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及其啟示

黎松

摘要：在黑格爾看來，家庭作為一種愛的實體，這個實體的體現就是子女，由此父母有實施教育的義務，子女就有接受教育的權利。家庭倫理教育的內容包括愛與信任的教育、服從與紀律的教育、自由與人格的教育，其教育的目的是培養子女健全的人格、良好的教養和社會的生存能力。這可以為我國當代基礎教育提供啟示：在教育目的方面，注重整個人健全人格的培養;在教育模式方面，強調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的不同職責;在教育內容方面，加入愛、信任、責任和服從的內容。以此實現當前我國基礎教育的完善發展。

關鍵詞：家庭倫理教育;基礎教育;人格;黑格爾

家庭倫理教育無論是在中國還是在西方，對于人的性格的養成、道德品質的培養抑或整個人生命運的境遇都有非常重要的作用。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以其獨特的思想內容構造出了一套獨具創建性的家庭教育模式，從家庭的建立到子女的教育，再到子女的成才和走向社會，形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倫理教育系統。為此，本研究將賦予家庭倫理教育以新的意義，同時也為我國當前的基礎教育提供重要的理論視角，以促進我國基礎教育的完善發展。

黑格爾認為，家庭應該從精神、人類精神發展的角度來進行構建。家庭在黑格爾的哲學思想中作為一種自然的倫理精神和倫理實體而存在，構成的是整個倫理發展的第一階段。

作為自然倫理實體而存在的家庭，黑格爾認為：“作為精神的直接實體性的家庭，以愛為其規定，而愛是精神對自身統一的感覺。”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75頁。即家庭是以愛為前提和紐帶而建立起來。“愛的第一個環節，就是我不欲成為獨立的、孤單的人，我如果是這樣的人，就會覺得自己殘缺不全。至于第二個環節是，我在別一個人身上找到了自己，即獲得了他人對自己的承認，而別一個人反過來對我亦同。”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75頁。即愛就是不獨立而又相互承認的東西，是一種倫理性的統一。婚姻構成的是家庭的自然基礎，財產構成的是家庭的外在基礎，子女和子女的教育構成的是家庭的實體基礎。黑格爾進一步闡明，子女的誕生才是家庭的真正實體性存在和本質性存在，由此，真正構建了家庭的血緣關系、父母與子女的恩愛關系和財產關系，同時也產生了父母與子女的權利義務關系，家庭的倫理教育由此誕生出來。

一、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

根據黑格爾的觀點，由于人的肉體與精神的矛盾關系，即當人的精神或意識不能把握和掌控人的肉體時，肉體或身體就只能作為一種工具性和外在性的存在，人就不能稱之為人;當人的精神或意識能夠把握和掌控人的肉體或身體時，在人身上才能實現精神與肉體的統一，人才能夠稱之為人。在精神或意識把握肉體或身體的過程中，需要強大的精神作用。就家庭而言，子女如何從最開始的蒙昧無知狀態、本能的欲望狀態走向有知和成熟，讓自己的精神、意識、理性戰勝和調控本能的因素，就需要家庭倫理教育的作用。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思想，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進行闡述。

1愛與信任的教育

黑格爾認為，愛首先構成家庭子女誕生的前提。“在子女身上，母親愛她的丈夫，而父親愛他的妻子，雙方都在子女身上見到他們愛的客觀化了。在財產中，統一只是體現在外在物中，至于在子女身上，它體現為精神的東西中，在其中父母相互恩愛，而子女則得到父母的愛。”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7頁。子女作為父母愛的結晶，父母天然地就會愛自己的子女。這由此構成了子女有被父母愛的權利，因這種直接的血緣關系，子女也有贍養父母的義務。就家庭倫理的教育而言，作為家庭的子女首先最直接的就是要接受愛的教育，這不僅體現在父母愛子女，子女愛父母，還體現在子女愛自身、愛他人。子女開始的時候在家庭中作為一個幼小而柔軟的個體，他必須要得到父母的愛和呵護才能夠成長。在子女成長的過程中，父母的責任就是要教會子女如何體會父母的愛、家人的愛，由此學會愛自己的父母、朋友與他人。

