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曉建
我所供職的監獄大院一隅,有一個小小的花園,園子不大,各種植物郁郁蔥蔥,在這戒備森嚴的高墻電網內倒也別有一番情調。屈指算來,監獄易址到這里也已經接近十年了。
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新冠肺炎疫情,我和戰友們從正月里就被封閉在這里,已在獄內連軸轉了二十多個日夜,而上級下達的命令是必須工作到疫情結束,我和戰友們方可回家休息。初知消息時,不解、煩躁,甚至躁動不安、坐臥不寧,心里做了無數次家與國、公與私的權衡、斗爭,尤其是電話里妻那句“放心工作,家里有我呢!”霎時淚奔,一顆期盼回家的心漸趨平靜。其實,我心里清楚,妻在家中的日子也不太容易,作為一個單位負責人,年前到現在就沒休息過,家中有年邁的岳母和一雙子女,既要負起單位的責任,還要挑起家庭的重擔。在大是大非面前,一個弱女子尚且如此,何況堂堂七尺男兒乎?
茶余飯后,我和戰友們時常徘徊在小花園里,在葳蕤的綠意里,尋求一絲慰藉,安撫疲憊的心靈。四季常青的芭蕉樹、桂花樹、香樟以及冬青、黃楊等植物生機依然,紅花季木、月季、百日紅、黃葉李、三葉草等眾多植物透著點點春意。彎彎曲曲的小徑上,一株株野草正在萌芽,悄悄地從石縫間露出了頭,好像要來人間報告春的消息似的,讓人看了不禁心生愛憐。小徑的盡頭有一方池塘,面積不大,大約有二十平方米,可能是出于安全方面考慮吧,水也不深,大約有三十厘米。池塘雖小,但功能齊全,設計有進水口和出水口。池塘呈梅花狀,利用地形雕刻出四個花瓣,酷似一朵凌寒傲放的蠟梅,略顯單調的小花園平添了幾分俏麗,戒備森嚴的高墻大院陡然間仿佛多了幾分嫵媚。嚴格地說,這也許根本就不能稱之為池塘,或許稱之為一洼水或一汪水更為準確些??删驮谶@片狹小而又淺顯的水域里,還生活著一群小精靈。
幾乎每個午后,我和戰友們都會來到小池旁,看著這群可愛的小東西,給它們帶去一些饃屑、米粒等。它們中個頭兒最大的是一條鯉魚,約有一斤的樣子,距離尾鰭約兩三厘米的地方有一個小傷疤,經常釣魚的我知道,這條魚之前在自然水域一定遭遇過電擊,而它又僥幸逃脫,被我的戰友釣到并養在了這里,成了我們的玩伴,不知這算不算是它的幸運?最引人注目的是兩條觀賞金魚,一紅一黃,可令人不解的是這兩條同一族群的生靈卻從不在一起玩耍,倒是那條紅色的金魚和那條鯉魚經常顯得很親密的樣子,往往是鯉魚在前,紅色的金魚緊緊相隨,形影不離,不知道它們是已經結為伴侶了,還是早已成為“忘年交”。最讓人感到震撼的是那群大約只有一厘米長的小魚,按我的經驗判斷,這是一群剛出生不久的鯽魚。每次來到池塘邊,這群可愛的精靈都在那里無憂無慮地游蕩,它們不像大魚那樣怕人,也不怎么知道躲藏,總是那么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每天看著它們在一點兒一點兒長大,心里總會有一股莫名的感動。在小池塘的周邊水底,還隱藏著數條半斤大小的鯽魚,白天它們不怎么動,也許是怕人,也許是水溫尚低,只有我們有時用手或小樹棍驚擾了它們的美夢時,它們才會在池塘里如百米沖刺般一閃而過。
在小花園和隔離帶之間還生活著一群生靈,那是監獄警察的好助手——警犬,那里是它們的家,它們和鯽魚、金魚們隔水相望,不上崗的警犬們在犬舍里或睡或逛,一副悠閑的樣子。寂寞的時候,警犬們也會吠幾聲,好像在和同伴們打招呼,又好像在跟主人報告,“我不想休息,我要去執勤!”有一只生病的警犬,每個太陽暖暖的午后,都被飼養員拴在小池塘旁邊的一棵桂花樹上,頭戴一個喇叭樣的紅色塑料罩,我和戰友們給它起了一個綽號“伊麗莎白”。每一次我們去小池塘玩,它都安靜地臥在那里,靜靜地看著我們在那里嬉戲,一點兒也沒有別的警犬那般浮躁的樣子,很大氣,依稀間仿佛真有那么幾絲將軍的味道呢!
最讓人難以琢磨的是另一種精靈,那是兩只流浪貓,一個如雪一樣純白,一個像斑點狗一樣可愛,兩只流浪貓常常結伴而行,來無影去無蹤。我觀察它們很長時間,竟沒有找到它們的家在哪里。常常是吃飯時它們就會準時出現,過了飯時,它們就不知所蹤。它們不像一般的家養貓那般嬌氣,也沒有家養貓那般的黏人,更別說和別的什么寵物在主人跟前爭寵了。在陽光暖暖的午后,它們偶爾也會在草地上或者操場上追逐嬉戲,此時的監獄大院滿滿的人間煙火味。
若不是每天在此生活,外人是無法想象出這樣的畫面的。高墻電網內,戒備森嚴下,多姿多彩的植物競相生長,各色小生靈和警囚共生存,法律的威嚴之下,不乏各種溫暖的小細節。仿佛已經看見,一絲春意正在高墻內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