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禹僧
(華北電力大學 國學研究中心,北京 102206)
人類語言遠早于文字產生,如“日”、“月”、“年”語音早于其所對應的文字,這意味著文明史前,人類每天在對太陽運動(當然是地球圍繞太陽轉動)感受中、每月在對月亮圓缺觀察中、每年在對季節轉換體驗中,領悟到了循環的意義。然而“超循環”則微妙得多,即使在文明史后,也不是每個文明區域都能領悟其意義。中國文明很早就領悟了超循環運動,這在《易經·復卦》中可明見。
“剛,反動而以順行”來自于《易經·復卦》的彖辭:“復,亨。剛,反動而以順行。是以‘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利有攸往’,剛長也。復,其見天地之心乎![1]”這里的彖辭是對復卦卦辭“復,亨。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利有攸往。[1]”的詮釋。
哲學—形而上學分兩部分:曰宇宙論,曰生存論。哲學家一般對物質物世界發宇宙論,對人類世界發生存論。而《易經》有所不同,它對物質物世界發宇宙論進而聯系于生存論,同時也對人類世界發宇宙論。前者的例子如《易經·謙卦》,地下有山()—這種自然現象對應于“謙”,謙虛、謙讓、謙卑本來是人類世界才存在的現象,但先哲在自然世界中也發現了“謙”(山一般高于地平線,故地下之山便表現了山的謙卑)—人類世界任何現象都有其自然世界的源頭;后者的例子便是《易經·復卦》,在人類世界之往復運動(如人不斷出入家門)中見出天行。中國哲學似乎天生就有“天人合一”觀念,認為人類既發生于宇宙中,則其必定與宇宙具同一性,如此通過人類世界而見出宇宙真理也就理所當然。《易經·復卦》彖辭對卦辭的解釋:“是以‘出入無疾,朋來無咎。反復其道,七日來復。’天行也。”就是說,人類世界中的個人行為如人從家門出入、朋友來訪(復告辭)—反復中走過同一道路,約略以七日為周期,這種人類行為所反映的是“天行”—即宇宙整體運動。
宇宙整體運動與人的運動具同一性,“天行”判斷隱含了宇宙整體是生命體的意義:人的行為就是天行的微縮性表達,人類個體的反復性運動超越性濃縮了宇宙的反復性運動。如果止于這種“反復”論即循環宇宙論,就與在物質物世界運動中見出循環(如在四季中看出循環)沒有什么區別了。微妙的發現在這里:“‘利有攸往’,剛長也。”意即無論出入家門的循環往復、還是朋友來訪的循環往復,皆“利有攸往”即“剛長”,“剛長”意即反復性運動中的利益盈余—其本質義是系統結構能—秩序度—精神性—信息量的增長。
我們每個人的足跡總是被塵埃車馬或其他人足跡所湮滅,設想人的足跡可以不湮滅的顏料顯現,如此把人一生足跡連接起來,就能看到足跡曲線之循環往復,無論人們到田間勞作或進行貿易、外出交游,都是走出家門再返回家門。在此往復中,“利有攸往”是明顯的。
假如沒有貿易(并且假設社會分工是嚴格區分的)即沒有貨物與錢幣隨著人我足跡從家門出入,那么就會出現種糧的人因無法以糧食換得衣服而挨凍、種棉花—養蠶-做衣服的人因無法換得糧食而挨餓;但這種假設的情況很少出現,蓋貿易總是在人類世界發生。如此種糧與種棉花-養蠶-做衣服的人互通有無,在貿易中財富的凈值并沒有增長,但利益卻增長了太多—免于凍餒而使人類生息繁衍從而實現人類進化。人類的所謂富裕不僅于財富凈值充裕,更主要的是交換及時順暢從而滿足需求。我們與朋友交往,在互相問答中,思維中的問題得到了相互啟發,與互通有無的貿易使人類生產均衡發展進而使人類世界進化一樣,思想交流使人類思維想象力得以激發從而促進了人類文明的發展。這就是“利有攸往”即“剛長”所在,即人類思維信息量獲得了增長。可見伴隨人類足跡往復曲線的是物質與信息的交流,即物質、信息只有在傳遞中才會實現人類世界整體結構能-秩序度-精神性息量的增長,物質、信息之傳遞軌跡伴隨人類足跡當然是循環往復。
