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在涼薄世界的美麗花朵

摘要：從審美視角來看孔乙己是美的。孔乙己美在品行、美在精神、美在情感、美在生命。孔乙己的美是內在美、殘缺美、悲劇美。

關鍵詞：孔乙己;審美;研究

《孔乙己》中的咸亨酒店是一個涼薄世界，店內外充斥著冷酷、冷漠、冷淡，沒一絲活氣。出入酒店的人們中只有孔乙己的言談舉止很特別。孔乙己的美值得品味。

一、美在品行：誠信

“他在我們店里，品行卻比別人都好”這是敘述者“我”對孔乙己的評價。品行是道德的外在表現，從一個人的行為舉止可以評判他的道德品質。在小說中，體現孔乙己品行的：“就是從不拖欠;雖然間或沒有現錢，暫時記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還清，從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喝酒不欠賬，偶爾欠一次也很快還清。這看起來是小事，但“別人”卻做不到，孔乙己可以做到是因為他看重誠信。

不僅如此，孔乙己的誠信還表現在對自己過失的態度上。據“我”所說，孔乙己“有一樣壞脾氣”，有時“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竊的事”。孔乙己如何對待自己的過失？比如，有人指證他偷了何家的書，頓時，“孔乙己便漲紅了臉”。這臉色的即刻改變是其內心認錯的外化。孔乙己爭辯：“竊書不能算偷……竊書！”再如，孔乙己欠酒店19個錢，掌柜見到他就說：“你還欠十九個錢呢！”他“很頹唐”地回答：“這……下回還清罷。”此神色和語言，也是在承認自己的疏失。孔乙己沒有抵賴，而是正視、承認自己的過錯和缺失。

二、美在精神：抗爭

小說《孔乙己》通過敘述者“我”講述了一個發生在咸亨酒店的故事。故事內容是酒客、掌柜等人逗引、欺辱、嘲笑讀書人孔乙己，而孔乙己不畏懼也不回避，針鋒相對地予以還擊。魯迅說：“人被壓迫了，為什么不斗爭？”小說實際就是被壓迫者對壓迫者進行斗爭的故事。酒客、掌柜等人對孔乙己的欺辱、嘲笑等實質是一種語言暴力、精神壓迫。孔乙己的應對是拒不接受、寸步不讓、抗爭到最后。

小說全篇寫了三場爭斗。以孔乙己與酒客爭斗的第一場為例：較量從眾酒客的笑開始，“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著他笑”，而孔乙己沒有回應。此處的“笑”是壞笑、惡笑，孔乙己心知肚明但卻不予理睬，照樣進店喝酒。接著，一酒客出場，借由孔乙己臉上的新傷疤加以挑逗，孔乙己仍不理睬，只對柜里說話，要酒要菜，還顯擺似的“排出九文大錢”。孔乙己的態度、動作惹惱了對方。于是，眾酒客一起出動，“故意的高聲嚷”，判定孔乙己偷人東西了，孔乙己則應之以“睜大眼睛說”，反擊酒客憑空誣蔑。這是以牙還牙，以激烈應對激烈。接下去，又一酒客搶著出場，以偷何家書一事證實孔乙己偷人東西。孔乙己反應更激烈，以竊書不等于偷進行爭辯，以“君子固窮”明志，更用難懂的之乎者也機智地堵住對方的嘴，使其接不上話，以眾人哄笑結束。這場爭斗，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孔乙己毫不退讓。

孔乙己的抗爭精神一以貫之。在對酒客們爭斗的第二場，以及與掌柜的爭斗中同樣表現得十分鮮明，只是形式相異。

三、美在情感：有愛心

在咸亨酒店里活躍著各式各樣的人物，孔乙己是特別的。比如，在與酒客、掌柜之流較量時，孔乙己堅冷如鐵似鋼，但面對另一類人時，孔乙己溫和如寒冬暖陽。由此可見，在孔乙己的內心世界中不乏柔情與關愛。這類人就是孩子。出現在酒店的孩子有12歲的伙計，即少年的“我”，還有鄰舍孩子，一群三五歲的幼童。在這些孩子面前，孔乙己是充滿愛心的和善老人。

孔乙己與“我”有一場談話，從這場談話可以看出孔乙己對“我”的一片愛心。談話內容先是二問：一問“讀過書么”。12歲的少年，正處于讀書求知的年齡，問讀過書嗎，是關心“我”的切身大事。二問“茴香豆的茴字，怎樣寫的”。茴香豆是酒店里普通的下酒菜，“我”既然讀過書，考一考實用字“茴”的寫法，是看讀的書會不會用。之后是三說：一說“我教給你”，表現了施教的真誠。二說“這些字應該記著。將來做掌柜的時候，寫賬要用”。多讀多記，將來做掌柜，這是對“我”的鼓勵。三說“回字有四樣寫法”，繼續鼓勵“我”多學，增長知識。孔乙己的談話態度從平和的開頭兩問到“等了許久，很懇切的說”，接下去是，因“我”知道“茴”字寫法，而“顯出極高興的樣子”，且“點頭說，‘對呀對呀！”，最后，“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從孔乙己的談話內容以及神態、動作的變化顯現出一個具有熱心、誠心、耐心的愛幼老人的形象。

