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泊者與故人曰(組詩)

劉德榮

漂泊者與故人曰

四十八年后，我們有幸談到落日

山岡。野草。農(nóng)舍。泥沙俱下。談到

慈悲之心。枯木逢春。陽光。海浪。帆船

說到白云上那匹飛奔的駿馬

漸行漸遠的河東河西。還談及

曾經(jīng)幻想過的上天入地之事

夢回唐朝，同李白狂飲

再描幾行歪詩，送給

與己無關熱鬧的江山。你說

那些虛無實在可笑。你還是

一輩子喜歡壇壇罐罐

油鹽醬醋和茶。說有道坎，邁不過，

有扇門推不開。最后

你說到葉落歸根，

我說一生披頭散發(fā)慣了

處處黃土埋尸骨

這塵世過于漫長

這塵世，滿目江山俊俏。小溪潺潺

滿耳鶯歌聲。炊煙，霧，懸在半空……

那些遼闊、繁榮、奢華和愛

來不及炫耀，便轉瞬即逝

樹葉墜落在地，寂靜無語

我跌倒過幾回，不痛不癢

陽光多么和煦，暖暖的

哪里都是繁星點點，將

人呀禽獸呀植物呀，照得透徹

哎呀！陡然

一只貓，穿過黑夜的洞，追趕

另一只貓，也穿過黑夜的洞

叫春響亮，一聲緊過一聲，凄厲、驚恐

天未亮，郊外傳來嗩吶聲，伴有哭泣

要走的定不了時日

送葬的則選了黃道吉日

嗚呼……這晝的長夜的短

揪心。平緩而陡峭

不提煎熬二字

一生太長，長得像螞蟻搬家，長得

不足以了解自己的漫漫人生路

一生太短，短得像灰飛煙滅。所以

得留點時間，喜歡和悲傷

一些事物，比如懷念先人、故舊，喝酒

談天說地，聊青絲三千丈

看桃花如何招人愛，看茅草長出好骨骼

原諒菩薩，面對災難無動于衷

看那個被病痛折磨得不停撞墻的孩子

如何繼續(xù)演繹張二棍的《穿墻術》

我要在斷橋破屋處，披發(fā)行吟

但我不敢在光鮮的時代

提“煎熬”二字

拿不出半絲奢華敬你

我發(fā)誓去很遠的地方

重置這身軟骨

在異鄉(xiāng)抱緊弱小，一聲不吭

一個從梁家灣出走的娃，沒日沒夜地活著

這些年，那由一塊塊青石板鋪就而成的

梁家灣的小徑，被歲月越磨越亮

而我，拼死命依然庸碌無為

我的塵世：滿是泥濘，茅草叢生

拿不出半絲奢華敬你

還常常在半夜，衣錦還鄉(xiāng)

醒來卻灰飛煙滅。榮歸故里，不能

殺富濟貧，不能。去峨眉山

模仿方丈，修心一生，能

佛，你在夢中弄痛了我

作古四十二年的外婆

昨晚托夢來，她去那邊寺廟拜佛

不但替我上了香，還為我捐款十萬

說：和尚講這錢得自己出

不然菩薩不顯靈

我趕緊微信轉賬。外婆說

和尚夸你心誠哩。事實上

受苦受難的，多是慈目善眉的

信佛人的好命，都被強人所掠

外婆一生，視泥做的菩薩為祖宗

向其磕頭作揖。大多念經(jīng)的僧人

心懷鬼胎。像外婆

這么慈悲為懷又心誠的良民

梁家灣很多，可他們

大多熬不出苦命，至今

也未出一個達官貴人

有來處，也有去處

當我把黑字分行后

那留有樹香的白紙，從此

再無安寧之日

書房里休眠的那些詩集

多年來，默不作聲

有著生命跡象的文字，更是

疼痛難忍

太多的詩歌泛濫成災

一些文字注定要死亡

一些還在假裝高潮

而另一些，必將重生

詩和人一樣

有來處，也有去處。而眾菩薩

每天總在寺廟里恭迎

進出自由的新老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