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康
摘要:本文基于對費孝通先生《生育制度》一書的批評性思考,根據雙系撫育的理論原則,對于當下中國出現反性別分工的趨勢下,重新探討了當下中國的生育過程及其對社會的影響。具體包括,第一,性與生殖分離導致的全新家庭模式的出現,第二,由于更小社會基本單位即個體的形成,孩子在家庭三角結構中發揮的主體性作用及其對社會的有機整合的影響。
關鍵詞:生育制度;生育過程;分工;社會基本單位
費孝通先生在《生育制度》中把生育制度定義為“男女結成夫婦,生出孩子,共同撫育成人的一套活動”。以往我們常把生育制度看成一種靜態的社會制度,但是在此定義啟發之下,生育制度其實是對動態生育過程的延伸和概括,換言之可以說“生育制度是與人類過程相關的生育觀念,行為規范和物質文化設備等一套規則和文化”[1],具體的生育過程是在相應的生育制度下進行的,所以研究具體的生育過程,首先得了解其所處的生育制度。
現代化社會中,逐漸開始出現以非性別為基礎的社會分工體系,在費孝通先生的《生育制度》一書中提到,“雙性分工是形成雙系撫育的一個重要條件”[2],也就是說只有以性別分工為基礎的分工體系才會出現雙系撫育的情況,因為只有個體按性別在被社會賦予了不同的功能時,一個全新的社會分子才需要男女兩人以其不同的社會期待的功能來進行培育。而現如今的社會,不論是女性主義的出現,還是在市場經濟下現代化科層制以能力為基礎的競爭體制,都開始出現了明顯的反性別分工的傾向,本文不討論產生這樣的變化的原因,而是基于這種社會事實來探討對生育制度的影響以及生育過程的具體表現。
一、生育制度概念的重新界定
生育制度的最終目的是要培育出來一個新的社會分子來代替舊的社會分子,即維持社會的新陳代謝,保持社會自身的穩定?;谶@樣的結構功能論假定,我們必須了解一個能接替舊的社會分子的新社會分子必須具備哪些要求。在傳統的父系社會,男性需要承擔獲取生產資料,維持現有社會秩序的功能,而女性則需要承擔對這些生產資料進行加工以維系家庭這一基本的社會單位的功能,表現為“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模式,而在培育新的社會分子過程中也通過視性別不同而進行不同的社會化,從而實現這樣的新陳代謝。
但在后工業時代,這些基本的前提都有所變化,甚至完全不同,第一,男女分工界限逐漸模糊,這樣的結果導致在社會上共同語言里,往往不再是男性需要在家庭里做什么還是女性需要做什么,而是父母需要對孩子做什么。第二。以家庭三角為基本社會單位的情況也正在消失,社會分工體系日益完善以及家庭的職能逐漸傳遞給社會,這些都導致了個體化傾向,個體正在形成更小的社會單位。當然家庭依然沒有消失,因為每一個個體都來自于某個家庭(大多數人,不管是何種形式的家庭),只是家庭所具備的社會整合能力即形成共同價值的能力正在逐步喪失,每一個幼兒在成長過程中都會對家庭里的共有價值產生異議,反叛,決裂,這些不同程度的對共同價值的偏離而且普遍存在都說明了一個更小的社會單位正在形成。一些社會性的撫育機構出現了,如社工組織,孤兒院,學校等等,也論證了這一點,因為更小的社會單位則需要更多社會力量的整合。第三。家庭模式也出現變化,基于男女分工界限的模糊,家庭不再需要某些特定的性別角色來承擔社會化的任務,所以家庭模式出現了多元化,比如單親家庭(單親領養家庭,單親代孕家庭,單親離異家庭),雙親家庭(雙親原生家庭,雙親領養家庭,雙親代孕家庭),同性家庭(同性領養家庭,同性代孕家庭),重組家庭。這些在發達的西方后工業社會已經普遍存在,“由已婚夫婦及不滿18歲孩子組成的核心家庭占全美家庭數的比例,從1990年的25.6%下降至2000年的23.5%”[3]“雙親結構的核心家庭已經變得不那么普遍,而美式或歐式家庭形式也更為常見。這其中包括同性戀關系,單親家庭,收養家庭和幾代同堂的大家庭”。[4]
