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潭大學商學院 湖南湘潭 411105)
2013年9月和10月,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分別提出“新絲綢之路經濟帶”和“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的合作倡議。“一帶一路”不僅為中國和沿線各國創造了新的增長機遇,也是“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的重要實踐。就經濟領域而言,過去30年發生了以生產過程跨國界分解為關鍵特征的巨大變化,中國與各國共建“一帶一路”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一帶一路”區域形成覆蓋全區域的國際生產網絡。
為探討中國在“一帶一路”國際生產網絡形成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本文將對“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過程中的中國增加值進行定量測度,探究在國別層面、GVC活動類型層面以及行業層面,中國如何影響了域內國家的GVC參與。與本文相關的文獻主要有兩支,一是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影響的文獻,二是測度GVC參與程度的文獻。
現有關于中國與“一帶一路”的研究中,更多關注“一帶一路”為沿線國家所帶來的機遇和挑戰,以及“一帶一路”倡議這一政策的效果評估,而研究“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經濟發展過程中如何受中國影響,“一帶一路”生產網絡如何構建的文章并不多見。總結來看,這一主題主要涉及三個方面:第一,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產業結構的關系。無論是從顯性比較優勢(RCA),還是從價值鏈地位指數或是上游度指數來看,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之間的產業互補性要大于競爭性(王恕立和吳楚豪,2018;魏龍和王磊,2016;潘雨晨和張宏,2019),中國OFDI推動了“一帶一路”國家的產業升級(賈妮莎和雷宏振,2019)。第二,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經濟發展的影響。中國通過金融、貿易、投資和國際石油價格對“一帶一路”國家存在正向的GDP溢出效應,中國與這些國家逐漸成為利益共同體,經濟存在互補性,沿線國家對中國存在較大的經濟依賴性(于翠萍和王美昌,2015;王敏和朱澤燕,2019)。簽訂雙邊投資協定(BIT)有助于我國進行OFDI(許小平等,2016),我國OFDI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環境產生了積極的“污染光環”效應,而其他國家的整體投資則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環境產生了消極的“污染天堂”效應(劉乃全和戴晉,2017)。第三,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GVC分工的影響。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國家OFDI能夠促進“一帶一路”國家GVC參與程度和地位的提升(姚戰琪和夏杰長,2018),“一帶一路”區域內部生產網絡不斷增強,中國在該生產網絡中處于核心和優勢地位(鄭智等,2019)。我們認為現有文獻有如下兩點不足:第一,少有文獻從生產聯系的角度討論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的影響;第二,對于“一帶一路”國際生產網絡如何構建以及中國在生產網絡形成中的作用研究尚有欠缺。
GVC描述了增加值的來源與去向,其刻畫了當今世界經濟中的跨國生產共享活動。在微觀領域,案例研究占據了GVC研究的主導。在創新主導的全球產業鏈研究中,最為經典的是將蘋果公司產品按零部件的來源進行分解,探究不同國家在iPod和筆記本電腦全球生產過程中的利潤,從而了解各國在該產品全球分工中的角色(Dedrick等,2010)。在品牌主導的全球產業鏈研究中,通過對中國手機品牌小米和OPPO進行拆解,得到產品中的中國增加值(Xing和He,2018)。隨著海關貿易數據可得和投入產出技術在GVC測度領域的發展,企業GVC地位的測度方法也得到進步(Chor等,2014;Kee和Tang,2016),但其實質仍然是對企業產品中增加值來源和去向進行分解。宏觀領域的GVC測度起源于Hummels等(2001),其首次利用國際投入產出表測度了垂直專業化以描述各國參與GVC的程度,但因中間品多次跨國形成的重復核算問題使得該測度不夠準確。隨著GTAP、WIOD等國際投入產出表的編制成功,分解出口中增加值來源與去向的文獻得以涌現(Koopman等,2008;Koopman等,2014;Wang等,2013;Wang等,2017a,2017b;Antràs等,2012;Antràs和Chor,2013),從國家、行業層面討論出口中不同種類的增加值,以此得到各國在GVC分工中的參與程度和位置。
GVC參與程度能夠很好地刻畫一國產出中涉及全球分工的部分。通俗來說,GVC參與程度刻畫在某一生產階段產出中的外國要素份額。垂直專業化以進口中間品占總出口的比重來衡量各國參與的跨國序列生產中的垂直聯系(Hummels等,2001)。雙邊層面的出口增加值比重(VAX比率)用于描述跨國生產共享的強度(Johnson和Noguera,2012),將出口中的增加值分解為9項和16項進一步在國家、行業和雙邊層面上準確描述了各國在跨國生產分工中的程度和位置(Wang等,2013;Koopman等,2014)。從前向聯系計算GVC參與程度指標能夠回答“一國某部門有多少增加值被作為要素投入參與到跨國生產共享活動中”,從后向聯系計算GVC參與程度可以回答“一國某部門最終產品中有多大份額是來自于GVC活動”(Wang等,2017a)。由此可見,對于GVC參與程度的考察就是對一國參與全球生產分工的考察,而對一國產出中增加值來源和去向以及類別的考察,有助于探究不同國家或部門在該國參與GVC中的作用和角色。
通過文獻回顧可知,考察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①“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包括去向為中國的本國增加值和來源地位于中國的增加值。在“一帶一路”各國GVC活動增加值中所占的份額,能夠很好地回答中國如何影響“一帶一路”國家的GVC參與,以及中國在“一帶一路”生產網絡中的作用。本文依賴于GVC參與程度測度的最新發展,將各國GVC參與程度指標中的中國內容分離出來,從前向和后向聯系、國別層面、GVC活動類型、行業層面分析“一帶一路”國家GVC的中國角色。
在指標測度部分,本文借鑒Wang等(2017a)這一全球價值鏈核算的前沿方法,計算“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參與GVC活動時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核算方法如下:
在G國N部門的國家間投入產出表的情景下,總產出和總使用的平衡如公式(1)所示:

