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行硬拼 熬過疫情

馬小鈴

初感壓力，被迫休假

今年臘月二十九，身在荷蘭的我通過網絡獲悉了武漢封城的消息。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同時考慮到在封城前還有武漢游客來往歐洲旅游，我即刻打電話給在巴黎出差的老公，提醒他注意安全。很快，新冠病毒的大名傳遍了世界各地，不僅我老公的旅游公司，世界各地的第三產業幾乎是同一時間采取了行動。

本來正值春節這一旅游旺季，但因為疫情，來自中國的游客們紛紛取消了出國訂單。眾所周知，中國游客是全世界旅游公司的主要訂單來源，可由于新冠，老公所在的旅游公司在不到三天的時間內就損失了1/2的訂單，收入銳減，甚至許多前期的酒店、餐廳訂單由于無法取消，訂金也打了水漂。上到老總下到導游、客服，每個人都在忐忑，明天是否還能坐在這個位置上？

而我所在的酒店行業也不好過。連鎖品牌酒店本來就靠旅游團的預訂走量產，突然間涌進的退訂郵件幾乎讓我們來不及喘息。次日，總經理召集全員開會，總公司的銷售部門決定在下月調低預訂價格，同時推出一些“家庭周末stay”的促銷活動，用以吸引本地消費者。一邊忙著處理退訂郵件，一方面推出新活動，一方面還要采取一些防疫措施，所有員工三管齊下，忙得不可開交，只希望國內能夠控制住疫情傳播，如當年的非典一樣速戰速決。

二月下旬，老公結束出差回到荷蘭，我們同時開始“被迫”休年假。本來，這次長達一個月的年假是為回國準備，我們本打算在三月份補辦中國婚宴，國內的場地、婚紗照、機票全都預訂好了，甚至連請柬喜糖都由國內的親戚們準備妥當，就差二月底陸續送出。誰知一場疫情打亂了所有計劃。

家庭可支配余額已不足

最初在家“隔離”，我們還十分幸運自己請年假的時機：那時正是潛在陽性患者到歐洲后顯露癥狀的時期，我們窩在家，也算是規避了風險——畢竟我和老公的工作每天需要接觸很多人，被傳染的可能性很高。那個時候，唯有我們倆是全小區出門戴口罩的人。

可是很快，我們就“幸運”不起來了。一場疫情的來襲，使得生活全部變成了待定狀態。

三月初，新冠確診病例在歐洲呈井噴式增長，各國政府也紛紛出臺了禁限令，由此徹底為服務行業判了“死刑”。我老公的旅游公司在處理了最后一份退單后暫停營業，我所在的酒店也由于政府政策無限期關停，本來每天忙碌的我們徹底清閑了下來。而由于我們在二月下旬就開始休假，這份“清閑”足足比同事和朋友們早了兩個星期！

比起被病毒感染患病死去的風險，沒收入無尊嚴地茍活著更悲慘得多！

隔離初期，我們想著既來之則安之，一切順其自然，相信政府，社會很快會恢復正常。我們在隔離的第一個月補上了家中蜜月之廚房客廳游。以往，老公的工作使我們總是聚少離多，隔離期間，算起來還是我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一起生活。如同國內大多數隔離期的人們一樣，我們把主要精力集中在買菜做飯上，每天拍照修圖發照片，意外地得到了大家對我們廚藝的肯定和贊賞。那段時間里，荷蘭的天氣出奇地好，日日明媚、萬里無云，真是讓人比寵物狗都想出門溜達。盡管疫情給部分行業按了暫停鍵，但難得的閑適稀釋了人們對現實生活的考量和焦慮。