除去以上三點還有一點需要考慮:孩子是否還是像費孝通先生那樣所說是組成一個家庭的必要條件。與其我們從探討家庭對養育孩子的必然性角度考慮,倒不如思考家庭對孩子存在的必然性。如果社會中絕大多數孩童都生活于家庭中,我們可以說是即使出現了新的家庭模式,即使生育觀念出現了變化,即有人認為結婚不再是為了生孩子,但是家庭對于孩子來說依然是不可缺少的一個社會化場所。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16年0-14歲的青少年人數為23091萬人,而同年孤兒人數(0-18周歲)僅為460450人,孤兒人數僅約占0-14歲青少年的0.2%,更不用說青少年只包括0-14歲的個體,如果按0-18歲看,這個比例肯定更低??赡苋珖臄祿驗榈赜虬l展不平衡有所爭議,那我們看北京市的數據,0-14歲的青少年人數為236萬左右,同年孤兒人數為2071,孤兒人數約占0-14歲青少年人數的0.09%[5],在發達的城市所占比例也同樣低。事實已經證明了這一點,也就是說在中國,大多數人養育孩子還是與家庭組成聯系在了一起,這個家庭三角結構,或者是形成三角結構的這種趨勢在中國其實并沒有發生根本變化。
基于以上三點假定,我把生育制度重新定義為:社會基本單元與社會撫育組織共同撫育孩子,直至他/她有能力代替一個社會分子的過程的這樣一系列的活動。關于這個概念有三點需要說明,首先定義里沒有說“生出孩子”,只說“撫育孩子”,原因在于家庭模式的多樣化對應的是孩子與其監護人的關系多元化,代孕和領養體系在西方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里已經比較完善,這應當也是中國之后的發展趨勢。其次在中國,社會基本單元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家庭,但是也存在個體化的傾向,第三。社會撫育組織已經是普遍存在的情況只是體系發展不完善?;谶@樣的現象我們繼續討論具體生育過程的變化。
二、中國生育過程的分析和預測
由于中國地域之間生育過程模式差距大,所以這里以討論正處在轉型期或者是完成轉型期地區的生育過程現象為主,這樣能代表中國大致的發展方向。從時間上,我把生育過程分為兩個階段。
第一。孩子無意識的成長階段,通俗而言可以說是孩子出生以前到孩子出生后的一段時間。這一階段中,我認為婚姻家庭的形成是生育過程中最重要的環節,因為這是孩子最初級的社會化場所,以后所有的生育過程都以此為出發點。說起婚姻家庭的形成,《生育制度》里提及到,性是與社會相對立的,因為性代表自由短暫,“一旦發生了性愛的男女,這種感情有時不太容易持久的”[6]。性威脅著社會結構的完整,所以傳統社會中以婚姻來限制人的生理本能——性以此來維持社會秩序的穩定。但是在后工業社會中,存在一個突出的特點便是性與生殖的分離,也就是說性是生殖的一個必要不充分甚至既不必要也不充分的條件,這體現在因為性與生殖的分離以及伴隨著性解放的思想,人們不再認為性交是僅僅為了生孩子,也有生理上的歡愉,而另一方面雖然生殖很大程度上還是依賴于性,但也有代孕和領養的情況出現。那為什么會出現如上性與生殖的分離呢,我認為這是由于社會日益分化使得性不再是與社會對立的一種力量,相反性有助于社會的整合。
這與費先生分析的結果完全相反,但思路卻是如出一轍的,都是基于對社會結構整合功能的需求,現代社會需要性這種力量來維持社會穩定,性便從生殖中脫離了出來。我從哈貝馬斯的生活世界的殖民化觀點來加以解釋,原因在于:系統世界(不斷復雜的社會組織)對生活世界的日漸殖民化,帶來了解放興趣的興起,即“人類對于自由,獨立和主體性的興趣”開始逐漸浮出社會的水面,而代表自由的性則成為了解放人的一種方式,于是性便成為了人們在復雜的系統世界中進行自我突破的手段,換言之,性有利于人們的理性溝通行為。擺脫這種系統世界的殖民化關鍵在于“溝通的合理化,也就是說讓對話主體之間在沒有任何內外強制力的情況下進行真誠的對話。”[7],性有助于擺脫技術興趣和實踐興趣被權威集團所控制的現象,對社會整合起到積極作用,有利于社會秩序的穩定。