式中X為總產出,A為投入系數矩陣,AD是處于對角線上的本國投入系數矩陣,AF是處于非對角線上的進口投入系數矩陣,Y表示最終需求矩陣。從用途來看,總產出可以分為中間品(AX)和最終需求(Y);從總產出使用的目的地看,可以分為國內(A DX+YD)和國外(A FX+YF),去向為國外的產出等于該國的總出口(E)。
由公式(1)又可以得到:

L=(I-AD)-1被定義為局部里昂惕夫矩陣,其為一個GN×GN的對角矩陣。對(2)式各項前乘直接增加值系數矩陣,并將X替換為BY便可以得到(3)式:

在第三項和第四項中,增加值嵌入進口或者出口中間品,從而刻畫了生產活動的跨國特征,被稱為GVC生產活動。嵌入增加值的中間品被進口國直接用于生產在該國進行吸收的最終品,增加值僅跨國一次(由進口投入系數矩陣FA給出),被稱為簡單的GVC活動()。當嵌入增加值的中間品被進口國用于生產出口品時(中間品或者最終品),增加值至少跨國兩次,其中第一次跨國由進口投入系數矩陣AF給出,第二次及超過第二次部分由給出,在BY矩陣中去除不跨國的部分LYD,被稱為復雜的GVC活動。兩種GVC活動的區分體現了一國參與全球價值鏈的不同方式和程度,是各國參與全球價值鏈生產活動更為全面的描述。簡單GVC活動描繪了各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淺層次生產共享,其參與的是一種簡單的跨境生產活動;復雜GVC活動則描繪了各國在全球價值鏈中的深層次生產共享,其參與的是一種復雜的跨境生產活動。
對公式(3)行向加總,可以將某國特定部門的增加值(GDP)進行前向分解:

將簡單GVC活動中去往中國各部門的增加值進行加總,得到前向簡單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VGVC_CHNS,表示各國各行業通過中間品出口到達中國的增加值,該部分增加值被用于在中國消費的最終品生產;將復雜GVC活動中去往中國各部門的增加值進行加總,得到前向復雜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VGVC_CHNC,表示各國各行業通過中間品出口到達中國的增加值,該部分增加值被用于中國的出口品(中間品和最終品)生產。
對公式(3)列向加總,可以得到一國某一特定部門最終品中增加值的來源,即對該部門最終品進行后向分解:

