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澄



內容摘要:亨利-摩爾(1898-1986)是二十世紀最有影響力的雕塑家之一,其在漫長的創作生涯中所創作的眾多富有表現力的藝術作品,為現代雕塑的發展注入了新的活力。“母與子”系列雕塑貫穿了他的整個雕塑生涯,從中我們可以深刻感受到他對人本主義的堅持以及對生命活力的強烈感受,他從大自然以及不同的藝術風格中汲取靈感,所創造出的作品形式獨特,語言溫和,不斷震顫著觀者的心靈。
關鍵詞:亨利.摩爾、母與子、人本主義、生命活力
亨利·摩爾身上所閃現出的是他對人本主義的堅持,對人性的溫和以及對親情的表達。作為一名二十世紀的雕塑家,摩爾博采眾長,不斷擁抱各種新理念和新風格,諸如新古典主義.表現主義,超現實主義等。他繼承傳統,卻不拘泥于傳統,一如既往地追求雕塑與自然之間的和諧,塑造了一個個既無實際目標也無具體內容形象的雕塑,成功地將人類的生活經驗以藝術的形像傳達出來。他側重人體造型,并展現了深刻的人性理念。當觀者站在摩爾的雕塑前駐足凝視的時候,一股渾然天成的氣息迎面撲來,仿佛大自然的杰作,那是偉大的生命力和創造力。
亨利·摩爾繼承了布朗庫西的簡潔主義,改變了哥特藝術以來裝飾性強,細節冗雜的傳統雕塑風格,其作品給人的是一種渾厚但不呆滯,流暢但不眩目的視覺感受。通過觀察摩爾雕塑表面的創作痕跡,人們可以感受到藝術家手中的雕刻刀猶如“奧卡姆剃刀”一般不斷剔除一切與雕塑無關的附著,進而展現雕塑實體與所處空間的互動關系,這種風格也正是現代雕塑的標志性語言。同時,他結合弗洛伊德學說中的“無意識”“孩提時代”和“夢”等心理暗示,進一步表達了他的抽象觀念。
在眾多的雕塑作品之中,“母與子”系列可以說是最能體現摩爾創作風格和藝術思想的題材。“母與子”的創作肇始于20世紀20年代,當時的摩爾受到前哥倫布時期的印第安雕塑的影響,這種雕塑風格幾乎貫穿了他藝術生涯的全部。
在摩爾看來,雕塑本身是富含生命力的,其有機的造型具有感性的意味,能夠傳達出人類所具有的情感和暖意。換言之,雕塑并非從較大石塊中雕鑿出較小的形象,而是其本身應蘊含向外擴張的力量。因此,在“母與子”題材中,觀者從中不僅可以感受到強烈的人文主義關懷,也能體會到蓬勃的生命力和張力。這便是摩爾雕塑中的魅力所在:其題材與形式都給人以向外擴張的力量,不斷沖擊著人們的內心。冷戰時期,他的作品與抽象表現主義一同被英美政府推崇為西方世界價值觀的藝術代表,因為這種抽象的雕塑形式與人文主義的題材被認為是非政治,沒有威脅的。
在“母與子”題材中,我們能觀察感受到不同時代以及不同地域的藝術風格的交融雜燴,猶如一棵百年大樹的年輪樣記載著歷史的滄桑和變化。
首先是歐洲本土藝術對亨利·摩爾的影響,特別是基督教藝術中的圣母子題材《瑪麗亞與耶穌)。摩爾不僅以自己的雕塑語言創作了圣母題材,還吸收了文藝復興以來的人文主義理念,將拉斐爾圣母子作品中所展現的人本關懷注入到他一件件“母與子”的作品之中。
其次是美洲瑪雅藝術的影響,特別是其中的女神形象。摩爾在雕塑中強調的渾厚與穩重,在某種程度上融入了瑪雅文明中大地之母所崇拜的神性。摩爾與瑪雅藝術的緣分始于1925年的巴黎之行,在訪問期間,他看到了一個名為恰克·穆爾(Chac Mool)的瑪雅女神雕像。根據其本人的回憶,當時對它喜歡至極,頓生“一顧傾城,再顧傾國”般的深刻印象,在觀察期間,創作的靈感不斷從其腦海中涌現。對摩爾來說,瑪雅藝術是一種極為特殊的藝術形式——那是一種山地人長期生存在艱苦的環境中所形成的藝術形式,在雕塑材料的選擇上運用粗糙的石頭,凝重而簡樸、渾厚而陽剛。
克萊夫·貝爾的“有意味的形式”的概念對其創作影響至深。從形式的角度分析,正如摩爾的其他雕塑樣,“母與子”題材的作品起初看起來是簡潔明了的,在視覺上沒有多余的瑣碎細節,這也正符合摩爾本人對雕塑參觀者的期望,即只需要“感覺形狀僅僅為形狀,不是描述或回想。”此外,他變革了布朗庫西的形體觀念,以反行其道的方式將簡單或閉合的形式融入到雕塑中,從而使觀者強烈地感受到雕塑的實體與周圍三維空間的交融互動。
