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味西方偵探小說

王強

讀中學時，我們語文老師是一位狂熱的中年文青，鐘愛純文學，他對我們說：“有兩種類型的小說你們不要讀，偵探與科幻，缺乏藝術性，對提高你們的作文水平毫無用處。”當時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尼羅河慘案》電影正在上映，看完電影后，買了小說原著，一讀之下，文筆枯燥，完全不像電影那么緊張生動，證實了語文老師的判斷，從此對偵探小說再無興趣。

大學畢業工作后，有一次在外文書店買到一本美國偵探小說，其中有一段心理描寫，寫人物絕望之態，非常震撼，不比純文學小說差，于是點燃了對西方偵探小說的興趣。一讀之下，才發現西方偵探小說種類繁富，高手云集，各擅勝場。

“偵探小說之父”“偵探小說女王”“推理小說第一夫人”等名家迭出

英國的偵探小說歷史悠久。柯南·道爾被稱為“偵探小說之父”，他創造的大偵探夏洛克·福爾摩斯智力超凡、邏輯嚴密，已經成為偵探的典范。阿加莎·克里斯蒂則被稱為“偵探小說女王”，他們的小說至今仍然暢銷，影視改編不斷。

不過，這兩位作家都有些問題，柯南·道爾的小說結構比較單一，基本是破案、兇殺兩條平行線，偵探與兇手很少交集，人物缺乏深度。阿加莎·克里斯蒂在結構上比柯南·道爾精致，她的小說大多在一個封閉環境，偵探、受害人、兇手同在一起，每個在場的人都有謀殺的動機，案情撲朔迷離，作者設置懸念的能力很驚人，讀者很難猜出誰是兇手，推理過程很吸引人。很有意思的現象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被大量改編成影視劇，影視劇比她的小說更吸引人，這是為什么？這緣于她的文筆。她的文筆比較枯燥，精力全放在情節設置上，除了對勢利小人的描寫比較生動，人物大都很平面。而改編成影視劇時，有演員的二次創作，反而顯得豐富生動。

克服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缺點，把偵探小說提高到一個極高藝術水準的，是2014年去世的英國偵探女作家P·D·詹姆斯。她被稱為“推理小說第一夫人”，她不像某些美國通俗小說家流水線式生產，而是經常花好幾年醞釀構思，精益求精，因此她在英國文壇備受推崇。她的小說文筆極其優雅，讀她的小說單從文字上講，就是一種享受。她對各色人物觀察細致入微，能從容冷峻地寫出最隱秘的心理活動，無論是高官達人，還是布衣百姓，在她筆下都無所遁形。她的人物描寫出色到什么程度？有時在小說五分之三處，兇手是誰已經很清楚了，但我們仍然放不下，關注人物的命運，忍不住要繼續讀下去。《教堂謀殺案》是她的巔峰之作，情節巧妙精致，人物豐富多樣，讀后回味無窮。她創造的警官亞當·達格利什是位詩人，深沉內斂，睿智而不怪僻，同情而不濫情。

P·D·詹姆斯的故事主要發生在倫敦及其周邊，另一位英國當代偵探名家伊安·蘭金則主要圍繞著愛丁堡展開其故事。伊安·蘭金的主人公也是一位警察，但是他不是那種模范警察，他離婚、酗酒，性格暴烈，這些細節使得人物更加真實可信，他面對的是黑社會、腐敗的警察等，伊安·蘭金的文筆與詹姆斯完全不同，干凈利落，非常口語化，撲面而來的市井生活氣息。他的小說情節復雜曲折，非常吸引人。

今年已經84歲的彼得·拉佛西寶刀不老，一直保持每年一部新作的出版速度，而且情節新奇復雜，讓人贊嘆。他創造了一位脾氣古怪的警官彼得·戴蒙德，地點是英國著名的巴斯市，拉佛西決不重復自己，雖然是系列小說，卻每部小說都有創新，文風多變，不乏幽默嘲諷。

亞歷山大·麥考爾·史密斯，這是一位非常獨特的偵探名家，一般偵探小說都追求復雜的情節，他則不然，他最著名的“第一女子偵探所系列”背景是非洲的博茨瓦納，主人公是一位普通婦女，她招了一位女秘書，成立了只有兩人的“第一女子偵探所”，接的案子都是日常瑣事，但是作者把這些瑣事寫得輕松幽默，這個系列風靡世界，還被改編成影視劇。亞歷山大·麥考爾·史密斯是個寫作快手，文筆輕松流暢，讀他的書如沐春風，不知不覺中全書就讀完了。