“利有攸往”即“剛長”在人類世界而外的“天行”也是明顯存在的。我們看在江河湖海的水循環運動中,江河巨川接受冰川融化的水以及雨雪降落的水而奔流入海,海洋在風吹日曬中蒸騰而為云霧,而后隨風飄動全球而化為雨雪重新降落于山河大地而被江河收集,江河再匯入海洋……周而復始,—這當然不是無意義地轉圈子,“利有攸往”之“剛長”表現在地球因之有了復雜的氣候,復雜氣候與復雜地理形態結合起來便形成各種復雜態勢,復雜態勢之為復雜信息之被超越性濃縮—就是生物的發生與進化,生物進化與人類進化就是生物與人類通過其在地球上的活動而將地球表面各種復雜態勢所蘊結構能逐漸地吸納濃縮到自身(生物與人之生命體)中。宇宙中當然存在荒蕪的區域—如某些行星沒有如地球表面的生命發生,其自轉與公轉似乎是無意義旋轉,然而須知我們所居太陽系不是孤立存在,地球唯有在宇宙之比恒河沙還要多得多的星系中存在才可能有生命的發生與進化,故其他星體的轉動皆為生命發生與進化的必不可少條件。可見天道-上帝乃是以貌似循環(實則是不完全循環)的方式實現“剛長”即宇宙信息量的增長,這便是超循環的意義。
進化的本質意義就是宇宙歷史理性不斷累積想象力而使其信息量越來越豐富,物質物世界進化出生物世界、生物世界進化出人類世界都是宇宙結構能-秩序度-精神性-信息量的增長。注意我們這里所謂信息量增長(剛長)是自組織結構的活信息即形而上學性信息的增長,而非人類計算機技術他組織結構中數字蘊含的死信息(數字信息)的增長。計算機作為他組織結構其死信息總是保持守恒(可謂“計算機信息量守恒定律”),輸出相對于輸入沒有絲毫的溢出。自組織結構的活信息是通過什么方式實現增長的?答曰:超循環。故彖辭結論是“復,其見天地之心乎!”意即超循環運動中見出宇宙心靈-精神的存在。

圖1 以蚊香圖示超循環運動
“剛,反動而以順行”就是說剛健(進取、想象力萌生、利益增長、信息量增長)蘊含在“反動而以順行”中。“反動而以順行”這是對超循環運動言簡意賅的描述。我們可以從蚊香燃燒之反向中理解這種超循環運動(如右上圖),在“剛,反動而以順行”判斷句中,所謂“反動”,就是運動者總是隨著時間欲改變既有運動方向而返回起點,所謂“順行”,即這種反動不是截然折返、而是新時刻運動總是順應舊時刻運動,這兩方面綜合起來就是超循環,剛健蘊含其中便是對循環的破缺—循環中有不循環因素,圖中螺旋線上任何一點都不與其他點重合,如A點與B點有空間距離R。我們以螺旋的擴張(B點比A點更遠離出發點)意指結構的復雜化,故循環中有不循環者,是為超越性所在,“剛,反動而以順行”就是如此表達了超循環意義。我們看,還有什么語句有比“剛,反動而以順行”—意即“超越性(即系統想象力的累積增長)蘊含在系統超循環運動中”—之對超循環運動描述更傳神的修辭嗎?恐怕沒有了。
《易經·復卦》的對于超循環意義的表達在后世有所遺忘,因此出現了一些牽強附會的、甚至錯誤的解釋,最顯著的莫過于對“剛反動而以順行”的句讀錯誤,有的斷成“剛反,動而以順行”,有的斷成“剛反動,而以順行”,支離破碎的句讀明顯出于對“剛,反動而以順行”的不理解。
