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丹妮,何 娟, 周耿民,朱乙聲,鐘劍球,王慶文
混合性結締組織病(mixed connective tissue disease,MCTD)由Sharp等[1]于1972年提出,是一種具有系統性硬化癥(systemic sclerosis,SSc)、系統性紅斑狼瘡(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SLE)、多發性肌炎/皮肌炎(multiple myositis/dermatitis,PM/DM)及類風濕關節炎(rheumatoid arthritis,RA)等自身免疫性疾病的臨床表現而不能單獨診斷為其中某一疾病,同時伴有高滴度的斑點型抗核抗體(anti-nuclear antibodies,ANA)和抗核糖核蛋白抗體(anti-ribonucleoprotein antibody,Anti-RNP)的結締組織病。MCTD為全身多系統累及的自身免疫性疾病,肺間質病變(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s,ILD)和肺動脈高壓(pulmonary artery hypertension,PAH)是導致病人死亡及影響預后的重要因素,臨床早診斷、積極干預、盡早治療可有效降低死亡率。本研究旨在對北京大學深圳醫院收治的89例MCTD病人的臨床資料進行回顧性分析,了解MCTD合并ILD或PAH的臨床特點,分析其可能的危險因素,提高對MCTD肺部受累的認識,為臨床早期診療提供更多線索,以期改善病人預后。
1.1 研究對象 選取2008年1月—2019年8月在北京大學深圳醫院風濕免疫科住院明確診斷為MCTD并定期進行隨訪的病人共89例,診斷均符合1987年日本Kasukawa標準。所有病人初診時均進行胸部高分辨CT(high-resolution CT,HRCT)檢查及行經胸壁心臟多普勒超聲(ultrasonic cardiogram,UCG)檢查以評估肺動脈壓力,隨訪過程中每年復查至少1次肺部高分辨CT及經胸壁心臟多普勒超聲。所有入組病人均排除合并其他結締組織病或重疊系統性紅斑狼瘡、類風濕關節炎、強直性脊柱炎(ankylosing spondylitis,AS)等重疊綜合征病人,并排除遺傳、環境、職業、藥物等其他因素引起的間質性肺疾病及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哮喘、肺栓塞等肺部病變。
1.2 研究方法
1.2.1 臨床資料收集 收集病人的住院及門診病歷,并詳細記錄如下資料:①一般基本情況,如性別、發病年齡、病程、民族、出生地等;②臨床表現,如雷諾現象、關節腫痛、手指腫脹、指端硬化、胸悶、氣促、咳嗽、反酸、燒心、吞咽困難、發熱、肌無力、皮疹、口眼干、光過敏及口腔潰瘍等;③輔助檢查結果,如血常規、尿常規、便常規、肝功能、腎功能、電解質、血脂、血尿酸、肌酸激酶、免疫球蛋白、補體、類風濕因子(RF)、超敏C反應蛋白(hs-CRP)、紅細胞沉降率(ESR)、自身抗體系列等實驗室檢查,其他輔助檢查包括心電圖、胸部X線片、胸部CT、肺功能、超聲心動圖、電子胃腸鏡、肌電圖等;④治療經過,包括治療用藥、治療效果及疾病轉歸情況。
1.2.2 肺部受累的判斷標準 通過胸部高分辨CT表現診斷ILD,由至少兩位有經驗的放射科醫師分別單獨進行閱片,如果意見不一致,再請求上級醫師共同討論得出一致結論。胸部高分辨CT出現以下異常表現則判斷為ILD[2-3]:①磨玻璃影,即肺內可見密度輕度增加,與磨玻璃類似,病灶不掩蓋與其重疊的血管影和充氣支氣管影;②網格影,包括小葉間隔的增厚、支氣管及血管周圍間質的增厚等改變;③蜂窩影,可見環形或不規則形的多發聚集囊腔結構,常伴有纖維組織增生的壁,而正常的支氣管和肺結構消失。將胸部高分辨CT有ILD表現的病人納入ILD組,無ILD的病人納入非ILD組。通過經胸壁心臟多普勒超聲檢查肺動脈收縮壓(pulmonary artery systolic pressure,PASP)。由兩位有經驗的超聲科醫師進行操作,如果意見不一致,再請求上級醫師共同討論得出一致結論。PASP≥40 mmHg(1 mmHg=0.133 kPa)考慮診斷為PAH[4]。PASP≥40 mmHg的病人納入PAH組,PASP<40 mmHg的病人納入非PAH組。