將簡單GVC活動中來源于中國各部門的增加值進行加總,得到后向簡單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YGVC_CHNS,表示各國各行業通過進口中間品到達本國的中國增加值,并被用于本國消費的最終品生產;將復雜GVC活動中來源于中國各部門的增加值進行加總,得到后向復雜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YGVC_CHNC,表示各國各行業通過進口第三國中間品而到達本國的中國增加值,并被本國用于生產最終品。
根據前述的生產分解模型,可以得到前向和后向視角下的全球價值鏈參與程度測度。前向GVC參與程度定義為一國某部門用于GVC活動的增加值占該部門總增加值的比重:

方程(6)等號右側第一個表達式為前向簡單GVC參與程度,后一個表達式為前向復雜GVC參與程度,二者之和為前向GVC參與程度。
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定義為一國某部門用于中國生產活動的增加值占該部門總增加值的比重:

方程(6a)等號右側第一個表達式為與中國相關的前向簡單GVC參與程度,后一個表達式為與中國相關的前向復雜GVC參與程度,二者之和為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
后向GVC參與程度定義為一國某部門最終品中屬于GVC活動的比重:

方程(7)等號右側第一個表達式為后向簡單GVC參與程度,后一個表達式為后向復雜GVC參與程度,二者之和為后向GVC參與程度。
與中國相關的后向GVC參與程度定義為來源于中國的增加值占一國某部門最終產品的比重:

方程(7a)等號右側第一個表達式為與中國相關的后向簡單GVC參與程度,后一個表達式為與中國相關的后向復雜GVC參與程度,二者之和為與中國相關的后向GVC參與程度。
從以上指標的定義來看,GVC參與程度是一個跨國生產的概念而不是有關貿易的概念。前向GVC參與程度越高,表明該部門參與下游全球生產共享活動越多;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較高,則表明中國承擔了該國更多的下游生產活動。后向GVC參與程度較高,表明該部門參與上游全球生產共享活動更多;與中國相關的后向GVC參與程度較高,則表明中國在該國上游GVC活動更加重要。
本文所用數據來源于2016年版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WIOD),該數據庫包含從2000年到2014年各年的世界投入產出表。數據庫中包括43個國家和地區,56個行業,包括所有28個歐盟成員國和其他15個主要經濟體,屬于“一帶一路”沿線的國家有16個,依次為中國(CHN)、印度(IND)、印度尼西亞(IDN)、土耳其(TUR)、保加利亞(BGR)、克羅地亞(HRV)、捷克(CZE)、愛沙尼亞(EST)、匈牙利(HUN)、拉脫維亞(LVA)、立陶宛(LTU)、羅馬尼亞(ROU)、波蘭(POL)、斯洛伐克(SVK)、斯洛文尼亞(SVN)、俄羅斯(RUS)。2016版WIOD數據庫中的15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GDP占“一帶一路”沿線總GDP的56%(除中國外),這一比重在樣本期內保持穩定,這表明以上述樣本來討論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GVC參與程度的影響具有較強代表性。同時,以上國家中除印度和印度尼西亞以外,其余國家傳統上一直屬于以德國為主導的東歐生產網絡,通過對中國在東歐國家參與GVC中的角色考察,有助于了解東歐生產網絡與東亞生產網絡的聯系,以及“一帶一路”區域內生產網絡的擴張趨勢。
圖1給出了“一帶一路”國家后向GVC參與程度變化及其每年的增長率。從后向來看,“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平均GVC參與程度緩慢增長,其平均后向參與程度不高,2000年為0.1337,2014年為0.1439,增長幅度僅為7.6%;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后向GVC參與程度增長速度較快,從2000年的0.0027增長到0.0133,增幅為392.6%。21世紀以來,無論是在2008年受國際金融危機影響所帶來的經濟大衰退,還是2013年以來的逆全球化浪潮興起,與中國相關的后向GVC參與程度的增長率始終高于“一帶一路”國家平均后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率。

圖1 “一帶一路”國家后向GVC參與程度及其增長率①GVC_b_VAp為“一帶一路”國家平均后向GVC參與程度,GVC_b_VApG為“一帶一路”國家平均后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率,GVC_b_VAchnp為“一帶一路”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平均后向GVC參與程度,GVC_b_VAchnpG為“一帶一路”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平均后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率。
圖2則給出了“一帶一路”國家前向GVC參與程度變化及其每年的增長率。從前向來看,“一帶一路”國家的平均前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緩慢,從2000年的0.1488增長到2014年的0.1649,增幅僅為10.8%;而“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增長速度較快,從2000年的0.0057增長到0.0136,增幅達138.6%。總體來看,“一帶一路”國家出口中間品中的本國增加值,去往中國的份額相比去往外國的份額增長速度更快。值得注意的是在2009年,與中國相關的參與程度增長率為0.0384,而總參與程度增長率僅為-0.1410,在國際大環境嚴峻之時,去往中國的增加值依然逆勢增長,再一次證明中國強勁的經濟增長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參與GVC過程中發揮越來越重要的作用。