在這種愛的教育過程中，父母發揮著主要的作用，體現為父母對于子女的倫理性表達。同時，這種愛的教育也伴隨著信任的教育。子女伴隨著父母愛的鼓勵和信任成長。“作為一個孩子，人必然有一個時期處于為父母所愛和信任的環境中，而理性的東西也必然在他身上表現為他自己特有的主觀性。”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9頁。愛和信任是孩子成長所需要的東西，它雖然具有父母的本能性要素，但從一個理性存在者的角度，光靠父母本能的方式是不夠的，隨著子女的成長，還需要進行真正的愛和信任的教育，即不僅要愛和信任自己的父母和家人，還要愛和信任他人和朋友，這樣才能達到家庭兒童教育的目的。

2服從與紀律的教育

子女有被教育和撫養的權利，父母也就有教育和撫養的義務。按照黑格爾的觀點：“子女有被撫養和教育的權利，其費用由家庭共同財產來負擔。父母由要求子女為自己服務——姑且說是服務——的權利，但僅以一般性的照顧家庭為基礎，并以此為限。同樣，父母矯正子女的任性的權利，也是受到教訓和教育子女這一目的所規定的。”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7頁。即父母有撫養和教育子女的義務，同時也有矯正和教訓子女的權利。黑格爾認為：“人既是高貴的東西同時又是完全低微的東西，他包含著無限的東西和完全有限的東西的統一，一定界限和完全無界限的統一。”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46頁。人從本質的角度而言，就包含著有限和無限的統一，有限的層面指的是人的感性、任性。人之所以能夠成為人，一方面在于感性與精神的統一，另一方面在于精神或理性對于感性因素的揚棄。在家庭里，子女從誕生到成長，身上必然包含著很多本能的、感性的因素，子女的成長也是擺脫本能和感性因素的過程。而子女如何擺脫那些本能因素，就需要對本能等感性因素進行抑制和引導教育，同時也就需要服從和紀律的教育。

具體來說，在家庭中如何來進行服從和紀律的教育，黑格爾反對那種順應子女的天性和稚氣的自由教育方式，并認為這樣的教育形式，“一方面使兒童對精神世界實體性的關系漠不關心和麻木不仁，另一方面使他們輕視人，因為人自己對兒童表現得像兒童那樣稚氣可鄙，最后，使他們產生自以為高明的那種虛無心和自負。”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9頁。在黑格爾看來，兒童更多地處于任性階段，他們需要接受教育才能夠逐步成長，真正成為一個人。在這個階段就要接受家庭的倫理教育，兒童所需要做的就是聽從和服從父母的教導，遵守一定的紀律，將自身的稚氣、天然性去掉。“教育的一個主要環節是紀律，它的涵義就在于破除子女的自我意志，以清除純粹感性的和本性的東西。”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8頁。即在對子女進行紀律教育和服從教育的過程中，逐步破除子女的自然意志和本能，向自由、理性和有教養的方向發展。

3自由與人格的教育

在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念里，子女既是父母愛的結晶，婚姻和家庭的實體性存在，同時又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子女是自由自在的，而他們的生命則是僅僅體現這種自由的直接存在。因此他們不是物體，既不屬于別人，也不屬于父母。”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8頁。即子女作為一個獨立的生命體的存在，他是自由的，不隸屬于別人和父母。在具體的家庭倫理教育中，父母對于子女的教育就不能專制且帶有奴役性質，而是要充分尊重子女這種自在的自由，把子女看作擁有獨立生命的自由存在。在尊重生命個體自由的基礎上對子女進行教育，將一些倫理原則灌輸給他們，啟發他們的心智，使其逐步擺脫自然性的控制，由自在的自由轉向自為的自由。

在人逐步擺脫自然的自由過程中，家庭的自由教育就是要讓子女成為一個不受本性迷惑的自由人和理性人。而自由人和理性人的一個非常重要的標志就是人格的養成和形成，內在地摒棄精神與本能的對立。黑格爾家庭倫理教育觀最后強調要對子女進行人格的教育和培養，讓子女首先在家庭的倫理關系中守禮、懂禮，明白自身的自然局限，知道如何向更好的方向發展。在此基礎上逐漸明白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道理，知禮守禮，養成健全人格。

