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歇腳的地方

渭北

1

屋檐上的冰柱慢慢消融的時候，我就知道過不了多久，屋檐上的瓦松準會被春雨養活，屋頂魚鱗一般的瓦片會變得深黛，紅磚墻變得暗紅了。雨下著下著，起了一層雨霧，宛如童年的仙境。我會坐在屋檐下看爺爺養的花，只要幾場雨水過后，院子里的花就會野野地發芽，呼啦啦長個子，開花。

“春雨落地生根，春雨肥土肥花哩。”爺爺喜歡在春雨里走動，查勘地里墑情，用指頭戳戳泥土，一時間，連臉上密密的皺紋仿佛也被春雨滋潤了。

我喜歡跑進迷蒙的春雨里，仰望蒙蒙細雨中的天空。屋頂外高高的電線也變得水漉漉的，那些長長分割天空的線，就像音樂課本上的五線譜，不時有一兩只麻雀短暫停留，又飛去……燕子也該回家了吧，或許它們正趕往春天回家的路上了。我呆呆地想。

2

“啾啾——”不知道哪一天早上，睡夢中，我突然被歡快的鳥叫聲吵醒。

透過窗戶向外看，院子里兩只燕子正興奮地歡叫，黑亮的眼睛滴溜溜轉，黑綢緞一般的羽毛在陽光里格外耀眼，灰白的胸脯上一抹胭脂色，仿佛飛過桃花林粘上了一片桃花瓣。

爺爺一邊掃院子，一邊激動地念叨：“紫燕飛進吉祥家喲，這是吉祥鳥。”

我立馬跳下炕，激動地跑出門看燕子。燕子在院子里飛上飛下，一會兒又飛進大門過道四處尋找，還急切地鳴叫。

“燕子在尋找壘窩的地方呢。這鳥喜歡干凈，一定要挑合適的地方壘窩。”奶奶走過來，望著飛來飛去的燕子，一邊看一邊品評。

不知道過了多久，燕子又雙雙飛走了……

我失落極了，以為燕子又找到更好的地方了。沒想到，后半晌燕子啄著黑黑的泥和草屑，在過道的角落里開始壘窩。燕子一口一口銜新泥，好像瓦工壘墻般層層疊加。

我在家只要沒事，就呆呆地望著燕子們一口口銜泥壘家。它們風雨無阻地飛進飛出，沒有一絲松懈。原來一個家需要這么大精力才能建成。

幾天后，燕子的新家壘成了。

你瞧，那新家多像一只編織精巧的小籃子。兩只燕子激動地飛進家里伸出頭來歡快地鳴叫著，有時候又悄沒聲兒。

“燕子該孵窩哩。”奶奶望著燕子，充滿期待地說。

后來的幾天，就看見一只燕子飛來飛去忙碌，一只燕子靜靜地待在新家里。

“嘰嘰嘰……”有一天，我放學回家，意外地聽到燕子窩里傳來一陣歡快的聲音，這聲音弱小嬌嫩，不像是老燕子的聲音。燕子窩里還伸出幾個嫩黃的嘴巴，仿佛是張開的花蕾。原來，新燕出生了。

兩只老燕子忙碌極了，它們銜著食物回家，忙著喂寶寶們。窩里的燕子叫得更歡快，毛茸茸的腦袋擠來擠去，忙得兩只老燕子沒有一刻工夫休息，喂完食物又飛向外面……

3

一個周末的下午，爺爺奶奶去地里干活，我跟同學在家寫作業。寫完作業沒事可干，剛好看見頭頂上的小燕子們俏皮地伸出小腦袋，西瞧瞧，東望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小燕子真可愛，我們用竹竿逗逗玩吧。”同學提議說。

“好主意！”我立刻響應。

我們撇下書本，興奮地從院子里找來長長的竹竿，往燕子窩里捅。小燕子害怕地縮起腦袋，不停地叫著。

這時候，兩只老燕子飛回來了，見我們拿著竹竿捅小燕子玩，焦急地飛來飛去，大聲鳴叫著。

我們哈哈大笑，玩得忘乎所以。

“干什么你們？快把竹竿扔下！”突然，我們聽到爺爺一聲怒吼。他干完農活回家了。

爺爺平時很少發火，除非他生氣。生氣的爺爺眼睛瞪圓，真嚇人。

我們趕緊扔下竹竿，同學嚇得抓起書包就向家里跑去。

我做錯了事，乖乖地低著頭，不敢出聲。

“燕子壘窩多不容易，小燕子被你們嚇壞了。”爺爺邊生氣地訓斥，邊查看著燕子窩，“還好，小燕子沒事。”

小燕子終于安全了，兩只燕子急切地飛回窩里。

晚上臨睡前，爺爺坐在炕頭對我說：“娃娃們要學好呀。古話說得好，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娃娃，你要愛護動物，心底要善良呀。”

我躺在床上自責地掉眼淚。雖然那時候我還不太懂“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的真正意思，但我明白爺爺的用心。后來我讀初中，在課本里讀到這句話，便想起了爺爺。

多年以后，我離開老家到城里求學、就業。每年春天，望見天空里不時飛過的燕子，我就想起那年春天的事，想起爺爺質樸的告誡。那告誡就是家風，吹進我幼小的心底，慢慢生根、發芽……

編輯 東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