人類對超循環意義的理解領悟也呈現出超循環運動形態。雖然在《易經·復卦》中超循環的意義已經被揭示,然而人類的科學思維總想確切理解超循環的意義,于是便有自然科學對循環與超循環的具體描述,典型的如牛頓兩體運動系統循環論與生物化學中的催化反應中的超循環論,這兩種具體描述貌似確切,其實泯滅了《易經·復卦》所論超循環的超越性意義,蓋超循環之超越性其規定性就在于不可確切描述。當然,自然科學這些描述雖然背離了形而上學超循環論極高明意義,但為我們在新的層次上理解超循環意義進而超越性回歸《易經·復卦》的深意提供了契機。
自然科學基于經驗而行判斷推理之遵守的原則就是數學原則即邏輯斯蒂原則,邏輯斯蒂的根本一點就是不矛盾律,這意味著自然科學所指稱的事物都是不變的運動。不變而有運動,那么這種運動一定是循環運動,而我們將說明世界不存在循環運動,而自然科學之所以有不變的運動是由于它將微小變化等同于不變—這也看作是一種化約。這種化約造成的誤差在一般經驗視域似無關大體,因為人類的任何成員其生命時間只有數十年,他們所面對的世界在運動中的變化(所謂變化就是人類經驗世界信息量的變化—截至目前宇宙的信息量一直處在增長中)也是微乎其微,即使人類文明史所對應的五千年,人類自身與他們所面對的經驗世界也沒有可察覺的變化—比如人類所賴以生存的自然世界的動植物就其沉積的骨骼或碳化標本(或古書所記錄形態)而論并沒有明顯改變。然而在對更久遠之歷史遺跡之分析中,時間可以數百萬年乃至數十億年,數百萬年前的人類與我們現代人其生物結構上的差別可謂大矣,32億年前最初的生命形態與目前生物形態其差別可謂大矣,150億年前宇宙剛發生的形態與目前宇宙形態差別可謂大矣,這些巨大變化何時發生的?當然不是在某一刻急遽發生,而是時刻進行著的進化之累積而來。故以“有運動而無變化”的世界觀看局部世界誤差很小,看整體世界則誤差太大以至于可謂謬誤!也就是說,自然科學理論中之所以有循環運動是由于基于它將小時空域的超循環運動簡化為循環運動的緣故;而在大的時空域(時間長度可與宇宙既往歷史時間數量級可比),超循環的超越性將世界改變得十分明顯,“有運動而無變化”的世界觀其謬誤性也就十分明顯了。總之自然科學所化約掉的變化量雖微,而其在漫長時間所累積的變化量甚巨,故造成基于經驗檢驗的科學與對歷史性運動的總體觀照的對立。
我們說不變的運動即循環運動是不存在的,宇宙中自組織結構皆為超循環運動。而人造機器作為他組織結構其結構層次上的運動是準循環運動,準循環運動也不是完全循環運動,蓋任何物質物材料都不是理想剛體,機器零部件也就不可能制造得完全精確,故機器運轉不可能完全循環,這種不完全循環運動卻不是超循環運動,蓋運動誤差對機械運動的破缺不會造成機器的復雜化(機器故障率在最初的磨合后也會降低,但非如生物體的生長,更不同于生物世界的進化)。
下面我們指出自然科學中兩種運動描述都基于對世界的簡化,自然科學之循環論與超循環論都是基于世界之為“有運動而無變化”的世界觀,故二者都不對應世界運動的本質性變化—無關于宇宙歷史理性想象力。二者分別是:牛頓對兩體運動系統的循環論;生物學關于生物化學反應中的超循環論。
1.牛頓兩體循環運動
牛頓力學系統建立在對自然世界的簡化之上,牛頓將兩體系統從多體系統中分離出來而有萬有引力定律,即兩體之間引力成平方反比關系:(其中F為兩體之間引力,G為引力常數,m1、m2分別為兩體質量,r為兩體之間距離),設m1極大而m2極小,則m2將圍繞m1作永恒的循環運動。牛頓假設兩體為剛體,質量在運動中沒有任何增減,因此兩體系統是完全循環的機械運動系統。而由諸多兩體構成的宇宙整體也就如鐘表中的諸多齒輪運轉一樣,從來如此且永遠如此地作永恒的機械循環運動。—此之為自然科學之物理學中的完全循環運動。
