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濤
我爸當兵時因擦槍走火差點把他兄弟般的戰友打死,被強行復員,但后來聽我媽說,是因為團長的女兒喜歡我爸才被提前趕回家的。回到老家后,他當過民辦教師,對學校里很多事情看不順眼,常常給領導提意見,就在那段時間,我爸因喝酒沒了門牙。我爸兄弟三個,他是老小。我爸相親時因為門牙問題,是我大爺替我爸相的,幸虧沒有成這段姻緣,不然你也看不見這段文字。
后來因家里太窮,也不知道我爸使了什么絕招,娶了糧所所長一個字不識的女兒我媽媽,才算沒餓死。沒多久糧所也荒廢了,不過門牙是安上了,他對我姥爺說話不再漏風也不敢漏氣。我爸后來進城打工,混成了包工頭,我小時候幾個月見他一次,每次只記得批評我的缺點,從來沒有用他的假牙表揚過我。
在初中時,我因迷戀畫畫又和校外不良青年在一起鬼混,是老師最不喜歡的學生。我爸和老師喝完酒后,把我畫的上山虎和下山虎給燒了個精光,這也是我堅持畫下去的原因之一。可能老爸酒醒后覺得內疚,他回城前擁抱了一下我,一句話都沒有說,狠狠地用力撫摸了一下我的頭,現在想起來挺幸福的。
下次見他,他送了一本人體寫生素描集,是宮六朝先生主編的,十幾年后我和宮先生成了朋友,2015年我在拍電影《狼》時宮先生去世,我哭了一天。現在素描集我還珍藏著,書上多了宮先生的祝福語。
我媽嫁到我們韓家成了個普通的窮人家。有一次我跟隨媽媽上山去刨花生,因罵了一句臟話,母親在地里挖了個坑,把我埋在里面(小腿以下)。我記憶中有貓頭鷹的叫聲,到現在我張口罵臟話,心里就有貓頭鷹的叫聲。
那時跟隨大孩子去水庫里游泳,我也跟著跳了下去,是我堂哥救了我的小命。我曾和我發小爬進了獾洞,退不出來,在里面一個下午,天黑時他才從家里拿繩子把我拖出來。我到現在還在想,他回家肯定忘了我還在洞里,幸虧里面沒有獾。
老爸剛學會發微信就質問我為什么拍電影,還把媳婦攢的錢給投在電影上,這條微信我沒有給老爸回復。記得小時候,我爸在我六歲時就去濟南工作了,在我的童年里我最愉快的事之一,就是隔幾個月老爸回家帶來的蒸包。長大后老爸告我是在濟南大觀園買的,我曾開車吃遍了大觀園所有的蒸包,再也沒有了那個味道,好似從人間消失。
每月一次的露天電影,那是全村人的大事,老年人談兒女與農事,青年人談情偷愛,像我等小孩爭地盤占小地。當電影開映時,一切歸于平靜,唯獨青年人安靜地離開,他們不想看,只想演,片場就是村頭的麥場。據說我堂哥的孩子就這么來到世間的。為了看一部好電影,我曾騎車跟著電影把整個鎮都旅游完了。那時唯一失望的事,就是把我的初吻給整丟了,關鍵是現在還記不清那女的長什么樣。
后來我離開了老家去萊蕪讀高中,大部分時間是泡錄相廳,椅子是那種木條的長橙,兩臺大電視,三塊錢的通票,五塊錢的愛情。上半夜港產槍戰電影,下半夜歐美港產愛情實戰大片。就在我荷爾蒙旺盛時愛上了電影。后來去了沈陽求學,在漫長的冬天只有影院給我溫暖。
不知老爸是否還記得,他領我第一次進的電影院是濟南的明星影院,看的是《高朋滿座》,老爸睡著了,還打了呼嚕。當時我非常不好意思坐在他身旁,現在才知道,那是多么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