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接受身邊每一個真實的孩子吧

演講_趙旻

趙旻，著名兒童精神分析家，師從中國精神分析第一人霍大同先生；成都精神分析中心常務理事會成員、法國聚合精神分析組織成員、歐洲精神分析組織間聯盟成員

精神分析家用話語和孩子一起工作。我的前輩弗朗索瓦茲·多爾多女士有一個很好的闡釋，她說我們是“教育醫生”：“一個醫生知道在教育中存在一些麻煩事，這些麻煩事讓孩子們生病，不是真的疾病，但是確實在家庭中產生了煩惱，并使本應該安靜的孩子的生活復雜化。”如果我們家庭里有一些事情發生了，大人沒有很好地同孩子談論，它留在了孩子的感受里，變成了一個影響孩子情緒、情感的因素，那么我們免疫最弱的那個環節就會受到攻擊，最后演化成疾病。

所以我們精神分析，會研究一個人從誕生開始，怎樣去發展成一個成年人。同時我們還要研究在這個發展過程中，哪些是致病因素，哪些是隱患。

現代化掩藏著兒童發展危機

我從2004年開始接待兒童，通過我的臨床接待、和同事的討論，也通過我們一百多年對人類的理解，我發現在現代化進程中其實存在很大隱患。

我常和家長說，如今孩子發展的空間，比我們的孩童時代被壓縮了很多。極大的物質豐富并沒有真正創造豐富的精神食糧。我們必須考慮，在這個物質豐富的時代應該如何為孩子創造空間。

如電燈的發明，讓我們可以在晚上盡情活動，但對孩子來說卻存在隱憂。在我18歲念醫學時，書里寫著新生兒每天應睡夠20～22個小時，但現在的育兒大全上，已被縮減到15～17個小時。

是現在的孩子不需要那么多睡眠了嗎？不是。是現在的社會生活很難給孩子創造這樣的時間。

睡眠對孩子相當重要。孩子在白天活動，他精神生活中產生的一切，都要在睡眠中整理。精神生活猶如一個巨大的圖書館，里面有太多太多收藏，都要靠我們在睡覺時一點點整理出來。睡覺時，無意識從來沒有停止工作。但孩子的睡眠時間卻被極度壓縮了。

類似影響還有電視、手機、iPad……我不是反對現代化進程，而是當我們享受各種科技帶來的簡單便捷時，它給我們作為人的發展保留了多大的空間？我們應該怎樣利用這些東西，尤其是在孩子面前，如何規避它們帶給孩子發展的阻礙？

人格是在與人相處的關系里面建立起來的。如果孩子常年跟機器呆在一起，他會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對人、怎么思考問題、怎么發展出他所有的能力。

行動是孩子精神生活和人格構建的基礎

現在的兒童對我來說是什么樣的呢？他們是被“廢除”了雙手雙腳的孩子。

一個孩子在玩，身后跟著兩個大人，一個負責安全，一個負責追著喂飯——這種場景是常事。前幾天有法國同事問我，中國孩子多大可以用筷子？我認識一個孩子，2歲就可以了。別不信，孩子是有這樣的能力的，卻很少有機會可以自己吃飯。

還有很多這樣的例子，孩子開始學著走路和跑跳，大人怕孩子摔了常常抱著，地上爬怕臟了不允許……孩子不需要費盡千辛萬苦爬過去，也不需要嘗試自己努力去取得那個東西。

孩子們的手和腳被“綁住”了，賴以發展的空間也被壓縮了。一個新生兒剛生下來的時候，手只會盲目運動，發展到能有意識地把手放到嘴里，起碼要經歷1至2個月。每一個運動對他的發展都非常必要，是其精神生活和人格構建的基礎。

我在臨床見過一個很極端的例子。這個孩子第一次來見我時，嘴里總咬著東西，他走路完全不看路，跌跌撞撞，就像眼睛和雙腳都不是自己的。在家里，他不光被喂飯，而且大人為了孩子能夠乖乖坐下被喂飯，總會開著電視或手機，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每每見到這樣的情況，我內心都是極難受的。我們的孩子成長在一個矯正型教育之下，沒有機會試錯。成人總是要求孩子什么是正確的，什么是乖的……我想呼吁，讓孩子去嘗試吧！讓他們自己去選擇行動方式，過度保護不能讓他們好好成長。

教育的終極目標是實現自主自治

我們生活在快節奏文化中，它喚起了我們無數焦慮。自媒體、媒體太過發達，我們可以輕易看到很多“別人家優秀的孩子”，很容易亂了方寸，忘了本真，忘了我們都是普通人。

父母的困境是什么？就是他們心中都有一個美妙的孩子。這個孩子好像能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他們太想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一個非常優秀的人。

我見過最極端的是一個孩子一周7天里，6天都在上興趣班，吃飯經常都是在車上解決的。我真的很難過，孩子們應該有自己的空間，自己創造的空間。

父母不是天生的，他們隨著孩子的誕生而誕生，隨著孩子的成長而成長。我們每一時期的父母，面對孩子的教育情況都不一樣，所以我們要明白教育的終極目標。

教育的目標是什么呢？是培養天才嗎？不是。我們教育的終極目標是實現自主自治。

無論如何，社會需要分工，三百六十行永遠需要存在，只要孩子能夠自主自治，他首先能長成一個普通人，通過他對世界的認識，再去選擇對這個世界、社會、家庭，他愿意承擔多大的責任。這就是我們教育的終極目標，而且是我們對孩子最大的尊重，對人性最大的尊重，對生命最大的尊重。

我的童年在農村長大，家長沒有太多時間照顧我，但是我有伙伴，我們總是有很多可以發現的東西，那種幸福永遠刻在我的心中。也許我們的孩子就是需要那樣可以自主去發現、去游戲的空間。

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里的兩個孩子，敖丙代表了父母心中那個最美妙的孩子，但是他何其孤獨。如果他要順利長大，他就必須要殺掉魔童哪吒——自己的另一半。

可以說，這代表了我們孩子的兩面。每個孩子都有兩面。當孩子頑劣調皮時，他真的像個小魔鬼，帶給我們很多困擾；當然，他也有像天使一樣可愛的時候——這就是一個真實的孩子。不管是教育者還是家長，我們需要像哪吒的爸爸媽媽一樣，不管孩子多頑劣，不論再辛苦，媽媽回到家中都愿意陪他玩耍。哪吒爸爸，做了孩子最堅實的后盾，他以自身給孩子樹立了一個榜樣，我命由我不由天。

今天謹以我演講的題目想告訴大家：放棄那個最美妙的孩子吧，接受我們身邊每一個真實存在的孩子，他們每一個都是生動的，每一個都是真實美妙的。多給他們一些自主的空間，多創造一些室外的活動、室內的手作，多創造一些體育活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