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人的文藝范兒

君懿

2020年4月，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敖漢旗四家子鎮的農民在修路時，發現一座距今約千年的遼代壁畫墓?？脊殴ぷ髡邔@座遼代中晚期墓葬進行了搶救性清理，共揭取面積約有6平方米的壁畫。這批被成功揭取的壁畫包括散樂圖、烹飪圖、鼓樂圖、家教圖、群猴戲耍圖、雙鹿圖、備宴圖、雙犬圖等，保存狀況良好，生動地展現了千年前遼代民眾的生活習俗，具有較高的史料價值。事實上，這已不是我國首次發現遼代壁畫墓，從考古發掘的諸多精美遼代壁畫中，我們可以更好地了解契丹族所建立的神秘北方游牧王朝。

壁畫墓葬的群生像

目前，已發掘的規模最大的遼代壁畫墓葬群位于河北省張家口市宣化一帶。該地緊鄰內蒙古地區，是遼代政治文化的中心區域。1975年，在宣化下八里村村北，一些農民在開墾荒地時，意外地發現了遼代墓葬，這就是轟動全國的重大考古發現—遼代監察御史張世卿墓。

張世卿（1042—1116年），遼代漢族士紳，字虛白，燕京人（今北京市），曾任遼代監察御史。據考證，此墓修建于遼天慶六年（1116年），整個墓穴位于興福山南麓。墓穴分前后兩室，南北長6.8米，東西寬3.1米，高4.4米，墓頂覆蓋層約1.5米，是一座典型的遼代仿木結構磚砌穹窿頂墓?；蛟S人們會疑惑，一個漢族士紳是如何官居遼廷高位的呢？原來，遼宋與遼夏之間長年征伐不斷，又逢天災，北方水草不濟，以致遼國民不聊生。為了賑濟災民，遼道宗大安年間（1085—1094年），朝廷頒布“入粟補官法”，勸諭富賈士紳出讓粟米，朝廷根據士紳賑濟米糧的多少，授予其一定的官職。張世卿進粟2500斛，以紓民困，遼道宗耶律洪基聞訊后大喜，念其忠誠，遂敕封銀青崇祿大夫，官至監察御史。張世卿晚年退隱還鄉，在宣化城北購置田產3000畝營建佛院，以延僧眾，安心禮佛。每遇遼國君王生辰，張世卿都會在花園內設道場一晝夜，香花美饌，供養齋設。自春洎秋，采花送佛寺，周年敬奉，延僧萬人，設鬻濟貧，積十數年，誦佛經以萬部計。他還常在佛院內開經壇及菩薩戒講，度僧俗無數。

張世卿墓內保存有多種不同幅度的彩色壁畫，內容極其豐富，尤以墓頂上的彩色星圖最為珍貴。該圖以中國古代二十八宿為主，加上古代巴比倫黃道十二宮的色彩，組成了中外合璧的星圖，這為研究宋遼時期天文學的發展提供了重要的史料。除了張世卿的墓葬外，周邊還陸續發現了張世本、張匡正、張文藻等九座遼代壁畫墓葬，從而形成了張家世族壁畫墓葬群。

張家世族壁畫墓葬群內共發現300多平方米保存完好的遼代彩色壁畫，壁畫中的散樂圖、茶道圖、天文圖、出行圖、仕女圖及備經圖等，對研究遼代歷史、文化、天文、民俗、服飾等有著重大意義。倘若細致察看可以發現，遼代社會生活深受宋代漢文化影響，其禮制、式樣等與中原文化相差無幾。

契丹文字的書法藝術

契丹屬于東胡族系，是東部鮮卑宇文部的別支。916年，阿保機正式廢除契丹部落聯盟的舊制度，統一了契丹八大部，他自己也被尊為“大圣大明天皇帝”，建元神冊，宣告了契丹奴隸制國家的誕生和世襲皇權的確立，史稱阿保機為遼太祖。此后，遼太宗耶律德光又據有燕云十六州，并先后統一了東北地區眾多的少數民族部落，成為北方一個重要的政權。契丹貴族建國以后，十分傾慕中原文化，希望能夠從中原文化中汲取營養，以不斷推動本民族文化的發展。除了尊崇儒學、禮敬佛事之外，契丹人深感應創造本民族的文字，以便民眾之間交流。為此，契丹人在漢字的基礎上，創制了契丹文字。

契丹文字有大字和小字兩種，大字和小字都有表意與表音的成分，小字的表音成分尤其多。契丹文字被創立以后，廣泛用于碑刻、墓志、符牌，著部落與城鄉地名以及寫詩譯書等。在廣泛借鑒漢人書法的基礎上，契丹人開始弘揚本民族的書法藝術。緣于契丹文字出自漢字偏旁，因此契丹文字的書法藝術與漢文字書法藝術頗為相似。據傳，遼太宗耶律德光就十分擅長書法?！哆|史·本紀》記載，天顯十年（933年），“十一月，幸弘福寺……顧左右曰‘昔與父母史弟聚觀于此，歲時未幾，令我獨來，悲嘆不已。乃自制文題于壁”。遼道宗耶律洪基不僅工于詩書，還為秦越大長公主的官舍“大昊天寺”題寫碑文及匾額?！哆|史·道宗紀》記載：“大昊天寺在舊城，寺建于遼，碑銘：道宗清寧五年秦越大長公主舍堂陰坊北為寺，地百頃。道宗施五百緡以助。宣政殿學士王行已領役。既成，詔以大昊天寺為額，額與碑皆道宗御書。”據傳，盡管遼代最后一任君王天祚帝耶律延禧政事昏庸，但是他頗好丹青，曾為南院宣徽使馬人望手書“宣馬宣徽”四字，堪稱“遼代書法絕圣”。

