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麗川的詩 [組詩]

道 德

我這樣的道德觀

擱群眾汪洋大海里

是要被游街的

藤蔓在生長

鳥在飛

一首曲子找到了它的創造者

光線下灰塵飛舞

彼此翩翩如故

世有一善

就必有彼善

必有一處被此善欺壓的惡

螻蟻叫喊著封殺

婦女痛恨著少女

窮人們嫉富如仇

我的道德是

花自開水自流

我被游街之時

你們也隨后將至

很久以前

以前 有一個售貨員

在敞亮的國營商店

賣汽水 餅干和香煙

她的發辮有濕漉漉的香氣

她的眼神有淺紫色的秘密

很久以前 有一個列車員

天天穿越美麗河山

可他從來不看 不往窗外看

倒開水時他想馬爾克斯

拖地板時他想羅曼·羅蘭

他們要是認識就好了

他們要是認識就好了

永不能實現的夢想 才會發光

你也不用離開家鄉

我的遠方就在心底

很久以前 這是個秘密

我會把你深深懷戀

他們從未遇見就好了

他們從未遇見就好了

念 想

我想住在依山傍水的屋子里

我的一些朋友

正住在依山傍水的屋子里

我住在

依山傍水的念想里

我也住過依山傍水的屋子

無事可干 再沒有念想

少年游

我想和你一起

在被弄干凈的城市

做一回少年

而不是和你

在被弄臟的鄉村

回憶童年

沒有童年

五歲前的事情

從沒發生過

我們生來就迎風招展

上了小學

上了初中

上了青春期

上了當

上當又還有救時

最快活

坐在街邊臺階上

那滿滿的風

滿滿的心事

愛恨和雄心

溢出來的少年愁

真是天邊白云一朵朵

世界都低頭

在我們的掌心開出花來

凝 神

殘垣上的那只喜鵲

一動不動了許久

雄獅望著荒蕪的草原

它究竟望向何處

我的老父在書桌邊發呆

這個下午他在想些什么

牧羊人看著高高的藍天白云朵

藍天藍、白云白

傷 逝

你低眉淺笑

你青春的樣子太美

滿目煙火自棄

而我已是

落淚時需忍住

上樓還要

輔導作業的人生

今天上午

十一時零九分

失眠一則

你們圓圓的臉龐

側看 是自然界最美的弧線

你們的眼睛

黑白分明

如兒時臨摹的字帖

你們淺淺的茸毛和柔軟的頭發

如初夏的微風

穿過池塘 穿過樹林

穿過黃昏的光線

來到我心深處

你們是一份未被更改的盟約

上面寫著公平與天真

老年人活在過去

少年人活在未來

誰在此時此刻不眠不休

如我們活在中間

重 逢

山西侯馬去了內蒙

茫茫大草原做官

唯山東軒轅還叫我“麗川”

巫昂送我她用過的口紅

又美國又民國

為何你什么都懂

南人還在航天部當干部吧

永遠穿那件藍色T恤

我們從不曾在冬天相見？

小沈依舊貌似入戲

不爭執時只嘿嘿干笑

你真是個深淵

稅務局的盛興啊

萊蕪卡夫卡

你說小尹你一點沒變

而你褪了童貞，更似少年

誰也沒變

甚至面容也沒有變老

更沒有變得平靜！

個個仍是火盆火炭

這就很可怕了

就很值得

我不想看到在山中靜坐的仙

我喜歡我們都滿懷缺陷

不悔改不松口

這些錯了也不認的人

好吧工商局的領導

軒轅軾軻先生

再過二十年

我們來相會

春光多么美

滔滔黃河水

（選自微信公眾號“拉薩的春天”）

尹麗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