4家庭倫理教育的目的

通過愛和信任、服從與紀律、自由和人格的教育，家庭倫理教育會達到怎樣的目的？在黑格爾看來，家庭倫理教育除了肯定的方面即在愛、信任和服從中接受教育之外，還具有否定的方面，“使子女超脫原來所處的自然直接性，而達到獨立性和自由的人格，從而達到脫離家庭的自然統一體的能力”。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88頁。即家庭倫理教育的否定目的就是要培養子女的獨立人格和自由人格，使其擁有獨立的思想和能力，從而能夠脫離家庭而過一種社會生活。由此，家庭倫理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培養子女的自由人格和健全人格，使其超越自身的自然直接性，能夠進行理性的思考，具有獨立的生活能力。

那么，黑格爾如何將獨立人格的培養確定為家庭倫理教育的目的？在黑格爾看來，家庭一方面因婚姻、子女而組成，另一方面也因子女的成長而解體。社會和國家由無數個家庭構成，同時也更多地由走出家庭從事社會工作的無數個體組成。家庭倫理教育會使家庭走向解體，“家庭的倫理上解體在于，子女經教育而成為自由的人格，被承認為成年人，即具有法律人格，并有能力擁有自己的自由財產和組建自己的家庭”。

黑格爾：《法哲學原理》，范揚，張企泰譯，商務印書館1961年版，第190頁。在家庭的倫理教育下，隨著的子女的逐漸長大，他必然要走向社會，包括擁有自己的財產和組建自己的婚姻家庭。從根本上而言，家庭倫理教育的目的就是要培養子女的健全人格，使其擁有良好的工作能力，同時能夠過一種獨立的生活。

二、對當代基礎教育的啟示

基礎教育作為人基礎階段的教育，同時也是整個教育大廈和教育過程的根基。整個基礎教育構成的是人成為一個成年人的基礎。我國當代的基礎教育仍存在不少問題，如一直以來的應試教育問題，學校教育和家庭教育的關系問題，兒童心理健康、中學生心理健康問題等。如何解決這些問題，讓我國基礎教育的改革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給予了一定的價值啟示。

1基礎教育目的的完善

在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思想里，家庭教育的目的是讓子女養成自由和獨立的人格，同時具備社會生存的能力。這里的家庭教育盡管與今天的基礎教育有一定的區分，即今天的家庭教育只是構成基礎教育的一部分，但黑格爾所談的家庭倫理教育涉及基礎教育。因為在傳統的西方社會里強調家庭教育、家庭倫理教育的重要性，有很多家庭教育甚至直接替代了學校教育及其功能。黑格爾對于家庭倫理教育、家庭教育目的和本質的界定也是對于基礎教育目的和本質的界定。

在我國當代的基礎教育中，雖然已由以前的應試教育模式轉變為素質教育模式，讓學生德智體美勞五個方面協調發展，但仍然存在不少問題。從根本上來說，應試教育模式并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從小學開始到高中畢業，分數對于學生的就學、升學及其升學的等級層次都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對于學生綜合能力和獨立人格的培養是比較缺乏的。學生從小學開始就把重心都放在文化課的學習和分數的爭取上，擇校和班級的選擇依靠的就是分數的主導。對于學生其他方面的素質培養，如愛、美德、心理素質和實踐能力等方面的培養就很缺乏。基礎教育作為教育的根基，同時也是人成長的根基，它應該指向人的全面發展、整個人人格健全和能力的發展。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理論給予當前我國基礎教育改革和發展、基礎教育目的的設計以新的啟示，啟示我們從整體上來反思和構建我國當代的基礎教育模式。

2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的職責分擔

我國目前的基礎教育，雖然強調學校教育、家庭教育和社會教育三者的結合，但在具體的教育實踐中，社會教育基本處于缺位的狀態，家庭教育起的作用也并不大，反而在減弱。我國基礎教育真正的現狀是以學校教育為主，學校教育的內容決定了基礎教育的發展現狀。就學校教育而言，學校更多的課程是為了培養學生的知識和分析能力設計的，并沒有從整體上去培養一個獨立健全的人。幼兒園和小學的教育還包含一些基礎能力和綜合能力方面的素質培養，中學的教育更多的是強調知識學習和升學能力方面的培養。同時，隨著當代社會市場經濟的發展，學校教育在基礎教育中的比重日益增加，很多家長由于工作的繁忙，并沒有太多時間教育孩子，而是把教育孩子完全交給學校和一些培訓機構。學校教育由于課時和內容的限制并不能完成基礎教育所要學習的全部內容，致使在近幾年里我國的基礎教育不斷出現新的矛盾和問題。如幼兒和小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等。