圖2 “一帶一路”國家前向GVC參與程度及其增長率②GVC_f_VAp為“一帶一路”國家平均前向GVC參與程度,GVC_f_VApG為“一帶一路”國家平均前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率,GVC_f_VAchnp為“一帶一路”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平均前向GVC參與程度,GVC_f_VAchnpG為“一帶一路”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平均前向GVC參與程度增長率。
總結而言,無論是從前向還是后向來看,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活動的影響越來越大,但絕對值依然較小。
本小節將從各國前向、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和各國前向、后向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兩個方面,探究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影響的國別異質性。前者注重展示中國在“一帶一路”國家GVC生產活動中的角色,而后者則能更加清晰地表明中國如何影響了“一帶一路”國家的GVC參與程度。

表1 “一帶一路”國家前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占比前五的國家①VA、VA_CHN、ratio分別表示GVC活動中的總增加值、GVC活動中的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與中國相關增加值與總增加值之比。單位為百萬美元。受限于篇幅,表1中所展示的各國前向、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僅包含大小排名前五的國家。
從時間維度看,各國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都有極大增長。以各年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排名第一的國家來看,后向視角下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從2000年的4.8%增長到2014年的15.3%,15年間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增幅達到218.7%;前向視角下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也從2000年的 7.8%增長到2014年的 14.8%,增幅達90%。排名第五的國家后向和前向增幅依次為 366.8%和 159.2%,同樣表現出前向增幅不及后向增幅。這些變化表明隨著中國經濟增長,“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在參與國際生產分工時對直接來自于中國的中間品的需求越來越強,而直接來自這些“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中間品可能不足以適應中國不斷變化的生產需求。
從國別維度看,中國對“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參與全球生產分工的影響存在動態變化、廣泛覆蓋的特點。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前五的國家地域分布比較分散。印度尼西亞的前向和后向GVC活動增加值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都處于第一的位置,這與東亞生產網絡不斷壯大,并且中國地位不斷上升不無關系。西亞的土耳其長期占據前五之列,在2014年愛沙尼亞、保加利亞也擠進前五。中國已經比較廣泛地參與“一帶一路”的GVC生產活動,但是對中東歐國家的影響依然較小。
表2給出了后向、前向視角下,“一帶一路”沿線各國GVC參與程度和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從2000年到2014年,中東歐國家的后向GVC參與程度緩慢增長,印度尼西亞、俄羅斯則表現為后向GVC參與程度有下降的趨勢,然而各國共有的特征為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大幅增長。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從2000年最高的0.008增長到2014年的0.022,增長幅度為175%。在2000年,該指標與對應國家GVC參與程度之比最大值為4.8%,2014年,該比值最大值為15.1%。①在2000年,該比值最大的國家為IDN,其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GVC參與程度=0.008/0.169=0.048,2014年,該比值最大的國家也為IDN,比值為0.022/0.146=0.151。這些變化表明,從后向來看,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跨國生產中地位越來越重要,但是可能在各國的跨國生產活動中并未占據主導地位。

表2 “一帶一路”沿線各國GVC參與程度和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
各國前向GVC參與程度和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的變化趨勢,與后向基本一致,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快速增長。但前向視角下也存在特例,羅馬尼亞與中國相關的前向GVC參與程度下降趨勢非常明顯,從2000年的0.012下降到2014年的0.007。盡管一些國家受到自身或金融危機等原因的影響,使其前向GVC參與程度表現出消極下降或波動增長的情況,但與中國的生產聯系在各個時期逐步加強的特征非常明顯,中國強勁的需求為這些國家參與GVC提供了保障的動力。
總結而言,無論是各國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占比,還是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的變化趨勢,都表明中國在“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參與GVC中的角色變得越來越重要,但是其重要程度存在國別差異,且普遍不強。盡管如此,這種變化對構建以中國為主導的“一帶一路”生產網絡提供了現實基礎。
通過展示在各國不同類型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一方面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國以何種方式參與“一帶一路”國家的GVC活動;另一方面可以探究中國在各國不同的GVC參與方式中的影響有多大,同時對兩種類型中的中國影響進行比較。在后向簡單GVC活動中,中國增加值通過嵌入各國的中國中間品進口而用于各國最終消費品的生產,此類中國增加值僅進行一次跨境生產活動;而在后向復雜GVC活動中,中國增加值通過嵌入各國進口的第三國(非中國)中間品而用于各國最終品的生產,此時中國增加值至少經歷兩次跨境生產活動。表3給出“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后向各種GVC活動增加值中與中國相關增加值所占比重。