2.1 一般資料 89例MCTD病人中,女80例,男9例,男女比例為1∶8.9;病人發病年齡12~84歲,中位發病年齡36.00歲;疾病病程5.75(3.00,9.21)年。所有89例病人確診后隨訪時間1.00~13.58年,中位隨訪時間為5.00年。89例病人中有6例在隨訪過程中發展為其他結締組織病,其中3例最終診斷為干燥綜合征,3例最終診斷為系統性紅斑狼瘡。至隨訪結束83例病人仍診斷為MCTD,其中出現肺部受累(ILD和/或PAH)66例(79.52%),66例(79.52%)合并ILD,7例(8.43%)合并PAH。截至隨訪結束時83例病人中共有4例(4.82%)死亡,其中1例死于PAH,1例死于肺部感染,1例死于肺癌,還有1例死因不明。
2.2 ILD組與非ILD組比較
2.2.1 一般資料 ILD組與非ILD組發病年齡差異有統計學意義(t=2.751,P=0.007),性別、病程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1。

表1 ILD組與非ILD組一般資料比較
2.2.2 臨床表現 ILD組合并肌無力和指端硬化的發生率低于非ILD組,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他臨床癥狀發生率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2。

表2 ILD組與非ILD組臨床表現比較 單位:例(%)
2.2.3 實驗室指標 83例病人均進行ANA、ENA抗體譜和抗ds-DNA抗體檢測。83例病人ANA抗體均為陽性,ANA核型主要分為顆粒型、胞漿型、均質型、核仁型和著絲點型,顆粒型最多,ILD組、非ILD組顆粒型占比均為100.00%。ILD組與非ILD組ANA核型分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83例病人的抗RNP抗體均為高滴度陽性。ILD組抗SSA抗體陽性率為54.55%,非ILD組抗SSA抗體陽性率為11.76%,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χ2=9.967,P=0.002),其他抗體陽性率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3。

表3 ILD組與非ILD組ENA抗體譜及抗ds-DNA抗體比較 單位:例(%)
2.2.4 肺功能檢查 本研究中共有63例病人行肺功能檢查,其中ILD組51例,非ILD組12例。記錄肺功能檢查中的肺活量(vital capacity,VC)、用力肺活量(forced vital capacity,FVC)、1 s用力呼氣量(forced expiratory volume in one second,FEV1)、1 s用力呼氣量與用力肺活量的比值(FEV1/FVC)、殘氣量(residual volume,RV)、肺總量(total lung volume,TLC)、肺一氧化碳彌散量(diffusing capacity of the lung for carbon monoxide,DLCO)等指標。以各項指標的實際值占預計值的80%為正常值,分析兩組之間各指標差異性。結果顯示:ILD組VC(χ2=4.755,P=0.029)、FVC(χ2=5.204,P=0.023)、TLC(χ2=3.917,P=0.048)、RV(χ2=3.917,P=0.048)、DLCO(χ2=10.452,P=0.001)下降率明顯高于非ILD組,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兩組其他肺功能指標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4。

表4 ILD組與非ILD組肺功能檢查比較 單位:例(%)
2.2.5 開始治療時間 ILD組病人開始治療時間為1.00(0.08,2.00)年,非ILD組病人的開始治療時間為0.42(0.00,1.75)年。ILD組開始治療時間與非ILD組相比更晚,但差異無統計學意義(Z=-0.938,P=0.348)。
2.2.6 MCTD合并ILD影響因素分析 上述單因素分析顯示,MCTD病人發病年齡、抗SSA抗體、指端硬化、肌無力表現與MCTD合并ILD有關。將以上P<0.10的因素納入COX比例風險回歸模型,分析MCTD合并ILD的可能影響因素。結果顯示:發病年齡[RR=1.026,95%CI(1.008,1.044),P=0.005]和抗SSA抗體[RR=2.156,95%CI(1.283,3.622),P=0.004]是MCTD合并ILD的獨立危險因素,而合并肌無力表現的病人較不合并肌無力的病人更少出現ILD[RR=0.261,95%CI(0.091,0.748),P=0.012]。詳見表5。將83例病人按病程中有無出現肌無力癥狀分為無肌無力組與肌無力組,比較兩組病人出現ILD的時間(時間計算以病人起病開始至診斷為ILD)。統計所有病人ILD出現的中位時間為起病后2.00(0.67,4.00)年,ILD累積發生率5年為69.82%,10年為83.23%,15年為89.83%。無肌無力組病人出現ILD的中位時間為起病后2.00年,肌無力組病人出現ILD的中位時間為起病后14.00年。詳見圖1。