有趣的是，遼代還出現了不少女性書法家。這些女性書法家大多為宮中的女史。在古代，女史主要負責制定內宮法則、詔告王后治理內政，同時還從事其他一些與文字相關的工作。因此，后世宮廷中的婦女多有好書、善書者，大多溯源于此。在遼代的宮廷里有兩位著名的女性書法家，一位是遼道宗蕭皇后（1040—1075年），她是一位多才多藝的契丹貴族婦女，姿容冠絕，工于詩文，尤善琵琶，曾因一首《懷古詩》而被人誣陷，冤死于文字之下。遼天祚帝乾統初年，追謚其為宣懿皇后。遼代文臣王鼎在《焚椒錄》中稱“蕭皇后善書”。另外一位是秦晉國妃蕭氏（1001—1069年），其名現無法考證，蕭氏工詩善書，撰有《見志集》行于世，其墓志銘記載：“妃幼而聰警，明晤若神，博覽精史，聚書數千卷。能于文詞，其歌詩賦詠，前筆則傳誦朝野，膾炙人口?！弊盍钍廊朔Q道的是，蕭氏“雅善飛白，所居屏扇，多其筆也”。

囿于年代久遠，遼代書法作品存世不多，主要以石經、碑刻等為主。契丹貴族崇信佛教，歷代君王、文臣以及寺院僧眾，大多樂于刊刻經文，或是建寺造塔撰文，從中可以領略遼代書法特有的景觀。清代乾嘉年間，以朱彝尊、錢大昕、孫星衍、王昶、繆荃孫等為代表的金石學家開始搜集、整理和研究遼代石刻文字，為后世研究遼代書法藝術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熱愛繪畫的契丹人

遼代君王對繪畫藝術十分重視，在翰林院內設有畫院。遼代的貴族教育十分注重培養繪畫技能，據《遼史·圣宗紀》記載：“帝幼喜書翰，十歲能詩，既長，精射法，曉音律，好繪畫?！边|興宗耶律宗真就是一位杰出的畫家，據《契丹國志》卷八記載：“帝工畫，善丹青，嘗以所畫鵝、雁送諸宋朝，點綴精妙，宛乎逼真。（宋）仁宗作飛白書以答之?！笨梢?，遼興宗的繪畫技藝頗為精湛，不僅以工筆見長，而且形象逼真，在畫法上注意點綴傳神，帶有寫意特征，因此深得宋仁宗的喜愛。

遼代的王公貴族也對繪畫有著特別的愛好。《遼史·東丹王傳》記載：“善畫本國人物，如《射騎》《獵雪騎》《千鹿圖》，皆入宋秘府?！睎|丹王擅長畫鹿，《千鹿圖》指的就是上千只形態各異的鹿像，其容量和功力無疑令人贊嘆。東丹王還擅長畫龍，《契丹國志》卷十四記載：“先是，突欲鎮東丹時乃渤海國亦有宮殿，披十二脆冕，服皆畫龍像，稱制行令?！睎|丹王按照自己的意圖將龍畫在服裝上，這種特殊的服裝畫好比流動的畫展，頗具創新意識。宋代編纂的《宋朝事實類苑》就贊譽東丹王“善丹青”?，F存題為東丹王作的《人騎圖》，就留有宋高宗所題寫的“世傳東丹王是也”等字，被人們奉為傳世珍品。

遼代的繪畫藝術深受宋代繪畫技法的影響，尤其是對人和物的寫意技法，頗為精湛傳神。其繪畫內容大致分為三個部分：一是反映現實政治。早在遼太祖時期，繪畫就成為政治的表現與傳達方式，在遼代帝王的陵墓內，都設有帝王畫像，并頒行“影堂制度”，臣僚有功則掛像其中，以示恩寵。二是展現生活民俗。遼代的繪畫十分注重描繪百姓的日常生活以及所處環境的自然景觀等，遼寧省朝陽市柏樹溝耶律延寧墓中的雕神石棺和畫像石墓、葉茂臺七號墓出土的雕畫，皆填色敷彩，富麗堂皇地表現了人物化了的十二生肖像以及門吏、飛天等，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和神話色彩。三是體現宗教信仰。契丹人相信靈魂永存，認為天地山川萬物皆有神靈，在繪畫中也表現出對自然神祇的崇拜。此后，契丹貴族接受了佛教，開始崇信佛事。因此，遼代現存畫像中最多的就是有關佛教的繪畫。遼代的佛寺規模不一，上至皇家寺院，下至民間廟宇，所繪之畫的大小規模、等級層次也有不同。

在繪畫方式的選擇上，遼代繪畫藝術有工筆、有寫生、有臨摹、有寫意、有白描、有濃彩，各盡其長。此外，還發展出了獨具特色的刻畫藝術。總體看來，遼代的繪畫作品在廣泛借鑒唐宋繪畫技法的基礎上，充分展現了遼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形成了獨具漠北風韻的繪畫技法，也成為后世研究遼代政治、經濟、文化的重要史料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