很快，到了四月份，銀行和政府的賬單把我們拉回了現實。過去幾年，由于老公的收入較好，我幾乎從未有過生活上的壓力。充足的收入使得我倆花錢大手大腳，時不時還來個五星級的海島之旅。加上歐洲的保險和醫療制度，我們根本無需為未來儲蓄，也因此手頭并沒有能抗住長久生活的積蓄。在疫情初期，很多品牌為了促銷開始打折，我和老公又入手了一堆名牌時裝和高級電器，等我們意識到疫情要打長久戰、我們很可能長達一年都沒有收入的時候，驚覺銀行的可支配儲蓄只有四位數歐元了。

高學歷跟體力勞動者搶飯碗

這下可慘了！在歐洲，以我們二人為例，每個月房屋的水電、物業費、管理費、清潔費、垃圾污水費、地稅、垃圾污水稅等等生活開銷就需要七百歐元;二人的醫療保險、工作意外險、公民納稅、車輛稅、公路稅等等，又是幾百歐元;再加上吃喝開銷，可以說，我們每個月僅僅是睜開眼活下來，就需要一千五六百歐元。按照未來一年內無收入的最壞打算來看，我們最多支撐到夏天結束，就要喝西北風了！

算到這兒，我們終于體會到了那些上街舉牌抗議政府禁限的人的心態了——比起被病毒感染患病死去的風險，沒收入無尊嚴地茍活著更悲慘得多！按照政府政策，老公的旅游公司只能得到四千歐元的補貼，而這甚至還不夠各地辦公室一個星期的租金;我所在的酒店更是早在半個月前便直接裁員，作為老外的我當然被首當其沖pass掉了。

那個時候，我和老公已經在家“逍遙”了兩個月，但事業心還是有的。不過立刻，我們美好的沖勁兒就被現實狠狠潑了一盆冷水。由于疫情，經濟大蕭條，與第三產業相關的行業都在瘋狂裁員削減開支，我們上網找兼職的時候，往常日更幾十條的招聘網站上，竟然連續一個月無一條新職位發布。我們隨即聯系了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們，發現大家要么已經被裁，要么自身難保，都在這場疫情大潮中戰戰兢兢。

本來在“餓死”邊緣掙扎的我們，靠著跨行硬拼，愣是在后疫情時代半民失業全民焦慮的現狀中暫時維持住了基本的生活。

無奈之下，我和老公只得降低要求，轉而去尋找一些不限背景和經驗的體力勞動。疫情時代，物流行業崛起，許多大小件的快遞都需要人運輸，恰好我老公持有所有類型的機動車駕照，便想到去開送貨大巴?？上Т螂娫捯粏枺凑辗梢幎ǎ_貨車的司機必須連續兩年保持每年至少35小時的駕駛記錄，而我老公并沒有。

如果此時去駕校補上之前的70個小時，期間產生的租車、開車、出證等費用也需要兩千多歐元，而當時的我們哪舍得這么大的支出？

隨即，我老公又想到了送外賣，可惜這個工作有大批的大學生等著干，而商家也更愿意雇傭年紀輕、辦事利索、納稅少的大學生，而不是我老公這種需給政府全額納稅的中年工作者?？粗疽率碂o憂、名校高學歷的老公，突然間去跟體力工作者搶飯吃，我心里特別不是滋味。

然而，現實不等人，我們的積蓄確實日漸見底。我從一個平時購物不看價的人，變成了一個對一兩毛錢都斤斤計較的主婦，甚至會為了一盒打折的雞胸肉，騎車兩公里去各個超市比對一番，挑最便宜的那家入手。我們的生活標準從天上掉到地下，連洗澡的時候都在腳下接個盆，因為熱水8歐元1噸，可以循環利用。一天，我在做飯時手滑打碎了一個盤子，處于重壓下的我竟然當場蹲下嚎啕大哭，因為一個盤子4歐元，如今的我們，是一分錢的額外花銷都禁不起了。

看到我變成這樣，老公更加內疚，認為是自己平日做得不夠好，才讓我們面對危機時如此捉襟見肘。其實他的壓力比我大得多，他不僅要擔負家庭的支出，還有公司的支出和未來道路的考量。每天從睜眼到睡覺，他幾乎是十幾個小時不停地在刷招聘網站和打電話，彷佛只要給錢，他什么都干！一天又一天，我們眼見地開始消瘦、焦慮、抑郁。新聞越看越煩，余額越來越少，后疫情時代的我們，眼前一片迷茫。