表5 MCTD病人發生ILD影響因素的COX回歸分析

圖1 MCTD病人出現ILD時間分析
2.3 PAH組與非PAH組比較
2.3.1 一般資料 PAH組7例,均為女性,MCTD發病年齡為(34.14±12.90)歲,病程中位數為6.00年,出現PAH的時間為起病后(4.41±5.98)年。7例PAH病人經胸壁心臟多普勒超聲檢查中PASP為(67.29±24.70)mmHg。非PAH組76例,女67例,男9例,MCTD發病年齡(36.78±13.62)歲,病程中位數為5.13年。
2.3.2 臨床表現 PAH組與非PAH組心包積液、心力衰竭發生率比較差異均有統計學意義(P<0.05),其他臨床癥狀發生率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6。

表6 PAH組與非PAH組臨床表現比較 單位:例(%)
2.3.3 實驗室指標 所有83例病人ANA均陽性,PAH組與非PAH組ANA核型均以顆粒型為主,陽性率均為100.00%。PAH組與非PAH組ANA核型分布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83例病人均為抗RNP抗體高滴度陽性,PAH組出現抗RO-52抗體陽性7例(7/7),非PAH組出現抗RO-52抗體陽性41例(53.95%),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χ2=3.846,P=0.049)。ENA抗體譜中其他自身抗體及抗ds-DNA抗體兩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P>0.05)。其他實驗室指標結果方面,PAH組血尿酸中位數為324.20 μmol/L,非PAH組血尿酸中位數為280.00 μmol/L,兩組血尿酸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Z=-2.130,P=0.033);PAH組平均高密度脂蛋白膽固醇(HDL-C)水平為0.68 mmol/L,非PAH組平均HDL-C水平為1.00 mmol/L,兩組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t=-5.296,P=0.000);而兩組低密度脂蛋白膽固醇(LDL-C)水平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Z=-0.931,P=0.352)。PAH組和非PAH組hs-CRP比較差異有統計學意義(Z=-2.531,P=0.011);RF、ESR、IgG、IgM、IgA、補體C3、補體C4、血清總補體活性(CH50)兩組比較差異均無統計學意義(P>0.05)。詳見表7。