表3 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
中東歐國家與中國建立后向生產聯系時,復雜跨國生產活動是主流。在時間維度上,兩類GVC活動類型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在2000年到2014年之間都有顯著增長。中東歐國家復雜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在各年都要比簡單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大,且復雜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大于簡單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是極為普遍的現象。印度尼西亞、印度、俄羅斯等國則表現出與之相反的趨勢,它們與中國的生產聯系更多建立在簡單GVC生產活動之上,中國增加值更能滿足這些國家的國內需求。在國別層面上,印度尼西亞、印度、俄羅斯是受中國影響最大的三個國家,中國的增加值份額大小常年占據前三的位置。西亞國家土耳其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常年排在簡單與復雜GVC活動前五名的位置,而愛沙尼亞、捷克、斯洛文尼亞、斯洛伐克在兩種GVC活動中排名都有比較明顯的上升,羅馬尼亞和匈牙利在簡單GVC排名中下降幅度較大。這些排名的動態變化體現了各國與中國后向生產聯系的強度有所差異,不同國家參與GVC時中國影響水平的增長速度并不一致。
前向簡單GVC活動中,各國增加值嵌入中國進口的中間品被中國用于本國消費品的生產,此時各國增加值僅經歷一次跨國生產活動;而在前向復雜GVC活動中,各國增加值嵌入中國的進口中間品被用于中國出口品的生產,此時各國增加值至少經歷兩次跨境生產活動。表4給出“一帶一路”沿線各國前向各種GVC活動增加值中與中國相關增加值所占比重。

表4 前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
中東歐國家在與中國進行前向生產聯系時,同樣以復雜GVC活動為主。除了羅馬尼亞,其他中東歐國家復雜GVC活動中去往中國的份額要普遍大于簡單GVC,僅印度、俄羅斯、印度尼西亞以及羅馬尼亞等國去往中國的簡單GVC活動增加值要大于去往中國的復雜GVC活動增加值,其他國家均呈現非常明顯反向特征。就各國受中國影響水平來看,印度尼西亞、印度、俄羅斯等國家一直處在前列,中國對印度尼西亞的影響最大。對中東歐國家的影響水平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影響程度在各國之間均無太大差異。
總體而言,中國與“一帶一路”沿線各國通過中間品貿易帶來的生產聯系穩步提升,中國與德國為主導的歐洲生產網絡正在逐漸融合。然而,后向視角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生產聯系是以復雜GVC活動下的間接聯系為主,中國仍未能扮演樞紐角色。前向視角下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生產聯系雖仍以復雜GVC活動為主,但是其體現的是直接生產聯系,中國在“一帶一路”生產網絡中的樞紐作用正在形成。
表5以行業大類展示了前向、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普遍存在后向影響不及前向的特征。從后向視角來看,各行業各類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在樣本期內持續增長,特別是金融危機之后,增長趨勢依然十分明顯。這說明中國中間品通過直接和間接渠道,對各行業最終品生產的影響越來越大。從前向來看,盡管2014年相較于2000年,各行業各類GVC活動中的去向中國的增加值份額都有所上升,但是簡單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在2009年以后呈現明顯的下降趨勢,而在復雜GVC活動中的增加值卻一直在穩定上升。這表明在金融危機以后,中國作為“世界工廠”的制造業大國地位依然強勢,“一帶一路”國家的中間品持續流向中國,用于中國出口產品的生產。在制造業領域。各類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絕對量,在大多數年份明顯高于農業、采礦業和服務業。制造業相較于其他行業更為深度地參與了“一帶一路”沿線全球生產分工進程,且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對該行業復雜GVC活動的影響更大。

