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棵頂天立地的樹

仇丹青

最初知曉劉祥老師的名字，是在大四那年迎戰教師招聘考試的焦頭爛額狀態下。

我放棄了天津師大保研的機會，一門心思想考到江蘇去做一名中學語文教師。身為湘妹子，我從小到大學習的都是人教版的教材，對蘇教版的課文幾乎完全陌生。為了在短時間內熟悉所有的陌生文本，我在知網上下載了蘇教版高中語文書上所有篇目的課堂實錄與文本解讀，打印了厚厚的5大本，在無人的教室反復研讀。在研究歸有光《項脊軒志》時，發現多則教學實錄都詳細探討了作者對母親的“泣”和對祖母的“長號不自禁”，對作者與妻子的情感卻分析甚少。正苦思不得其果之際，讀到劉祥老師的《〈項脊軒志〉抒情方式解讀》，其中寥寥數語，便將我的疑惑解決了：“中國古典文學中，表現忠孝之情的文章，無論如何煽情，都不會招人詬病，而表現夫妻間的情感，則有著諸多顧忌。在功業意識占據絕對主流位置的文化背景下，歸有光對亡妻的思念，無法用直抒胸臆的方式呈現，便只能借助銘刻在靈魂深處的某些細節、某些物品，委婉表達內心的無盡傷痛?！蔽殷@嘆于他能夠將文本與中國古典文化結合，將古代文人的情思分析得如此透徹細致。隨后，我便在知網上專門搜索他的文章，并在我的“名家解讀文本”這個文件夾內，添加了“劉祥老師的課堂”這個文件夾。

2015年4月份，我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了江蘇省儀征市教師招聘考試的筆試，雖與第二名之間相差7分，卻也絲毫不敢松一口氣。面試時，抽到的文本竟是《登高》，不禁心中竊喜，之前正好讀過劉祥老師的《登高》教學實錄，清晰地記得其中的“走進作者—走進文本—走進文化—走進心靈”。準備期間，我在腦海中努力搜索著他的解讀，將我所能記住的內容加上自己的理解，一一記錄在白紙之上。走進面試考場，我盡可能大聲地在數位面試考官面前上了一堂《登高》微型課，我眼睛的余光清楚地看到面試官的臉上帶著微微的笑意。走出考場的那一剎那，外面街道的梧桐樹上，鮮嫩的葉片正散發著春天獨有的清香，數只不知名的鳥兒正嘰嘰喳喳，飛向蒼穹……

當年9月，我正式踏入儀征中學，也終于見到了雖未曾謀面卻已對我助益頗多的劉祥老師。和我想象中的名師一樣，他儒雅謙和，眉宇間透出濃濃的書卷氣，眼神中又似乎有著能夠看透一切的睿智。這種不怒自威的莊嚴感，讓初來乍到的我又敬又畏。

那時的我，任教兩個班級的語文，還要擔任其中一個班級的班主任，在重重瑣事的重壓之下，忙得焦頭爛額。學校當時為我指派的師父因懷孕僅任教一個班級，而我的課卻總是與她的沖突。本就無甚天分的我，一個星期下來，即便每天忙到凌晨，卻只能換來學生的一句：“老師，我覺得你上課讓我們抓不到重點?！蔽疑钪Q然“蹭課”是極不禮貌的，可我著實太渴望解決課堂的困境了，于是鼓起萬分的勇氣，怯懦地端著小板凳來到劉老師的班級教室外。可這第一次蹭課，我就“遲到”了。離上課還有5分鐘的時間，我滿以為自己來得足夠早，可以在教室外等著劉祥老師來，然后跟他說一說我的想法，卻發現他早已在從容地開啟上課要用的設備了。我實在忐忑不安，像個犯錯的學生，預備著逃離。這時候，眼尖的劉老師看到門外局促不安的我，微笑著向我招了招手：“你進來吧?！甭犕暾n，我趕緊跟過去解釋：“劉老師您好，我是今年新進來的老師，剛剛實在不好意思，我是想來跟您學習的。”劉老師的笑容如同暖陽：“今后你要來聽課隨時來就是，我在里面也沒關系，教室后面就有小凳子，今后也不用總帶著了?！闭f著拿出他的課表：“這是我的課表，和你的課不沖突的時候，你就可以來?！蔽蚁胝f的那些話，原來他早已明白，他一眼就看穿了我這個初來乍到的老師內心的種種渴望與糾結，用簡單的話語化解了我的尷尬。原來文字里那個遙遠的名師，并不是難以觸及的，而是如此細致而又溫暖的。

作為一個來自外地的剛入行的教師，在最困難的那一年，我何其有幸，能夠在劉祥老師課堂的濡染下成長。他的課簡單純粹，沒有熱鬧浮夸的花式技巧，亦沒有繁雜的旁枝末節，卻又盡顯語文之“大道”。他不是只教考試范圍之中規定的那些篇目，一些讀來有味的文章，他是一定要與學生品上一品的。他帶著學生于字里行間找尋文字的浪漫，靜靜看著學生在短短的45分鐘里進步成長，捕捉學生細微的光亮。教學古詩詞，他定要親自吟誦，他讀《將進酒》，目光炯炯，神采飛揚，聲調激昂，如吟如唱，仿佛讓人看到帶著醉意的李白手執酒杯、隨著吟詩的節奏翩然起舞。他從不給學生布置過多的語文作業，但每周一篇的周記是必寫的，每篇他都寫上數行的點評，以至于他的學生都養成了寫周記的習慣。他高一曾教過的孩子，到了高三仍然堅持寫周記并送來給他批閱。他會與學生探討“窗外的精彩與無奈皆與我無關，我只努力創造自己的精彩”的標語，因為他不希望學生成為對美缺少感知能力的沒有情感的考試機器，而是希望其成長為有著普世情懷以及完整精神的“人”。劉老師課堂上的諸多細節，至今仍存留腦海，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我的課堂。