表7 PAH組與非PAH組炎癥及免疫相關實驗室指標比較
2.3.4 開始治療時間 PAH組病人從發病到開始治療時間為0.83(0.00,4.00)年,非PAH組病人從發病到開始治療時間為0.71(0.08,2.00)年,兩組比較差異無統計學意義(Z=-0.074,P=0.941)。
2.3.5 MCTD合并PAH影響因素分析 將以上PAH組與非PAH組病人的一般情況、臨床表現、實驗室檢查結果中P<0.10的因素納入COX比例風險回歸模型,分析MCTD合并PAH的可能影響因素。分析結果顯示:血尿酸[RR=1.029,95%CI(1.005,1.053),P=0.018]是MCTD病人發生PAH的獨立危險因素,而HDL-C[RR=0.000 1,95%CI(0.000,0.268),P=0.022]是MCTD合并PAH的保護因素。
MCTD是一種自身免疫性疾病,目前相關報道已經從基因、血清學和臨床方面提供了足夠的證據,支持MCTD是一種獨立的疾病[5]。MCTD臨床表現多樣化,典型的表現有關節炎、雷諾現象、手指腫脹或硬化、肺部炎性改變等。肺部病變是MCTD的主要死亡原因之一,其中以ILD和PAH最常見[6-7],是影響病人預后的重要因素。ILD是MCTD中最嚴重的疾病并發癥之一[8-14]。目前國際上關于ILD在MCTD中的患病率數據相對有限且差異較大,研究報告MCTD出現ILD的患病率為47%~78%[15-18]。本研究中ILD的發生率為79.52%,與國外結果相仿,高于既往國內報道[19],其原因可與我科將胸部高分辨 CT 作為每個MCTD病人的必查項目,明顯提高了ILD的檢出率有關。MCTD病人ILD的早期癥狀不明顯,常無呼吸道癥狀和體征,癥狀出現表明肺損害已比較明顯。肺功能異常可出現在臨床癥狀之前,限制性通氣功能障礙和彌散功能障礙是其特征性改變,部分病人可出現小氣道功能異常,其中一氧化碳彌散量下降為最常見的異常表現[20]。本研究發現,MCTD病人最常見的肺功能異常表現也是一氧化碳彌散量下降,還有部分病人出現肺活量、用力肺活量、肺總量、殘氣量下降,與既往文獻報道相符。本研究發現,發病年齡(RR=1.026,P=0.005)和抗SSA抗體(RR=2.156,P=0.004)是MCTD發生ILD的獨立危險因素,既往國內外均有文獻報道高齡是類風濕關節炎合并ILD的危險因素[21-22],而關于MCTD發生ILD目前則未見相關報道。國外曾有研究報道,抗RO-52抗體與MCTD發生ILD有關,而抗SSA抗體與MCTD-ILD無明顯相關[23]。本研究結果發現,抗SSA抗體與MCTD合并肺間質纖維化有關,是否存在種族的差異,有待通過開展多中心、大樣本的研究進一步證實。而合并肌無力表現的病人較不合并肌無力的病人更少且更晚出現ILD(RR=0.261,P=0.012),其機制未明確,也未見文獻報道,值得進一步擴大樣本深入研究。
PAH也是MCTD中嚴重的疾病并發癥之一,影響疾病預后。國內外一些大型研究發現MCTD合并PAH的發生率為7.1%~24.0%[24-25]。本研究PAH的發生率為8.43%,與既往研究結果相符。本研究結果提示,PAH組抗RO-52抗體陽性率、血尿酸水平、hs-CRP水平高于非PAH組,而HDL-C水平低于非PAH組。其中血尿酸可能是PAH發病的獨立危險因素。既往也有研究結果顯示高尿酸血癥與嚴重的PAH密切相關[26],與本研究結果相符。同時提示在臨床工作中應加強病人血尿酸控制,降低發生PAH的風險。已有研究證實抗高密度脂蛋白抗體在MCTD體液免疫致病中發揮一定作用[27],本研究結果顯示HDL-C是MCTD合并PAH的可能保護因素(RR=0.000 1,P=0.022),其機制是否與抗高密度脂蛋白抗體有關,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研究。上述結果提示,臨床遇到病程中出現抗RO-52抗體陽性、血尿酸升高、hs-CRP水平升高、低水平HDL-C的病人應警惕發生PAH的風險,密切隨訪,爭取早發現、早治療,從而改善病人預后。
綜上所述,本研究發現MCTD合并ILD的可能獨立危險因素為發病年齡、抗SSA抗體陽性。抗RO-52抗體、hs-CRP、血尿酸、HDL-C與MCTD合并PAH有關,其中血尿酸可能是MCTD合并PAH的獨立危險因素,而HDL-C可能是其保護因素。
MCTD臨床表現多樣,也有多個分類標準,如Sharp(美國)、Kasukawa(日本)、Alarcon-Segovia(墨西哥)及 Kahn(法國)標準,至今仍未有國際統一的標準。本研究納入的89例符合Kasukawa標準的病人中,僅有29例病人符合Alarcon-Segovia標準,18例病人符合Kahn標準,1例符合Sharp標準,提示Kasukawa標準可能更敏感,易于早期發現MCTD病人。本研究排除的在隨訪中轉變為其他結締組織病(系統性紅斑狼瘡和干燥綜合征)的6例病人中,所有病人均符合Kasukawa標準,僅1例病人符合Alarcon-Segovia標準,無一例符合Kahn標準和Sharp標準,提示Kasukawa標準的特異度較低,也提示在臨床工作中應注意隨訪,定期評估病情。此外,本研究資料還顯示,病人肌炎發生率較低,與國內其他學者的研究結果[19]相符,而肌炎在美國標準、墨西哥標準及法國標準中均占很重要的地位,是否提示種族間存在差異,是否我國需要制訂MCTD標準,需國內專家進一步探討。
總之,本研究發現MCTD肺部受累相關危險因素及保護因素,為臨床診斷、治療及評估預后提供更多新的線索。但同時存在一些不足之處:右心導管實驗檢查為確診PAH的金標準,但該實驗并不能被臨床廣大病人接受,且大部分醫療機構暫未開展相關的右心導管檢查。因此,目前臨床多以超聲心動圖估測肺動脈收縮壓擬診PAH。但經胸壁心臟多普勒超聲相對于右心導管實驗診斷誤差較大,可能會對樣本納入及分組有一定影響。本研究入組的89例MCTD病人均為北京大學深圳醫院住院病人,病例數有限,不能準確代表所有的MCTD病人,可能會出現試驗數據偏倚,研究結果尚需在多中心臨床隊列研究中進一步探索及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