四、美在生命：頑強

誠信品行，抗爭精神，富于愛心的情感等，這些都是孔乙己生命的構成部分，是其人生的閃光點。此外，孔乙己還有一個閃光點：頑強。生的執著，命的堅強，合而為頑強，生命的頑強。

先說“生的執著”。潦倒的讀書人孔乙己，夠不上溫飽，更免談發展，就是生存也非常不易。孔乙己的生存有三大障礙：一是貧困。故事敘述者說：“孔乙己原來也讀過書，但終于沒有進學，又不會營生;于是愈過愈窮，弄到將要討飯了。”孔乙己是清苦的讀書人，本沒有什么家底，又不會營生，沒有錢財收入，只能坐吃山空。二是孤獨。在家，孔乙己孑然一身，無妻室、無子嗣。在外，朋友親戚早已斷絕來往，連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所謂“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孤苦伶仃，形影相吊，這樣的日子實在難熬。三是涼薄。表現為魯鎮人（以酒客、掌柜等為代表）對孔乙己的冷漠、欺辱、嘲笑、戲耍，即精神迫害。

但是，孔乙己是怎樣堅持著活下來的？第一，孔乙己活在書里。作為讀書人，他引導“我”讀書，自己當然也是愛書人，以書為精神家園。孔乙己心里想的，嘴里說的，是書中的道理，書中的語言。第二，孔乙己活在酒里。酒是他唯一的物質享受，也是他的生活樂趣，唯一朋友。第三，孔乙己活在自娛自樂、自我調節里。他渴望與人交流，卻不能與成人交談，只能與孩子說話，孩子也對他冷淡，他就自說自話。第四，孔乙己活在信念里。圣人教誨的“君子固窮”，就是他的信念。“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顏回是他的榜樣，也影響著他堅持活下去。

再說“命的堅強”。何家把他吊起來打，丁舉人私設刑堂審他，“先寫服辯，后來是打，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這些人有錢有勢，是權力者，致使他“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臉上又添上新傷疤”，可他照樣到酒店喝酒，依然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秋前的兩三天，掌柜說，“孔乙己長久沒有來了”。喝酒的人說，“許是死了”。可他沒有死，他被丁舉人打斷了腿，正在養傷。稍后，竟然盤著兩腿，滿手是泥，再來酒店喝酒。這是掌柜、酒客等人全然想不到的。

五、咸亨酒店中的“芳草”

孔乙己之美是內在美。誠然，看孔乙己的樣子，亂蓬蓬的胡子，臟兮兮的長衫，等等，確實不美，但那屬于外表。外表美與內在美可以是一致的，也可能是矛盾的并存。外表不美的，不能排除內在的美。著名詩人、翻譯家陳敬容曾說：“外表美好的，其心靈未必善良;外表丑陋的，其心靈未必不美，未必不善。敲鐘人伽西莫多丑得出奇，而且顯得非常兇惡，但他心靈的美和善則隨著小說情節的開展而愈益突出。”孔乙己的美是內在美。

孔乙己之美是殘缺美。保存在法國盧浮宮的著名雕塑“愛與美”之神——維納斯女神像，集真、善、美于一身，被全世界熱愛藝術與美的人們所敬仰，但她雙臂殘缺，人稱“斷臂女神”。孔乙己身上存在著若干缺陷，但從總體上看，他是一個好人。孔乙己形象齷齪，還有毛病，自然不能相比于維納斯女神，可兩者也有共同點，即都具有殘缺美。

孔乙己之美是悲劇美。孔乙己的一生無疑是一場悲劇。孔乙己活得卑微，魯鎮人視其為玩物，戲耍的對象;他死得凄慘，盤著兩腿，陳尸于不知何處。但孔乙己決不是一無可取，毫無價值的讀書人。魯迅指出：“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喜劇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文學典型孔乙己，對此作了形象的詮釋與驗證。

孔乙己之美蘊含如此豐富，既往未見闡述。其原因在于：認知偏差，論者、教者從不正眼看他;欠缺審美觀照。從孔乙己之美可以獲得啟示：即使公眾心目中，“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的小人物，苦人，如孔乙己者，同樣不可藐視;也許他就是你苦苦尋求的美之所在。

作者簡介：谷興云（1935—）， 男， 安徽省阜陽電視大學教授，主研方向為魯迅與現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