旅游經理轉頭壽司師傅

天無絕人之路，眼看病毒繼續肆虐，解封似乎遙遙無期，餐飲業開始了自救，紛紛與團購網站合作，開啟了外送業務，甚至連火鍋都能外賣，而這在以前的荷蘭是不敢想象的。同時，一些只做外賣的小型餐廳也在各地陸續興起，其中最受歡迎的便是日本壽司——占地小、租金低、無需明火或保溫、量產利潤高。于是，五月上旬的時候，我們終于看到了招聘網站上有了更新，其中80%都是招聘壽司大師傅或者學徒。

我的公公是香港人，早年在荷蘭便是開餐館起家。看到有機會，老公第一時間約了面試，表示愿意當學徒，不用提供食宿，每月拿到荷蘭最低工資，基本能保證我們的基礎開銷。面試過后的次日，老公就上崗開始學習卷壽司和給大師傅打雜。為了盡快學會，他每天在收工后還要多留三個小時不斷練習，甚至回家已近凌晨，還要在自家的廚房復習當天學會的技能，老公說他的目標不是一直做學徒維持生活，而是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大師傅，掌握一門技能。即使旅游公司就此倒閉，我們將來也至少有口飯吃。就這樣，靠著這份壓力和動力，他在后疫情時代從一個旅游行業的經理轉頭成為了壽司師傅，這是我們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職業，而生活確實就這么過下來了。

期間，壽司店老板突發急病入院，老公一邊忙廚房，一邊管理進貨和記賬，在老板康復后，發現一切井井有條，次月給我們發放了比大師傅還要多的薪水。那是我們長達四個月來賬戶的第一次進賬，長期緊繃的精神總算松了一口氣。

同時，我也沒有閑著。作為老外的我，在荷蘭疫情期間找工作簡直是難上加難，在經歷了無數次碰壁之后，我也不再拘泥于荷蘭本地的公司和自己熟悉的領域，開始在華人網站上找尋一些兼職。期間，一所中文學校由于把所有課程換成了線上，有些老師們并沒有條件開展線上課程，我靠著自己標準的普通話和對中文的資深運用，臨危受命，接下了最難的華裔幼兒班。從備課到撰寫教案，我一個字一個字地摳，一邊請教有相關教學經驗的朋友，一邊上網看優秀教師的公開課，在準備授課的同時，幾乎是重新走了一遍自己學習小學語文時的路，每天做夢都是聲母韻母、部首筆順。就這樣，一個前身專業為政治學、前身從事服務業的“三無”教師上崗了！出乎意料地，我自創的諧音式記憶法獲得了孩子們的好評，連家長們都說，孩子們學習中文的熱情明顯比以前更高，他們認可并愿意讓孩子繼續跟我學習中文。

就這樣，本來在“餓死”邊緣掙扎的我們，靠著跨行硬拼，愣是在后疫情時代半民失業全民焦慮的現狀中暫時維持住了基本的生活。這當然不算是個好消息，但比起仍在糾結下月的銀行貸款、信用卡賬單的人們來說，找到一份營生的我們還是幸運的。七月一號開始，荷蘭全面解封，除了在室內的公共場合還需保持社交距離外，人們似乎已經漸漸回到正軌，社會也在慢慢復蘇著。

伴隨著解封，又恰好趕上了歐洲的summer sale（夏季促銷），各大商場開始了誘人的打折，我又躍躍欲試忍不住刷卡了！關鍵時刻，老公斷了家里的網，捆住我欲邁進商場的雙腳：“老婆，忍??！革命尚未成功，收入猶如一陣風，你若此刻太放縱，之前努力一場空！”

責任編輯：陳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