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思想給予這些矛盾解決以新的啟示，就是要充分發揮家庭倫理教育的作用。具體而言，子女在走向社會之前都是隸屬于家庭的，一方面是作為家庭的實體性存在，另一方面又作為家庭的成員存在。父母對子女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和義務，就是愛和教育自己的子女，逐步矯正和清除子女身上迷惘的任性和感性因素，培養他們如何愛自己的父母、如何與他人相處，從而逐漸具備理性和實踐的能力。家庭倫理教育在子女的基礎教育階段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因此，基礎教育的完善和發展必須要同時發揮學校和家庭的共同作用，逐步明確家庭和學校的責任分擔。學校教育應以知識內容的傳授和問題的分析能力為主，家庭教育應以對孩子任性的打磨、道德感的培養、社會實踐能力的提升為主。由此才可能實現基礎教育的目標，使學生形成具有理性能力和實踐能力的獨立人格。

3愛、信任、服從與自由的教育價值

通過近些年基礎教育的改革和發展，我國的基礎教育雖然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仍存在著一些問題，目前比較凸顯的就是中小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根據相關調查數據，如“對合肥市1480名中小學生進行調查，結果顯示：有較嚴重心理健康問題的學生檢出率為2.6%;分量表有一項或一項以上存在問題的學生總檢出率為71.0%，其中檢出率最高的為學習焦慮;農村中小學生在孤獨傾向上得分顯著高于城市中小學生; 非示范校高中生在孤獨、自責、過敏、恐怖及總焦慮強度等項目上得分顯著高于示范校高中生”。

衛萍等：《中小學生心理健康狀況的調查分析與教育策略》，《教育研究與實驗》2017年第2期，第91頁。中小學生的心理健康指標并不樂觀。學前教育也存在不少問題，如“缺乏一定的專業評價框架、教師實施評價的專業性不夠、家長和社會的參與度不高、沒有充分利用好評價結果等”

孔令帥，方蓉：《我國學前兒童發展狀況評價：問題與建議》，《現代基礎教育研究》2019年第2期，第125頁。，可見幼兒教育也存在許多需要改進的地方。

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包含愛、信任、服從和自由的教育思想。基于當代中小學生的心理健康現狀、學前教育情況，以及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黑格爾家庭倫理教育的啟示如下：一方面在于加強家庭倫理及其思想的教育，另一方面在于引領子女或學生的成長。就第一個層面而言，子女在基礎教育階段處于弱勢群體的位置，最基本的就是要獲得家庭的愛和信任。作為父母首先要愛自己的子女，信任和鼓勵他們，在父母的關懷和鼓勵下子女逐漸學會愛自己的父母和他人。很多中小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都跟家庭有很大的關系，愛、信任和鼓勵的教育就有助于這些問題的解決。就第二個層面而言，基礎教育是一個人成長的關鍵時期，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強調服從與自由的教育將有利于孩子的健康成長和自由發展。在基礎教育階段，孩子自身包含很多任性和感性因素，父母的教導可逐步培養子女的教養和個性，使其實現自由發展。這可以為當前的基礎教育提供家庭倫理教育和教育內容方面的新啟示。

三、結語

家庭作為社會存在的細胞，同時也是人得以存在的基礎。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從家庭的誕生、家庭倫理教育及其目的的角度詳細地闡述了家庭倫理教育的內容，包括愛和信任的教育、服從和紀律的教育、自由和人格的教育，家庭倫理教育的最終目的是要培養子女的健全人格和生存能力。由此給予我國當代基礎教育以新的啟示，包括基礎教育目的的完善，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的職責分擔，以愛、信任、服從和自由的觀念來充實基礎教育的內容。鑒于當前我國基礎教育的現實，應試教育依然占據著重要的位置，而基礎教育還應包括對人性格、人格和能力的培養方面。黑格爾的家庭倫理教育觀可以賦予我國當代基礎教育的改革以新的價值，一方面體現在基礎教育目的的設計上，強調對人健全人格和實踐能力的培養;另一方面體現在基礎教育的內容上，要加強愛、信任、責任和服從意識的培養。由此結合我國當前基礎教育的政策，促進基礎教育的完善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