表5 行業層面后向和前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
為了更進一步探究中國在影響“一帶一路”制造業參與GVC時的細節信息,下文將制造業按技術高低進行行業細分,來展示中國角色在不同技術水平制造業中的差異。①此處參考《ISIC REV.3 TECHNOLOGY INTENSITY DEFINITION》按研發強度區分制造業技術水平的做法,并將ISIC REV.3與ISIC REV.4在兩位數層面對應。表6給出了各技術水平制造業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
從后向來看,中國增加值份額在各類技術水平的行業中都經歷了明顯增長,但在絕大多數中高技術行業和高技術行業GVC活動中較其他行業明顯更大。盡管在2000年和2014年,低技術行業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分別為0.023和0.095,但這是由于行業6“紡織品、服裝和皮革制品制造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較高,其分別達到了0.029和0.159,而其他低技術行業和中低技術行業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普遍較低。中國在加入WTO后,中高技術行業和高技術行業都有了比較長足的發展,其生產的中間品成為“一帶一路”沿線這些行業生產本國消費品和出口品的重要投入來源,中國比較好地參與到這些行業的后向生產聯系中。反之,絕大多數的低技術行業和中低技術行業中的中國增加值占比還較低,而在許多中低技術行業中國都具有競爭力,如何能夠讓其他行業像“紡織品、服裝和皮革制品制造業”以及“橡膠和塑料制品制造業”一樣比較深度地參與“一帶一路”沿線這些國家的全球生產分工中去,亦是構建以中國為主導的生產網絡過程中有所作為的方向。
從前向來看,在各類技術水平的制造業GVC活動中,樣本期內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增長較小。2014年,除中低技術行業外,其他行業與中國相關的前向增加值份額遠小于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僅有極少數行業的這一份額達到10%,這表明“一帶一路”沿線制造業與中國的前向聯系還比較弱,中國的擴大進口在“一帶一路”沿線有“大有可為”之潛力。絕大多數行業的復雜GVC活動中去向為中國的增加值份額都穩定增長,未受到金融危機和逆全球化的影響,但依然存在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絕對值不夠大的特點。①本文計算了制造業兩位數層面的前向和后向各類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感興趣的讀者可以找作者索要。

表6 制造業細分行業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
本文利用Wang等(2017a)所提出的GVC參與程度測度方法,將前后向GVC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提取出來,依次計算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和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比較全面地刻畫了中國在“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時的角色,得到以下結論:第一,“一帶一路”國家與中國相關的參與程度的增長率高于各國總體的GVC參與程度增長率,中國在“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中扮演的角色越來越重要,影響越來越大。第二,無論是前向還是后向,所有國家與中國相關的GVC參與程度都是上升的。中國對“一帶一路”國家參與全球生產分工的影響越來越大,對印度尼西亞、印度、俄羅斯影響更大,對中東歐國家的影響也在增大。但從數值大小來看,中國對這些國家的影響程度仍然較小。第三,前后向各類GVC活動中的中國增加值份額都有所增長,表現為對印度尼西亞、俄羅斯、印度等國家影響更大,且中國對其簡單GVC活動影響更大;而中東歐國家中,中國對其復雜GVC活動的影響更大。第四,中國對“一帶一路”各行業參與GVC的影響越來越大,而其中對制造業的影響又相對更大。從制造業細分技術水平來看,在后向聯系中,中國對中高技術行業和高技術行業的影響更大,中國比較全面和均衡地參與了各類生產活動。在前向聯系中,中國對各類技術水平制造業GVC活動的影響均不大。
為進一步提高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的生產聯系,更好地發揮中國在“一帶一路”國家參與GVC中的作用,構造以中國主導的“一帶一路”生產網絡,根據本文的研究結論應有如下研究啟示:第一,尋求擴大與中東歐國家的跨境生產合作。中東歐國家全球價值鏈活動中與中國相關的增加值份額還較低,應該把握“一帶一路”倡議的契機,擴大國際產能合作,提升中國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擴大進口,在整個“一帶一路”區域內尋求優質要素資源的跨國配置,加強中國與中東歐國家的GVC聯系。第二,以制造業為基礎,發揮中高技術和高技術制造業的現有優勢,發掘服務業、采礦業和農業的跨國合作潛力,全面提高“一帶一路”國家跨境生產中的中國角色,主動構筑“一帶一路”國際價值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