2016年5月，我參加市里的基本功大賽，竟獲得了一等獎，讓我意外而又興奮。劉老師向我表達了祝賀，同時贈予我這樣一番話：“有許多老師，在剛工作的時候充滿了熱情，也頗有一些教學的天分和靈氣，可過了一些年之后，就開始汲汲于分數，庸庸碌碌，泯然眾人矣。作為教師，若是只教書而沒有反思與總結，只備課而沒有閱讀與成長，只有眼前的任務而沒有目標和夢想，那永遠只能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教書機器?！狈氯趱囗敚@些話語讓原來僅僅關注眼前一畝三分地的我，開始想要看看天空的精彩。

于是，他用委婉敲打警醒我的懶惰，用放手信賴激發我的創造，讓我的心胸與眼界得以打開，嘗試著飛向那方明亮的天空。在他的指引下，我擁有了一條全新的成長之路。

我所能夠到達的每個平臺，幾乎都是他為我搭建的。加入他的“三度語文”名師工作室，懶散的我才明白，原來還有如此多優秀的人都在追求更好的自己，這讓我在日復一日平庸的工作中，看到了榜樣的力量，并不斷朝著光亮的那方飛翔。從一開始見到數十個學生都緊張到“暈倒”，到能夠面對數百老師并從容地主持新教育星火團隊的年度培訓，再到后來，面對河南省中原名師工作室的所有教師并自信地全程脫稿評課。我知道，一切都是源于他的勉勵。他說：“交給這丫頭的事啊，她哪怕不眠不休也是會做好的?！彼麖牟辉驗槲夷贻p稚嫩而不愿意予以重任，而是給予我充分的信任與肯定，這份信任，讓我無論怎樣也不能辜負。他告訴我：“我年少時，上完一節公開課后，也曾因緊張導致腸絞痛不止?！蔽抑?，這看似平常的話語是在告訴我，所有能有成績的人，都是從曾經的青澀稚嫩一步步走來，直到行至山巔。

我的每次開拓進步，幾乎都是他在為我指引。準備中華經典誦寫講比賽時，他告訴我，脫稿是對一次比賽最基本的尊重，也是一個教師必備的基本功。他一遍遍地聽我的誦讀，告知我誦讀中存在的節奏、抑揚等各種問題，一次次不厭其煩地示范朗誦給我聽。因著這些教誨，我在市里獲得了特等獎，亦得以赴省里參加比賽。

劉老師還出版了數部著作，發表了數百篇論文，用日夜思索和執著堅持的汗水浸潤每一個文字。在他的影響下，我亦開始了專業寫作，開始學會截取教學生活中有意義的部分進行記錄與思考。在聽課的過程中他發現我的提問過于零碎，告訴我“主問題”這個內容也許值得我研究研究;一次比賽，我用歸有光老年時的文字來解讀他年少時的情感，劉老師說：“19歲的歸有光如何能預測自己一生不得志？‘知人論世的誤用是許多語文課堂存在的問題，你要好好思考?！币蛑狞c撥，因為他一字一句幫我修改，我寫就的這兩篇文章，都在省級論文評比之中獲得了一等獎。

我的每次困難沮喪，都幸得他的安慰鼓舞。在我因為各種雜事忙碌不堪、透不過氣之時，他送我這樣一段話：“外圓而內方，平和之中不失尺度，寬厚之中不失原則。以圓應對生活，進退皆迅速，還善于化解外來的力量;以方雕塑靈魂，取舍皆穩健，可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彼屛抑獣?，做一個“傻”一點的老師，才能在眼花繚亂的變化之中死守一點自己的價值理念。我在比賽中沒能獲得理想的名次，他在公眾號發表了題為《換一種心情看失敗》的文章：“只有真的勇士，才有足夠的自信，以理想的長矛，橫掃一切失敗。他們也就有資格成為城堡的主人，享受城堡中的財富?！笨吹竭@樣的話語，我感動到熱淚盈眶。劉祥老師別樣的鼓勵，對于一個工作上遭逢失意的年輕人而言，有著非凡的意義。

年輕的鳥兒渴望飛翔，他便毫不吝嗇地給予一雙希望的翅膀;稚嫩的鳥兒飛翔到跌倒，他亦毫不吝嗇地賜予一片詩意的棲息地。

我曾聽劉祥老師教《看社戲》一文，他給學生講到作為知識分子應該有一份對社會的擔當以及對世人的悲憫，在課堂的結尾，他吟誦著自己寫作的詩歌：

給生命注入一種悲憫吧/讓每一次相逢開花/愿每一個漂泊的靈魂/擁有太平大吉的宏愿/愿每一個高貴的心/直面苦難，迎寒綻放/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會過去/奶孩子終會長成/頂天立地的樹/只有我心，悠悠依舊/……

那一刻，陽光照耀大地，草在結它的籽，風在搖它的葉。厚實的文字落在當場所有人的心頭，慢慢生根，慢慢發芽，慢慢地成長為像他一般的頂天立地的樹……

（作者單位：江蘇儀征中學）

責任編輯 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