2.生化反應的超循環運動
我們再看自然科學中所謂超循環運動。M·艾根與P·舒斯特爾合著了一本《超循環論》給出了一個生化反應的超循環模型[2]:

設E為某種酶,S是某種底物,P為某種產物,則一個生物催化反應可表達為:
在此生化反應中,酶E雖然參與了反應(在從ES轉化為EP過程中,E參與其中),但它在反應后回到了自身(E→ES→EP→E),這是循環所在;而超越性表現在底物S變成了產物P。
以形而上學超循環論觀照自然科學的循環與超循環,自然科學的循環與超循環所對應的都是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中超循環結構中的循環部分。在形而上學超循環論意義上,超循環結構在超循環運動中帶來超循環結構自身的復雜化,這種復雜化造成循環部分的繁復。以物質物結構中的電子云波動而論,電子云在原子中的運動不如電子云在小分子中運動繁復,電子云在小分子中運動不如電子云在高分子中運動繁復,故從超循環運動之循環部分的繁復程度發展也可看出超循環結構累積了超越性所蘊想象力之增長—生物化學相對于物質物化學的復雜對應了物質物世界到生物世界的進化。由于生物進化處在宇宙整體環境中,超循環運動的復雜化如生物體內生化反應的復雜化—其所從來當然基礎于物質物世界化學反應結構的進化,此種進化又依賴于宏觀物體運動結構的進化—沒有太陽系(乃至宇宙整體)則不可能有地球生物世界。這意味著從牛頓描述的天體結構循環運動到M·艾根與P·舒斯特爾描述的催化反應超循環—反映了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中超循環結構的發展,但二者之可重復檢驗性說明其并不對應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之超循環結構之超越性。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之超越性所蘊想象力相對于想象力發生前的世界其信息量總是有所溢出,物理學的循環論與生物學的超循環論都無關于此溢出。
自然科學與形而上學(哲學)所面對的是同一個世界,但由于自然科學邏輯系統是基于對經驗的簡化—這意味著自然科學認為簡化掉的東西是無關緊要的,而形而上學不能無視自然科學邏輯系統所忽略掉的東西,而是整體性地觀照世界,如此便出現了自然科學與形而上學的對立:自然科學認為世界的本質是邏輯,形而上學認為世界的本質是精神。邏輯推理中的時間沒有時間性—等于說自然科學認為隨著時間的綿延沒有任何新東西發生;而形而上學則認為世界每時每刻都有新東西發生,即宇宙整體信息量時刻處在變化(截至目前宇宙信息量在增長)中。我們說宇宙整體運動是超循環運動,超循環中的超越性是宇宙整體信息量增長所在,故為超循環結構之體,而超循環中的循環部分是超越性萌發理性想象力的工具,故為超循環結構之用。無論是牛頓力學中所謂循環運動,還是M·艾根與P·舒斯特爾《超循環論》中所謂超循環,其所對應者都是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之超循環結構的循環部分,故從整體世界出發而觀自然科學中的循環與超循環—二者都忽略了世界的本質(超越性即精神性)。
