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昆線上“最可愛的人”

許然

“等 不了15分鐘，當時只想快點趕工期。”在成昆線米易段的棗子林隧道，剛爆破完就遇上啞炮，掘進組的冷長明不顧漫天的塵土，頭頂一個安全帽，手拿著把小鐵耙子，沖進隧道排啞炮。

正當冷長明用小鐵耙子翻動碎石找啞炮時，只聽見一聲炸雷般的巨響……醒來已是三天后。1968年，21歲的冷長明報名參軍，成為鐵五師的一名鐵道兵。

“雖然全身有100多處大大小小的傷口，總算是撿回了一條命。”6月8日，在成都市新津區永豐村，冷長明向廉政瞭望·官察室記者回憶起51年前的這樁往事。當年爆炸彈起的小碎石仍密密麻麻地嵌在他的左半邊臉、脖子以及胳膊上。

成昆鐵路的烙印就這樣一輩子刻在了冷長明身上。在北有大渡河，南有金沙江，大小涼山和橫斷山脈的成昆鐵路上，像冷長明這樣的鐵道兵有30萬人。在他們的堅守下，“氣死猴子嚇死鷹”的懸崖峭壁上，炮聲隆隆，硝煙彌漫，兩條銀色的鋼軌猶如血脈一般通往四面八方。

在全長近1100公里的成昆線上，鐵道兵的苦樂往事仍在被草木山石悄悄訴說。

生死考驗

“遇上啞炮的情況還是少數。一般來說，爆破前要反復進行檢查，確保電路暢通。”原鐵一師爆破工程師胡清碧告訴記者，當時為搶時間、趕進度，爆破后大多數鐵道兵都來不及戴口罩，就沖進塵土飛揚的施工現場，清理爆破后的碎石和泥土。從隧道出來，整張臉全是厚厚的灰，分不清誰是誰。

“工期越是緊，越要膽大心細。”即使主持與參與過上千次爆破作業，面對啞炮，胡清碧仍然小心翼翼。

有次在銀絲巖隧道施工時，電爆破作業發生故障，坑里的炮全沒響。要排除故障，只有到里面去檢查才行。于是，胡清碧馬上從起得機上解下母線，斷開電路，向爆破班的戰友作了簡要交代，就拿起手電筒往洞里跑。

當查到一個接頭有問題時，不知道誰把洞外配電室的電閘門拉開了，隧道里的鋼軌、風管等導電體都傳上了電，隨時可能引發雷管爆炸。“當時情況危急，來不及多想，趕快上前一把扯斷了接頭，斷了電路。”這名鐵一師里唯一的女性爆破工程師回憶過往，仍心有余悸。

在2857米的銀絲巖隧道打通后，便迎來師莊車站，這也是成昆線在四川省境內的最后一站。“當時我就戴個帽子，穿件軍大衣，爬高山，進隧道，搞爆破……戰士們看到女爆破手覺得很稀奇，不過我倒覺得正常。”胡清碧笑著說。

在施工任務中，無論是打隧道、修橋梁，還是修路基都充滿了危險，鐵道兵時常遇上爆炸、塌方、泥石流等事故。原鐵道兵十師的蔡方鹿向記者回憶，他在1969年春就遭遇了驚險的一幕。

“上級命令我們班與隧道搶險士兵里應外合，爬到山上塌方的通天洞處去堵塌方口。”接受任務后，領隊蔡方鹿帶著十多個戰士從山腳爬上塌方的半山腰，只見塌方口呈漏斗型，足有一個籃球場大，山上的樹木、泥石還在一個勁兒地往下塌。

“要把水泥、沙石等材料背上100多米的塌方現場談何容易！”在一次次奔波后，蔡方鹿和隊友們已是體力透支，手腳麻木。緊接著，他們引來山水，攪拌成混凝土，灌注到塌方口。經過幾個晝夜，才把方圓幾十米的塌方現場給止住。

在成昆鐵路施工的日子，蔡方鹿屢次與死神擦肩而過。金沙隧道大塌方時，一塊大石頭落在他身旁，差一點送命;在金沙鄉開挖路基放炮爆破時，炸起的石塊在他前后左右密集降落，他差點被砸破腦袋……

鐵道兵筑路經歷和生死考驗，鍛煉和培養了蔡方鹿的意志。“當鐵道兵的五年給我的人生打下了一個做人做事的基礎。”這五年中，蔡方鹿受到過5次嘉獎，且年年被評為“五好戰士”。退伍回到地方后，他發揚鐵道兵精神，專注于學術研究，曾任四川省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所長，后被四川師范大學聘為首席教授，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成昆鐵路上的每截鋼軌、每座橋墩、每根枕木、每條隧道，無不凝結著千萬個鐵道兵戰士的汗水與青春。”胡清碧說，目前烏東德水電站的建設投產已經進入尾聲，成昆線金沙江段進入生命倒計時，完全蓄水后新江、師莊、大灣子、紅江站將浸沒于浪濤之下。

越苦、越累，心越甜

生活物資匱乏成為當時較突出的問題。一到春天青黃不接時，整個成昆鐵路沿線幾乎買不到蔬菜。

為了彌補生活物資的不足，鐵道兵不得不利用閑暇時間，墾荒種菜，養豬喂羊。“吃著自己種的菜，心里說不出的高興。”鐵五師戰士劉道根說，連隊來的農村兵把豬養得肥肥的，還得了“五好戰士”的光榮稱號。