在論證了性的解放有助于社會的整合后,我們就能了解婚姻家庭模式為什么會出現多元的現象。今年是中國改革開放四十周年,中國社會可以說剛剛建立起市場經濟體制。隨著社會結構日益復雜,如上述所說,性的力量開始逐漸擴大,很多人不愿結婚可以解釋為對婚姻中性限制的一種反抗,同樣社會上越來越高的離婚率也能體現這一點。單親家庭的形成便是如此,是對性壓抑的傳統家庭模式的反抗,是對復雜社會系統和權威集團的反抗。而另一方面是性與生殖的分離導致了人們不再局限于組成血親家庭,而是形成了更具社會性而不是血親性的家庭,即雙親代孕家庭,雙親領養家庭,同性家庭,“以托達人講,一個男人和一個女子結了婚,這男子的弟弟和朋友們,即可和她發生性的關系,享受丈夫的權利,可是她所生的孩子卻只屬于那個舉過弓箭儀式的‘丈夫”[8],可見社會性的親子關系是要大于生物上的親子關系。所以即使不是血親家庭,這些社會性家庭也能成為社會結構中穩定的一部分,他們的存在也就顯而易見了。
第二階段是孩子有意識的成長階段,這一個階段是孩子成長到有能力接替舊的社會分子的至關重要的階段,這一階段突出特點是孩子的自主性明顯增強,(介于時間有限,我就只說明一下這一點,其實還有像孩子與家長間的互動,孩子在替代舊的社會分子以前就能對社會有較充分的了解這一些現象等等,這些都是以往傳統社會所不具備的現象,對探討生育過程變化有很重要的意義,這是孩子主動性的具體表現)以往我們考慮生育制度或者是生育過程,都在考慮父母或者是社會機構處在這一結構的哪些位置,起到了哪些功能,而忽略孩子的作用。當然這樣的分析范式是根據實際經驗得來的,因為傳統社會里孩子往往是父母的附屬品,沒有獨立的人格,但在現代社會中,由于個性的解放,孩子的自主性愈來愈強,現代教育也強調獨立人格的培養。如此一來,問題就出現了:即孩子在生育過程中起到了哪些作用,這些作用的產生了何種影響。前面提及了社會基本單位的轉變,“個體”單位的形成,我認為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有兩種傾向,一是對形成穩定的家庭三角結構的傾向,另一種是對這一結構的反叛傾向,第二種傾向與費先生說的三角結構的繼替變化不同,費先生說的是孩子擺脫這種三角結構從而形成新的三角結構,言下之意就是孩子脫離原生家庭組成自己的家庭,而我在此處說的擺脫三角結構的傾向是形成更小社會單位即個體的傾向。
首先我們得知道孩子成長的最終目的是要替換舊的社會分子,維持社會的新陳代謝,而這兩種傾向會對社會新陳代謝過程產生完全不同的結果。第一種代表著傳統社會中的家庭,使得社會變遷緩慢,同質性高,在簡單的社會結構中有助于社會的整合。第二種是全新社會下形成的傾向,我認為隨著社會結構分化的復雜性日益增強,第二種傾向最終會壓倒第一種傾向,并把第一種傾向內化于自己這種傾向當中。原因在于,雖然第二種傾向壓倒了第一種傾向,但由于每個個體對于各自獨特的原生家庭的經歷不可抹去,這種形成穩定的三角結構的傾向不會消除,他依然保留在個體的潛意識里,如果在特定的場合被刺激,就會重新表現出來。現代化都市中存在這樣的現象,人們不愿結婚生子,但提起自己的原生家庭時,往往是感慨萬千,甚至是潸然淚下,這種對穩定三角結構的向往之情即便在第二種傾向如此發達的現代都市里往往也難以消除。