英國之外，北歐瑞典也是一個偵探名家輩出的國家。1965年到1975年，馬伊·舍瓦爾和佩爾·瓦勒夫妻創作了馬丁·貝克系列，一共十部，成為警察偵探經典。這套系列對警察破案進行了非常真實的描述，寫出了偵探過程中的各種挫折。2005年出版的史迪格·拉森現象級的《龍紋身的女孩》一書，就是受這兩位作者的影響寫成的，《龍紋身的女孩》第一次創造了一位女性網絡高手，引來歐美電影界競相改編。瑞典作家漢寧·曼克爾的偵探系列也很受好評，他非常細致地描寫警察的日常工作，咖啡、香煙和漢堡，他常常采取兩條線索并行的寫法，交替寫兇手和警察的斗智斗勇。漢寧·曼克爾去世后，北歐最流行的偵探作者是挪威的尤·奈斯博，被稱為“北歐犯罪小說天王”，《紐約客》出過他的專訪，他的小說主人公也是警察，故事充滿暴力，主人公在破案過程中，也遭遇到各種肉體和精神折磨，他的小說情節過于離奇，而且很容易猜出兇手。

偵探文學成就不凡，值得品味

美國也是一個偵探小說出版大國，當年大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羅素都很喜歡讀美國偵探小說。大致說來，美國偵探小說與英國的差別比較明顯，英國偵探小說一般比較典雅，美國則更暴力，形成所謂的“硬派偵探”，代表人物有達希爾·哈米特和雷蒙德·錢德勒。中國國內這幾年出版了大量的雷蒙德·錢德勒小說。

現在你翻開美國報紙上的暢銷書排行榜，經常可以看到詹姆斯·帕特森的名字，他被稱為美國第一暢銷書作家，產量極高，原因是他成名后，采取了一種流水線式的生產模式，他出創意，找多位合作者具體來寫，出書極快。他的小說是典型的快餐文學，主要靠曲折的情節吸引讀者。

我個人比較喜歡的美國偵探作家是麥克爾·康奈利，他以洛杉磯為背景，寫哈利·博斯的警察生涯，他的小說真實可信，節奏明快，故事情節精巧復雜，結構常常是一個舊案與新案交叉，很有縱深感。

大部分偵探小說都是寫當下社會，但偵探小說中有一個分支，專門寫某個特定歷史時期，被稱為“歷史偵探小說”，意大利學者艾柯就寫過一部這樣的歷史偵探小說《玫瑰之名》，風靡世界，這部小說以中世紀為背景，寫一所修道院中發生的謀殺案，許多手法故意戲仿福爾摩斯，它的獨特之處，是作者是一位著名學者，對歐洲中世紀歷史研究極深，借著偵探小說的形式，詳細展示了一個充滿宗教氣息、瘋狂野蠻的中世紀世界，引起讀者對那段歷史的興趣。英國作家桑森也是這個類型的高手，專門寫英國都鐸王朝，詳盡細致，很受好評。2018年去世的英國作家菲利普·克爾則專門寫納粹時期的德國，塑造了一個與魔鬼共舞的警官伯爾尼·古特爾，許多真實的納粹高官都在他的這個系列中出場，寫得栩栩如生。

一百年前，當柯南·道爾創作福爾摩斯系列時，他自己也并不看好偵探小說這一類型，稱為二流文學，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暢銷世界時，文學評論界并不認可她。不過，由于讀者的喜歡，越來越多的作家投身這一文學類型，P·D·詹姆斯這類文學大師的出現，把偵探文學提升到一個極高的水平，文學評論界也開始重視它，《紐約客》這類高端雜志也常常刊登對偵探作者的速寫和具體作品的分析，影視界更是在偵探小說中找到大量改編素材。偵探小說地位的提高，其實也是很自然的，許多我們現在認為的經典文學，當年也都是屬于通俗文學，莎士比亞現在很“高大上”吧？當年他的觀眾卻主要是引車賣漿者流，所以他的劇本中充滿各種黃色笑話，莎士比亞去世后，一直被人忽略，直到十九世紀浪漫主義興起，才被抬到現在的崇高地位。偵探文學近一百多年的發展，成就不凡，值得我們仔細回味。

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