首先,循環運動模型不對應真實世界,自然科學中的循環論是基于對世界超循環運動的簡化,這種簡化所忽略者在人類經驗中極微(故與經驗吻合),卻是世界本質所在;其次,自然科學所謂超循環運動如其對生物體內進行的生物酶參與的催化反應的描述其所對應的是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之超循環結構的循環部分。
在批判自然科學的循環與超循環意義之上,我們將見出形而上學超循環論之超循環結構的意義。
完全循環運動從來如此且永遠如此,但宇宙都有生滅,故完全循環運動—屬于不可能世界。那么牛頓兩體運動何以是完全循環運動?這是由于牛頓簡化了世界,他將兩體從宇宙巨量體中分離出來。而真實的宇宙沒有孤立的兩體運動,任何星體運動都受到宇宙中其他星體運動影響。在嚴格意義上,宇宙中任何兩體之間皆不存在平方反比關系,這是由于若認為兩體之間存在完全確定性關系(平方反比關系)那么將導致悖論:若宇宙中任何兩體之間存在平方反比關系則宇宙中任何兩體之間不存在平方反比關系。道理很簡單,考慮一個多于兩體的三體或更多體系統,若兩體之間存在平方反比關系,則三體或多體系統的運動構成混沌系統(彭加萊),混沌系統的意義是—混沌體中的物體運動不可以確定性度規,既然運動狀態(如混沌體中任何兩體之間的距離不完全確定、運動速度不完全確定—以廣義相對論而論運動速度變化導致質量變化)不可精確度規,何言兩體間存在確定性關系呢!那么牛頓力學對于太陽系運動計算何以與經驗吻合?這是由于多體系統如太陽系的混沌性在人類一般經驗中微乎其微,故可以忽略。然而須知這微小的混沌性卻正是宇宙歷史之能持續進化所在,其存在足以粉碎宇宙中存在完全循環運動的神話。
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作為新引力理論固然比牛頓力學更優,但多體運動混沌性結構絕不會因為新引力理論而變成確定性結構—廣義相對論方程若不簡化多體系統為兩體系統則無解,它依然是對宇宙超循環運動之循環部分的描述。試想以愛因斯坦廣義相對論而計算空間位移運動,既然物體運動導致時空結構的變化、變化的時空結構又反過來導致新的運動(物質-運動-時空結構三者一體而不可分),如此互為因果以至無窮。以宇宙萬有的相關性,要精確計算任何一個物體的運動都必須將宇宙內全部物體(星體)考慮在內,然而以光速的有限性(而非無限大),同時性地督察全宇宙并列出包含宇宙全部存在物的廣義相對論方程因超越人的有限性而屬于不可能世界;何況還要考慮物質微觀形態的非完全確定性-測不準性。
生物體內酶參與的生化反應適合于M·艾根與P·舒斯特爾的超循環模型描述。從底物S到產物P是完全可以預期的,因此這種生物化學中的所謂超循環是不斷地重復進行的。M·艾根與P·舒斯特爾之所以將此生化反應命名為超循環,是由于只有生物酶E是完全循環,而底物S到產物P則不是。M·艾根與P·舒斯特爾認為前者是超循環結構的循環所在、后者是超循環結構的超越性所在。
問題在于,在更大的環節中,從S到P僅僅是循環中的環節。比如我們知道人體對于牛奶的吸收依賴于身體中某種消化酶(有些人缺乏),依靠這種消化酶,人體消化系統將牛奶蛋白質水解為氨基酸,然后合成身體需要的蛋白質。而人體是自然世界中的環節,其細胞凋亡后以及當人體死亡后,蛋白質與其他有機物都要回歸自然世界,泥土滋養植物,植物成為奶牛的食物,牛奶重新回到人類的餐桌。可見在此大循環中,僅就從牛奶(S)到人體內的蛋白質(P)來說,是完全循環。
