之,這些國際法和國際制度會被置之不理[13]68。自由主義缺乏對國家合作目的解釋力說明,自由主義內部各理論沒有觸及國際體系國家關系的根本內核,自由主義試圖超越現實主義,提出權力制衡以外其他影響和制約國家合作的手段,但這些手段只是對現實主義的一種獲利方式上的補充,既缺乏足夠的解釋力和說服力,也沒有提出取代制衡理論的體系理論方案,因而無法撼動現實主義的地位。
4.建構主義缺少對當今國家合作實踐的指導
雖然溫特強調,如果不把施動者屬性和互動考慮在內,結構就無法產生影響[10]11,但正如溫特自己指出的,他的觀念認同理論與華爾滋一樣,是體系理論,只是他們之間對體系的本體認識不同,華爾滋認為體系是物質性的,溫特認為體系是觀念性的。因此,溫特關注的是不同的國家共有觀念(敵人、對手和朋友)以及三種國際社會體系結構(霍布斯、洛克和康德文化)問題而對國家對外政策層面同樣未過多關注。溫特對新現實主義所主張的,國際體系進程是權力均勢過程中一個周而復始的過程提出批評,他認為國際體系文化是從過去敵人(霍布斯文化)到今天的對手(洛克文化),再到未來的朋友(康德文化)的進步過程,一旦后一種文化固定后,將不會倒退回前一個文化,原因是一旦人們享受到了后一種文化的好處,便會拒絕再回到前一種文化狀態[10]300。
溫特只是告訴我們,合作未必會形成集體身份和集體利益,但沒有告訴我們,集體身份下的國家是否必然會合作,也沒有給出康德文化國際體系內國家的朋友關系的體現形式,我們可以得出的結論是,溫特的建構主義并不關注國家是否合作以及為何合作的問題。我們知道,在非朋友觀念(即敵人或對手觀念)的國際體系下,合作也能產生,那么朋友觀念則不是合作的必要條件。康德文化之下,國家不再是敵對和競爭關系,但國家依然會有大小和強弱之分,那么大國和強國僅靠自我約束是否能夠克制自己、放棄霸權?用什么機制制止霸權國濫用霸權,防止國家間沖突,以保證康德文化一直保持下去?對這些問題,溫特沒有做出說明。另外,溫特無法預測國際體系是否能夠過渡到康德文化,對并不一定會出現的未來社會構建理論,必然會缺少對當今世界的指導和解釋意義,這些是建構主義不能回避的問題。
安全共同體理論雖然彌補了觀念認同論缺少對國家合作實踐指導意義的問題,提出了形成安全共同體的三個層級過程,但安全共同體理論和觀念認同論一樣,和平觀念背景下隱含的仍然是現實主義的權力制衡的國際體系本質原則,因為共同體內部的和平,無法替代共同體外部的國際體系內的敵對或競爭關系,直至某個安全共同體延伸至整個國際體系的時候,即形成一個康德式的朋友關系世界之時,和平也許才能延伸至整個世界。因此,建構主義與自由主義在本質上是一致的,雖然觀念和制度可以改變部分國家的對外政策,但其對外政策的決策基礎仍然是國家生存利益,物質性的作用仍然是第一位的,朋友式的國際關系在當今及可預見的未來,只存在某些安全共同體和同盟或準同盟內部,大同世界的建構在當今世界只能以一種理想的方式存在。
五、結語
通過分析國際關系三大范式有關國家合作的理論,我們可以發現,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強調國家合作的因果關系,建構主義強調國家集體身份(包含部分的合作)的觀念建構。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都是以批評現實主義理論的不足為研究起點。其中,自由主義認同現實主義的無政府狀態和國家自私的本性,但認為通過貿易、經濟相互依存、交流和制度等手段,可以實現國家間合作;而建構主義則認為現實主義理論只是對當今洛克式競爭關系的國際社會的解釋,現實主義堅持的物質主義實際上是由人們的觀念造成的,人的觀念曾經造就了過去的霍布斯式敵人關系的國際社會,未來則可能造就康德式的朋友關系的國際社會。
如上所述,雖然基歐漢和溫特都指出華爾滋結構現實主義的缺點,并都對其做了修正,但華爾滋的現實主義權力制衡論仍然是國際關系理論中最具指導性,也最符合當今國際關系現實的理論。瑕不掩瑜,本文認同華爾滋的國際體系權力制衡論,同時,也認同權力制衡論忽視了國際互動中的國家主動性,基歐漢和溫特雖然指出新現實主義忽視國家主動性,但卻沒有針對這一缺陷進行修正(基歐漢以既能幫助國家獲利又會約束國家行為的制度為視角研究國際體系,國家在制度面前既是主動的,也是被動的;溫特雖然將觀念置于物質之上,但并未否定物質的作用,也未能探討國家是否可以主動改變原有的觀念——武力〔強迫〕、代價〔利己〕和合法性所體現的是被動接受,而不是主動改變)。因此國際關系學界有必要針對新現實主義忽視國家主動性這一缺點對其進行修正。
回到文中開頭提出的問題,到底哪種國家合作理論能夠真實地反映中俄合作實踐,在對有關國家合作理論進行分析之后,我們認為,每種理論都有其合理內核,但同時都有一定的缺陷和不足。國際關系和國際政治理論來源于實踐,是對實踐的總結和升華,理論形成之后,則對實踐具有指導意義。實踐隨著時間和空間的改變而改變,理論也應隨著實踐的發展變化而逐步演進。三大國際關系范式內的國家合作理論都可以從某些側面解釋中俄合作實踐,但都無法概括中俄合作實踐的全貌。雖然我們不能期望會出現放之于四海皆準的國家合作理論,但對原有理論進行修正也許可以使理論在新的國際環境下更具解釋力和指導意義。如果能夠跳出原有理論的思維模式,以全新的視角考察國家合作,進而提出全新的國家合作理論,將對國際關系學科的發展產生巨大的推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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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崔家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