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新政
1
“我覺得,離世應(yīng)該是讓人快樂的。我真不愿意再來……”在這個念頭之后,卡羅試過用幾個別出心裁的方式自殺,可沒能成功。
那些天里,她不得不用酒精、麻醉品,用一根根的“摩根”雪茄煙來支撐下去。眩暈癥、胃痛、無知覺的腿……這都是歲月用來折磨人的伎倆。
在佐坎洛的廣場,在雨中的公共汽車,隨處可見它們的內(nèi)部,仿佛有一根根能插入身體的金屬鐵片(她驚恐于那場車禍)。
2
老父親經(jīng)常給她買來筆紙和畫布,而母親卻給她買來一面面鏡子。這是在向她表述兩種完全不同的世界。
她在紙筆看到世界。又在鏡子里看到了這些戲劇:《我的誕生》、《祖父母,我的父母與我》和《兩個弗里達(dá)》……
她不停地畫著自畫像,也偶爾畫她了解的那些孤獨(dú)的人。
她曾大膽追求每一個她看上的人,有異性男人,甚至是同性。因此,她贏得了那個時代里臭名昭著的“蕩婦”的名聲。
3
里韋拉,這個齷蹉的男人,長得像一只大象。她卻小巧如鴿子。他們都是性格狂野、追求自由的人,注定會掀起肆虐的風(fēng)暴。
可后來,她卻遭遇了背叛和流產(chǎn)帶來的各種痛苦……
而她與托洛斯基有過一段愛戀,就在那種環(huán)境下,她居然能接受他偉大的革命思想,她覺得他是個巨人,每次離去的背影巨大而刺眼。
她在陽臺上,種下了那樣多向陽的花。
4
卡羅的眉毛,就像鳥的翅膀,而眉毛下是一對迷人的大眼睛……那時,她還有著很多的追求者和仰慕者。
有段時間里,她躺在病床上去參加自己的畫展,那可是她唯一的畫展。她無比心悅。
“喂!請注意咯,這具尸體,可是活著的呢!”她幽默地這樣跟人們講著畫,也講不同的笑話,或是唱歌。參加畫展的人,都被她所動。
人們都知道啊,卡羅是個美麗的“折翼天使”。
格拉斯的一只鐵皮鼓
“回憶像在剝一顆洋蔥,從發(fā)芽時它就要把自己編成密碼。”格拉斯感嘆道。
他回憶到那間屋子里:一只誤入室內(nèi)的飛蛾,用寬大的翅膀遮住了刺眼的燈光,而兒子奧斯卡在大哭大叫中睜開眼睛,那位大概叫安拉的護(hù)士“咔”的一聲剪斷了臍帶……
他又想起了鐵皮鼓,他一直試圖用它改變生命的密碼,把誰定格在多年前的一個黃昏。
鐵皮鼓敲一聲,他就剝一片洋蔥。每一片洋蔥都是那些姓氏,那些人――大波浪的秋瑞,被通緝的縱火犯科爾雅切克,魏克塞爾河木筏工人,甚至包括昏暗的天空里飛著的羽毛……
在戲劇院和炮樓,或是奔跑著馬車的佛萊特大街,格拉斯都做過鼓手,可他拒絕彎下腰對那些人行禮。他們不懂音樂,不懂生命。
敲一聲鼓,又剝一片洋蔥,母親阿格奈斯之前曾吃下去一條生魚,她很危險地離死亡近了一步。而生父布朗斯基死了,女友羅斯維塔也死了……在養(yǎng)父馬采拉特的葬禮上,他決心再長高一點(diǎn),再離天空近一點(diǎn)。
“而鐵的羽毛,也會從天空落下來嗎?它會不會痛?”格拉斯突發(fā)奇想,是因?yàn)樗褌鞒械借F的各種優(yōu)秀了。鐵會長出鼓槌,再長出鐵皮鼓,長成他叩診人們的絕佳器具。
現(xiàn)在,他高興時會敲一下,痛苦時也敲一下。而洋蔥已經(jīng)被剝到了花蕊,那是一只足足60瓦的燈泡。酷似誰的堅硬的墓碑?
讀君特·格拉斯
我好奇地看著他捏出小矮人,捏出青蛙、貓、狗、老鼠、比目魚,或在石頭上雕刻出格雷斯海姆莊園、格但斯克小鎮(zhèn)、朗富爾郊區(qū)車站。他有著怪誕的天空和奇異的海邊小木屋。他在黃昏的布布爾河旁,故意留下一條神秘的通道,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滿荊棘。
昏黃的燈光下,我看不清他手中葉片的紋理,那是從遙遠(yuǎn)的星空到花蕊的距離。一只來自波羅的海茶色玻璃缸有他的脾氣。一支會飛的羽毛筆,空氣中的脂粉味和布朗大街旱煙的辛辣,都有他的脾氣。
我看著他剝洋蔥。他先去掉外面粗糙的表皮,再一瓣一瓣地剝下去,直剝到1956年但澤美茵河畔的法蘭克福,或許比這更早一些。他剝到60瓦白熾燈泡,雙手顫抖了一下,我看見他的眼睛被熏得差點(diǎn)流出了淚水。
他換了個姿勢繼續(xù)剝,辛辣的汁液從1932年的那個黑暗的夜晚滲出來,一滴滴像圓滾滾的淚珠。我看見猩紅的肉汁包著菠蘿的綠芽,再里面是月光下破敗的果園。
風(fēng)吹光了葉子,一個光著腳兜風(fēng)的人,用一根直煙斗點(diǎn)燃了星星。
拉金這個單身的老頭
布里德靈頓的海灘,細(xì)小的沙粒就像金子在閃光。
他躺在沙灘上,半裸著身子,藍(lán)色的海洋像張開嘴的巨獸,讓他感到窒息、恐懼。他一直用過量的酒來抵御心頭的各種寒冷。
他憶起那些女人。年輕漂亮的瑪麗、中年的熟女拉菲亞……他曾在日記里偷偷寫下“在1963年初次與女人滾床單”……那一年他41歲。
可他拒絕婚姻,就像他拒絕人們強(qiáng)加給他的“桂冠詩人”的榮譽(yù)。
“誰能面對,寂寞帶來瞬時的悲傷?穿過草木豐茂的心靈,無聲地徘徊。”他曾在黑暗的草垛旁這樣對著什么寫下過。
焦灼,使影子縮成了一團(tuán)。這個犬儒主義者,在貝爾法斯特、赫爾,都是這樣度過來的。
斯卡布羅小鎮(zhèn)的天藍(lán),藍(lán)得讓他不知所措。紛飛的落葉像他的點(diǎn)貨單。
他試圖把一個我和多個我進(jìn)行分開,借助句子去融化肋骨里的冰,但都徒勞無功。
一個人,一個人走在貝弗利鵝卵石鋪成的街道,凌亂的頭發(fā)像海岸邊的一蓬荒草。
他沒有耐心去聽完約翰對他的心理分析課,他也不再是爵士樂的愛好者,不再走進(jìn)咖啡廳和皮爾森林公園,只是偶爾在王子大道的咖啡廳享受一杯熱騰騰的卡布基諾。
他叫拉金,一個單身的老頭。最后——毫無表情地死在了他的一首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