“越苦越累心越甜，真有用不完的力氣，使不完的干勁。睡一覺起來，又像一只生龍活虎的小老虎。”蔡方鹿感慨道，雖然住著草房和干打壘，但大家都習慣了，以苦為榮，“記得在給養奇缺、蔬菜斷絕的艱苦日子里，當地生產隊老鄉給我們送來了他們舍不得吃的豬肉，山上的彝族同胞給我們連隊背來了土豆，以當菜吃。”

“修鐵路很辛苦，但大家能苦中作樂。”盡管生活在荒山野嶺，娛樂活動也并不單調。胡清碧記得，每次號子一響，通知大伙兒看電影，大家就趕忙拿起包袱當板凳，坐十幾公里的車，到放電影的空地等著。“猴子有時候也來湊熱鬧，遇上大雨，一身都淋濕了。”

常年奔波在曲折、危險的山間便道上，鐵道兵文藝隊還時不時組織慰問演出，給大家送去精神食糧。1968年8月底，鐵道兵十師四十六團宣傳股張天麟干事率領的團宣傳隊，去冕寧縣巨龍鎮進行巡回慰問演出。

這天夜色朦朧，他們去鎮糧站慰問演出，演到一半時突然聽到有人高喊：“有人掉水了，有人掉水了！”

不到十分鐘，演出隊員和觀眾跑到安寧河邊。只見一輛滿載油桶的大貨車，被河水沖下數米，四個后輪露出水面。見此情形，隊員羅發臣想到了自己的戰友陳學明，他在這條河中為搶救一個女青年而獻出了生命。

“當時，學明的形象在我腦海出現，我不顧一切，脫下軍帽交給身旁戰友。我盡力游到車旁，稍頓一會，第二次奮力鉆下水去，這次潛得深一些，仍無濟于事，還是被激流拱出水面。”羅發臣回憶說。

“今天耽誤了演出，明兒個給鄉親們重新演出。”張天麟有些抱歉說。

“謝謝解放軍同志，我們看到了你們最好的演出！”當地群眾肯定道。

李成竣、李電成、李成復

1970年7月1日，在喧天的鑼鼓聲中，成昆鐵路終于全線貫通。

可就這樣一條凝結著智慧與血淚的鐵路，隨著社會經濟發展，運輸能力已經無法滿足沿線地方物資與人員的流通。“鋤禾日當午，轉圈真辛苦;一條大展線，一繞一上午。”這首打油詩比較形象地道出了當時鐵路展線的真實狀態。

“當時成昆鐵路每一列火車都由內燃機牽引，速度非常緩慢。從羊臼河站行駛到小村站，基本上得花費30多分鐘。”一名鐵路職工說，很多在小村站工作的職工看到火車從羊臼河站開出后，還可以慢條斯理地吃完飯，不緊不慢地趕到站臺坐火車。更讓人難以置信的是，有的人在羊臼河站沒有坐上火車，抄近路跑到小村站時，人到了，火車竟然還沒有到。

更有一種情況是，一些偏遠地區的不法分子見列車速度慢，竟組織起“鐵道游擊隊”。一到貨物列車開來，便爬上車廂偷盜鐵路運輸物資，讓公安部門防不勝防。公安人員事后一追查，發現這些犯罪分子家中，一臺臺價值不菲的電冰箱竟被其拆掉邊門當雞窩……

眼看著成昆線的運行速度已經嚴重影響到人員流動和地方經濟建設，一些需要鐵路運輸來完成生產任務的單位，不得不選擇運輸成本較高的公路來完成。

在成昆線貫通的22年后，鐵道部做出了“決戰西南”的重大戰略部署，旨在提高成昆鐵路運力、運行速度。1993年3月，成昆鐵路北段電氣化改造工程在西昌火車站開工，被稱為“第二次鐵路建設高潮”。

在成昆鐵路電氣化改造工程完工后，火車車廂牽引數量增加，站線也得跟著加長。“我們的任務是將原先的到發線加長，遇到站外有橋，還得把這些橋梁加長加寬，與老橋并在一塊。”至今讓鐵路職工黃前文記憶猶新的，還有一位從農村來的工人——李成竣。

李成竣的父親李新華曾參與修建成昆鐵路。成昆鐵路順利通車那年，兒子剛好出生，李新華便給他取名叫李成竣。成昆鐵路電氣化改造工程開始時，李成竣剛結婚，施工任務完成后兒子也出生了，他便給兒子取名為李電成。黃前文打趣道：“將來要是修成昆復線，你孫子是不是要叫李成復？”整個工地頓時被逗起一片笑聲。

在黃前文等10萬筑路工人的共同奮戰下，1999年12月31日成昆鐵路電氣化改造工程竣工，首創了中國鐵路電氣化建設史上在一個鐵路局管內、一條干線上一年開通607千米的奇跡。僅1999年至2008年，昆明鐵路局旅客發送量便增長了62.8%，貨物發送量則增長了85.7%。

“背上了那個行裝，扛起那個槍，劈高山，填大海，錦繡山河織上了鐵路網……”每當在戰友會上唱起《鐵道兵志在四方》歌曲時，劉道根總會想起那些發生在成昆線上的故事，遙遠又仿佛是昨天的苦樂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