以《雙頭像·母與子》 (圖1)為例,這件創作于摩爾早年的雕塑將形象簡化至極,整件作品猶如兩個橢圓的球嵌入似乎未經處理的石質基座中,這正體現了摩爾的想法:讓觀眾聚焦于母與子的頭像上,即兩個圓滑,抽象概括的部分,從而既能聯想到母子的形象,又能強烈感受雕塑本體的語言。而粗糙的基座反襯出母子頭像的主體,也以其居下環繞的位置烘托出母子相依的溫情。而在1924-1925年創作的《母與子》(圖2)中,母與子大小形體相互連接,如自然與人的關系。柱形健壯的手臂托舉起孩子,使得凝聚在雕塑內部的力量突然獲得了分散和平衡。這種母與子之間大小形態的對立,正是摩爾尋求雕塑內在動感與外在柔和的探索。大小形體的相互環繞,形成種互動性的調和,為冰冷的石頭注入了母性的人情味。然而,觀眾和批評家往往陷入過度強調摩爾雕塑中形式的意味,而忽略本身的主體性。他的作品,就像莎士比亞的戲劇樣,將感受或情感與偉大的主題相結合,在寬松或不經意的語言中有力地探索著情感。
回到母與子,摩爾在創作此題材時深深受到其母親的影響,正如摩爾的外甥所說:“摩爾的母親是個非常大方的女人……她具有亨利的雕塑所具有的那種高貴。—可以說,正是其母親的影響,摩爾的母子雕塑中才體現出“那種成熟的而不是年輕的”和“完全的穩定性”的特性。比如同樣創作于早年藝術生涯的《哺乳》 (圖3).這件作品沒有出現摩爾在斜倚的人體中所喜好的孔洞,而是以近似長方體的穩定形式呈現出渾厚的體量感,雕塑中的母親正符合摩爾在其同時代給友人信中所描述的理想女性:那些富饒地形成的,肢體龐大.面孔新鮮,精神旺盛的鄉下女人,以其粗壯的雙手捧起孩子,并以其寬闊的胸脯給孩子提供了庇護和母乳。在繪于1924年的《母與子》 (圖4)素描手稿中,我們再次看見了這種富饒和豐滿:圓碩的乳房表達了成熟的母性,剛健有力的雙手十指交叉握拳,猶如古代大力士一般馱負其肩上的小孩,展現出豐沛的原始生命力。
如果說早年摩爾的“母與子”系列作品是一種出于情感的外在流露,晚年的作品便是一種超越感情的自然的存在。終其一生對同一母題的堅持,他已經完全從中超脫出來,可以完全按照自己的主觀臆想去隨意表達,并且充分體現著與大自然的一致性。這時單單從表面和形體來認識他的雕塑已經有些粗率了,也許將它視作種有機的“自然之物”會更確切一些,這充滿靈性的大自然的有機”物”,充滿著和諧的音調和節奏,散發著種強大的生命力和張力,展現著摩爾內心真實的“母與子”形象。《母與子——挺坐》 (圖五)這件雕塑是摩爾1978年所作,在這件作品中,從視覺上已經不能將母親和孩子清晰地分辨出來了,這是一個統一的整體,就像自然形成的石塊一樣,充滿著不確定性。其中母親擁有較小的頭部以突出身體的強大豐美和生育力,而孩子則像樹枝一樣從母親的身體中生長出來。在摩爾看來,形體對于雕塑家是極其重要的,但是如果個人的自覺控制不能擺脫這些外形的話,那么就會下意識地受到這些形體的制約。【1】在這件作品中出現的孔洞是摩爾傾心使用的藝術表現方法,孔洞打破了原有實體從而使雕塑內部的空間得到有效的擴散,使觀者真切地感受到了雕塑空間的自然延伸,再者暗示了母親與孩子之間的聯系。看似隨意的表現,著實是摩爾深思熟慮后的理性再現,他所追求的是一種情感與形體的充分融合,以及作為“物體”的雕塑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這些使他的作品本能地擁有著一定的抽象性,而這些抽象的物象與精神性是最為相似的,從而緊緊地抓住了觀者的情緒,使觀者從中感受到母子間的溫存。
在一些雕塑批評家看來,摩爾的母親形象是“一種平靜的權威的擁有者”,并樂此不疲地討論雕塑中的女人所可能包含的藝術家私人心理秘密和弗洛伊德式的沖動暗示。無論解讀的結果如何,這些由簡單抽象幾何形體組合、交叉、穿孔而成的雕塑正如摩爾所期待的那樣不斷激起觀者的情感反應和內心活動。
一次藝術對話中談及雕塑藝術創作,當米歇爾問及摩爾雕刻意味著什么的時候,摩爾頓了頓,思考了很久,說:“我實在不知道”。在大師摩爾看來,對于雕刻,不去刻意追求概念,不去刻意追求形式語言,雕刻是對于生命.事物、人體的種反應,以及與大自然的一種關系。這或許正體現摩爾“母與子”系列雕塑風格的特點:在渾厚有力,融合抽象和超現實主義理念的雕塑語言下,注入亙古不變的人性溫情與富有節奏感的生命力。
參考文獻:
【1】【英]亨利·摩爾著,《亨利·摩爾藝術全集》,[M],藝術家雜志主編,1986.11
【2】[英】赫伯特·里德著,顧時隆澤《亨利·摩爾》,【M】.四川美術出版社,1989.12
【3】【英】亨利·摩爾、約翰·赫奇科著,曹星原譯《觀念·靈感-生活——亨利·摩爾自傳》【M】,人民美術出版社,198812
【4】【英]赫伯特·里德著,曾四凱譯《現代雕塑簡史》【M】廣西美術出版社.2015.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