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楊烽

死神今天沒有完成任務,它還需要帶走凡間的兩個靈魂。它的第一個目標是城西那個獨居的老人。
夕陽熱氣尚存的光線中,老人正呆呆地坐在一張小木凳上。死神不知道這家伙為何一動不動如同木雕。它弄出些動靜:“咳咳。”
老人扭過頭來,看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飄到自己身前,當看到這團烏黑之中那雙冰冷的白眼,他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誰?”
“死神,管理生命歸宿的人,”死神說話時,塵世似乎萬籟俱寂,“你的時間不多,按照規矩,我可以現在就預支掉你的生命。但你還有機會,假如你能在天黑之前找來幾個年輕人,讓這屋子里有些生氣,以證明你并未被拋棄,我可以暫且放一放你。”
死神說的話他聽懂了。老人跌撞著小步走向廚房,從柜臺上取來手機。
死神聽見他把按鍵摁得“嗒嗒”響,還看見他把耳朵湊上去,聽手機里頭傳來“嘟、嘟、嘟”的聲音。兩分鐘后,他失望地搖搖頭。
兒子在工作,他知道的。也許是一次會議,一次商談,一份文件。電話里的人說,請稍候再撥。
“還有三小時,天黑透。”死神在屋里來回飄蕩,提醒著老人。
老人出門,往菜市場方向去。
昏暗中,老人最先看清的,是那些閃著金色水珠的新鮮蔬菜,這種生機竟使他的內心熱騰騰的。
蔬菜后面是那些高矮不一卻一律傴僂的年邁菜販子們。老人臉上流露出失望至極的神情:“比起他們,死神倒選了更年輕些的我!”
他把目光投到菜棚的盡頭,眼神一亮,自顧自直走到那個豬肉鋪子前。年輕的胖屠夫上前一步,聲音洪亮:“買豬肉?”
老人要了四兩新鮮肉。
屠夫操起尖刀,“嘭嘭嘭”地砍起一圈豬腿,老人趁機湊近了些:“晚上能來我家吃飯嗎?”
屠夫遞上裝好肉的塑料袋,告訴老人:“我兒子在家,我得陪兒子去。”
老人點點頭,離開了。
一輪紅日掛在天際。
老人找了個角落,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把按鍵摁得“嗒嗒”響,然后把耳朵湊上去,聽“嘟、嘟、嘟”的聲音。兩分鐘后,他失望地垂下了手。
兒子可能在吃飯,在大酒店、小餐館,甚至在辦公桌前。電話里的人說,請稍后再撥。
老人攔下幾個走在回家路上的年輕人,他口齒不清,面色通紅,光是他這副模樣就讓人戒懼,能邀請到客人更是異想天開。
這時他突然清楚地看到街對面有兩個閑逛的年輕人。
一分鐘后,一個滿頭大汗的老人插進倆人之間,他說:“小伙子們,上我家吃頓飯吧,我兒子不在家,家里沒個人影,死氣沉沉啊!”說著,他舉了舉手里的東西,“紅燒肉!”
小伙子們對視一眼,高個兒臉上綻開了笑容:“當然沒問題,就你一個人嗎?前面帶路好了。”
當老人帶著希望轉了個彎時,高個兒緊跟上前,用手按住了老人的肩。“我們正愁著呢,老頭,現在打算問你要點錢花。”
刀尖抵到了老人的腹部。
他們摸出了老人的錢袋子,掏出里面幾張鈔票。同伴說:“是個窮家伙。”
高個兒狠狠地推了老人一把,老人直直地倒下,豬肉跌滾出兩步遠。
高個兒上前,捏起來看了看:“全沾了土,吃個屁。咱們自己找那胖子買去!”
老人摸索著來到十五號樓門口,一個擱藤椅上乘涼的老家伙早就盯住了他。
老人搶先高舉右手打了招呼:“是我是我,老張!”
“這個點來我這,晚飯不能不吃吧。就在我這兒吃了!”老張邀請道。
這時,老人感到陽光的力量一絲一絲弱下去。于是他說:“再見。”
然后他把家里那個黑影的威脅告訴了老張。
“這種事情!”聽罷,老張驚恐極了,“你叫你兒子回來!”
老人苦笑,從口袋里摸出手機,把按鍵摁得“嗒嗒”響,又把耳朵湊上去,聽“嘟、嘟、嘟”的聲音。最后他把電話遞給了老張,電話里的人說,請稍后再撥。
見朋友轉身離開,老張一拍藤椅把手:“我陪你去。”
“咔嚓咔嚓”,兩個老人擰開門鎖時,黑夜完全降臨了。
死神就站在那兒。
“你帶了一個比你更老的家伙回來?”死神有些詫異。
老張搶先開口了:“我來這里,是想問問,能不能把我倆一塊兒帶走?一次性帶走兩個?”
死神搖了搖頭,對那兩個奇怪的老人說:“傍晚時有兩個小混混找一個屠夫買豬肉,三兩句話說不順,起了沖突。
“小混混想拿匕首恐嚇那胖屠夫,結果反挨一尖刀,三個人干起架了。結果高個子當場死亡,屠夫也在送去醫院的路上死透了。
“我今天的任務,兩個靈魂,就這么到手了。”黑暗中,它沖老人們攤一攤手,“至于你們,我不打算預支你們的生命了。活著多好啊。”
話音未落,死神黑色的身子消失在墻角。
黑暗里,兩個老人不知所措。
“那個屠夫,”老人蒼老而悲痛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他本來要陪他兒子吃飯的。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