而除此之外,第二種對家庭反叛的傾向占據主導地位帶來的是全新的社會運行模式,亞歷山大在新功能主義里提及的應變行動的創新性說明了這一點,社會結構帶來了孩子對家庭三角結構的反叛,同時這種反叛又對社會結構進行重構,“行動并不僅僅在于理解世界,它同時也是為了改變和所用于世界”[9]。孩子在成長過程中的獨立自主性意味著他有能力突破原生家庭的共同價值,而社會中職業選擇的自由和自由的選擇讓“子承父業”的現象越來越少。中國處在這樣一種轉型期,在市場經濟體制的影響下,隨著社會分工復雜化,當今步入社會的人往往從事的都是更為精細的工作或者是開辟新的一些領域,如一些興起的第三產業;中國趕上了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潮流,出現了計算機方向的一系列職業;今天中國的直播行業的火爆等等,這些都無一例外的是對原生家庭最激烈的反叛,因為他們是成為新的社會分子進入的社會,把原有社會分子原子化,形成更小的零件進入社會,這是社會分工復雜化的結果。原來家庭里的共同價值里不存在這些職業,認為這些是不能實現社會的新陳代謝的,但事實則相反,他們不僅實現了社會的新陳代謝而且推陳出新,在各自崗位繼續發展,創造出更多全新的社會模式,對社會進行有機的整合,促進社會的發展。
三、結語
這篇論文主要是從費孝通先生的生育制度一書出發,根據雙系撫育的理論原則,重新探討了當下中國的生育過程,所以全篇基本上都是站在結構功能主義的基礎上所進行的探討。這樣也會出現一些問題,比如我強調社會秩序的穩定性,忽視了一些社會沖突的出現,可能對家庭三角的反叛會對社會造成一定的混亂,類似這樣的沖突是我沒有考慮到的。還有一個分析漏洞在于,我沒有分析文化對于現存結構產生的影響,也就是歷史連續性的問題,原本還有一節叫作“文化的慣性”,就是用來分析這種連續性對于生育制度產生的影響,以后有機會再補上。
生育制度永遠是隨著社會結構變化而變化的,因為它是為了滿足社會結構的某種需求而出現的?!懊绹椿楫愋园閭H的數量已經從1960年的約40萬對增加到2005年的超過500萬對,增長了超過10倍。如果再加上同性伴侶,這個數字又將提高59.4萬?!盵10]這樣的普遍現象說明今后可能會出現不一樣的婚姻制度,如果我們把同居看作是婚姻的一種的話,其實也就說明婚姻不再和生育有著必然的聯系,這樣,一些前提又被推翻,得對生育制度予以重新研究。當然也可以說這樣同居的現象不是婚姻的一種,婚姻還是和孩子緊密聯系的,但是即使是這樣我們也知道了,婚姻在今后絕對不會是主宰社會的一種單位形式,個體化的基本單位必定形成的是多元的二級社會單位,比如同居形式。因此研究和討論還得繼續下去。
參考文獻:
[1]人口社會學(第四版) 佟新著 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 2010年出版, 第58頁.
[2]生育制度 費孝通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 2014年出版, 第80頁.
[3]數據來源于美國人口統計局.
[4]Edwards, H.N. (1987). Changing family structure and youthful well-being. Journal of Family Issues 8, 355–372.
[5]數據來源于國家統計局.
[6]生育制度 費孝通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 2014年出版, 第104頁.
[7]西方社會學理論教程(第四版) 侯鈞生主編? 南開大學出版社,? 2016年出版,第353頁.
[8]生育制度 費孝通著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出版, 2014年出版, 第75頁.
[9]西方社會學理論教程(第四版) 侯鈞生主編? 南開大學出版社,? 2016出版, 317頁.
[10]Benokraitis, N: Marriages & families, 6th edition,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