在這個大循環中有什么新東西發生嗎?肯定有,否則生物的進化便不可能;但這種新東西并沒有包含在M·艾根與P·舒斯特爾的超循環運動模型中。而唯這種新東西才是我們所謂形而上學超循環論超循環結構中的超越性所在。生物學固然也有關于基因中性突變的發現,這意味著生物遺傳物質的復制及其指導蛋白質的復制不是完全重復(循環)的,然而生物學不可能預知基因突變導致的進化路徑,這是由于基因突變唯接受環境選擇才具有方向性,而“環境”的意義須要從地球上升到宇宙整體,故預知生物進化走向—超越了人類理性的能力,是自然科學與形而上學皆不可能勝任的。形而上學雖然并不能預言宇宙超循環以及宇宙超循環中巨量序列超循環運動如何發展,但它指出超循環之超越性的存在;而自然科學所謂超循環則無關于宇宙超循環運動的超越性,雖然自然科學在自己的困難處—如彭加萊企圖確定性描述三體運動系統卻發現確定性描述不可能(一個小的擾動給系統帶來巨大變化)—為形而上學之超循環論提供了分析材料。如此我們關于形而上學超循環意義的討論趨于深入。
卡·波普爾認為,自然科學區別于形而上學在于其具有可證偽性,若某物理學定律可以被重復檢驗,說明它是有效的。然而由于人類經驗可以不斷深入世界,任何物理學定律總有被推翻的可能。可重復檢驗意味著物理學定律所描述的事物絕不是新東西、而是隨著時間重復的東西,然而世界不斷地發生新東西—等于說絕度精神者不斷向宇宙注入新思想,由于“注入”表現為自因而動,故也可以說宇宙歷史理性不斷萌生新思想。我們看在生物世界發生前,有M·艾根與P·舒斯特爾模型中描述的生化運動嗎?沒有。恒星也有猶如生化反應的超循環(基于碳循環而有底物轉化為產物),這與其說M·艾根與P·舒斯特爾模型可以有其擴展意義(不止于生化反應),毋寧說反映了宇宙中超循環結構的發展也是超循環—如生物體內生化反應的超循環超越性重演了恒星內部的超循環。然而這里所謂“超越性重演”(超循環)已經溢出M·艾根與P·舒斯特爾模型的意義,生物體內酶之催化反應超循環不可能從恒星體內超循環運動中邏輯斯蒂演繹出來,它是宇宙歷史之歷史性地生發(可謂邏各斯演繹)出來的。
我們固然也可以將M·艾根與P·舒斯特爾的模型轉換為形而上學超循環論示意圖,然而“底物S”的意義須要換成“某時刻自組織結構信息量S”,“產物P”換成“某時刻后自組織結構信息量P”。如此轉換也就從經驗論變成了理念論,即其示意圖不再屬于自然科學,蓋所謂“信息量”屬于精神性存在,故為理性概念(理念),而不具有可量化的可能。
形而上學所謂自組織結構信息量的大小只能訴諸于人類的統覺—比如我們統覺到人體所蘊信息量大于黑猩猩,這種統覺中當然有基于人類關于生物基因結構的知識—人類基因組比黑猩猩類基因組復雜,但統覺的核心內容是思維能力—人比黑猩猩有更強的思維能力。這種能力固然也可以有所量化—如智商測定,然而這種測定與人類物理學關于物質質量、速度、加速度的測定決然不同;或者說,統覺對于自組織結構所蘊信息量大小的比較是將不可量化的對象以可以量化對象之比喻的結果。
無論生物的形成還是生物體內酶的形成以及酶所參與的生化反應不是從來就有的,而是宇宙歷史運動之不斷累積想象力(前述所謂“新東西”)發生的。而生物化學的可重復檢驗性意味著生物化學只能描述那些既有的運動形態,而不能描述發生的新東西。而在形而上學目下,這種新東西才是超循環運動的超越性所在。“新”當然不是全新,而總是基礎于“舊”,任何新東西總是對舊東西的超越性回歸,但須知“新”絕不是“舊”的邏輯推理,否則就不是“新”。所以我們說自然科學邏輯系統所描述的對象只是自然世界超循環運動中的循環部分,即自然科學所謂超循環并沒有關涉宇宙歷史理性想象力。
形而上學宇宙論認為宇宙萬物運動皆為宇宙大心之動,其心靈運動性表現在宇宙萬物都是超循環運動,超循環運動的超越性中蘊含著無盡的想象力,宇宙發生后趨于復雜—最終物質物世界產生生物世界、生物世界產生人類世界,就是歷史理性想象力不斷累積的結果。反觀機器在其機械結構層次上的運動則沒有任何精神性可言,它(機器)雖然也并非嚴格循環運動,但其運動誤差不蘊含任何想象力,故運動誤差在運轉中越來越大只能使其準循環運動趨于破毀。
總之形而上學宇宙論中的超循環論之不同于自然科學超循環論—核心在于二者所謂“超越性”意義不同。自然科學的超越性—如生化反應中底物S變成產物P有明確的物質物對應,而形而上學超循環論所指稱的超越性蘊含前一時刻尚未發生的想象力,想象力非如時空中存在物可以嚴格量化。正因此,形而上學超循環運動論只能是理念論,它指出超循環之超越性及其蘊含想象力之存在,但不可能預知未來宇宙在超循環運動中萌生何種想象力:即使對于宇宙過去時態所萌發的想象力也不可能有具體化的描述,如物質物世界生發出生物世界—這里蘊含了歷史理性想象力,形而上學只能止于-滿足于“想象力”存在的判斷,而沒有“科學的形而上學”,就像我們每個人在思考問題時產生了某個靈感—對應我們腦腦細胞超循環運動的超越性,而我們并不能具體化分析靈感從來的所以然一樣。“量化形而上學”只有基于統覺的對數量關系的比喻意義,而不具有數學意義上的嚴格數量化意義,正如《淮南子》所說:“吾知道可以弱,可以強;可以柔,可以剛;可以陰,可以陽;可以窈,可以明;可以包裹天地,可以應待無方。—此吾所以知道之數也。[3]”即形而上學之知僅限于強弱、剛柔、陰陽、窈明以及諸如精神與存在同一等理念論,其“數”唯質性論而無精確量化論。
回過頭來看《易經·復卦》,它對于超循環運動的發現以及超循環運動的本質是宇宙心靈所在—其“剛,反動而以順行”判斷堪為天才發現。世界各民族都不乏神的觀念,但他們大多想當然地認為神是居住在宇宙中的巨人,即使在基督教世界中,依然是神與宇宙分離的世界,上帝高居天堂,至于地獄與煉獄那是罪人遭受懲罰或贖罪的地方;而如德國古典哲學開山者康德關于本體(物自體)的自由何以與現象的必然(牛頓力學)統一起來?他是無解的,費希特發現康德哲學之現象的必然與物自體的自由不能統一,便以“自我設定非我”試圖統一之,然而他又蹈入了主觀主義的窠臼。而中國先哲早就領悟到—絕度精神者的自由就表達在超循環運動的超越性中,“道在屎溺”意味著宇宙全部都是道氣所在,宇宙處處在在皆為超循環運動,即皆蘊含精神。即“神”作為放大的人其精神就表現在宇宙超循環運動之超越性中不斷萌生理性想象力。“剛,反動而以順行”,“復,見天地之心”,這是人類有史以來對宇宙之最具本質性的發現;而古希臘哲學、歐洲古典哲學、現代西方哲學之千言萬語,對于物的必然何以到達人的自由?沒有深解。《易經·復卦》認識到—自由(對應超越性)與必然(對應循環)完美結合在超循環運動結構中,故無所謂本體的自由與現象的必然的對立,二者(自由與必然)在超循環結構中以體用關系有機結合一起。故從一粒微塵到宇宙整體乃至超循環宇宙歷史序列其本質皆為—自由,而自由的本質是精神、精神的本質是自由—精神與自由同一。可見亞歐大陸中國而外既往哲學相比于中國古典哲學有太大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