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這喧嘩的水聲

陳波來 貴州湄潭人，居海口。律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海南省作家協(xié)會理事，已出版詩集4部。系魯迅文學(xué)院詩歌高研班學(xué)員、海南省文學(xué)院首批簽約詩人、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代表。散文詩集《山海間》獲海南省第三屆南海文藝獎。

你聽，這喧嘩的水聲

萬物醒著。一粒沙無聲無息，滾動，風大時飛起……我不知它何時停留在我眼前：它有塵埃所沒有的硬實與凸顯，潔凈，硌手而又惹眼，不至于消散于無形。夏天的詞句散亂，一桌到滿地。我突然有了堆積如山的說不清的債務(wù)。我突然像一粒沙，疼痛清晰，滾動，風大時飛起……我不知它何時停留在你眼前。萬物醒著，一粒沙足以容留一條悲傷的河流，啊親，不信你聽，你聽……

一個人

用去半生，他終于有了如何在熱帶活得滋潤的經(jīng)驗。彼時他自恃腰桿上有把力氣，臂膊上剩點青春，直往閑事和人堆里奔撞。四十度左右燙沙一般的陽光，最終瀝去了種種難以言說。中年之前，他已經(jīng)遍體鱗傷。而今他熟稔地靠在一棵椰子樹上，選了一個讓自己舒暢一點的姿式。樹干上一圈圈抹不平的年輪，是生長的印記，也是痛苦的遺痕。他靠著樹的樣子，好看而又讓人忍俊不禁。

森林人口

葳蕤過于遼闊，一種抵達變得趔趄、迂回又吉兇未卜。

森林。人群。你自己。一些詞語：執(zhí)迷，糾結(jié)，幽憤，疑懼……一再堆壘內(nèi)心的懸崖與絕壁。最后，決然揮舞的斧子閃亮，木條從倒下的大樹取出，新的榫卯拼接之下，事物有了脫胎換骨的可能。

一條船去了海上。森林投下巨大陰影。

人群中，呵不，你心頭，一只找路回家的螞蟻，踽踽獨行。

聽塤

傳出碰壁的聲音。有撞擊后的悶濁、粘綿，以及不甘于心的低嘯與沉吟。我閉上眼，不去玻璃與鏡子中游蕩，泠泠月色，滿手的碎屑和塵泥里，城堞、檐鈴、鼙鼓……

一只塤，住得下幾個暗自叫苦的朝代。

逃逸的路，紛紛縋城而不得去。

直到金屬與石頭的撞擊，一聲清越，他們說這是破壁的聲音。

陰風吹不鈍刀鋒

風一直吹。一直消磨萬物的陰風，并不僅僅來自荒野與絕壁，而更多來自最近空曠的樓道與陡峭的人心。石頭悶鈍，流水順滑。萬花繽紛多姿，歸于一枚日趨圓潤的果實。

我越來越偏愛這般外圓內(nèi)方的事物，其實是一種寄身于遍地機杼的姿態(tài)，也是一種近似匍匐于地的行走。但人世沉喑，唯其沉喑，我才聽得見石頭里的號叫，我才摸得到一滴水里寒亮的斧斫。

你才能看到星光閃爍：走在前頭的那誰呀，不經(jīng)意掀露了陰風吹不鈍的刀鋒。

在海邊

影影踩著海。海的另一頭，夕陽咬不住，滑落。

內(nèi)心的呼嘯一掠而過。

影影說她的身上開始生長貝殼。一片海試圖將她裹挾，她拔腳而逃，“呀”一聲撞進我懷里……我的口袋里，落霞與浪花叮當作響。我知道這一次小逃逸有了高潮。

鹿回頭

只需要一點高度，在人群中，你就能看見我。

我奔走，喘息，意亂情迷。我想說卻沒能說出的話，淤積，滲化，我的身體開始有大團的花斑朵朵呈現(xiàn)，從腋下向后背和全身……一頭驚恐的花鹿，從叢林跑向大海。只需要……那一處能夠出脫俗塵的山頭。情天。恨海。越高，越是懸崖和命運的絕處。

我回過頭看你——像美好、安詳?shù)娜艘粯印?/p>

這日子

這日子干燥、喑啞。火苗到處撩動。匆匆來回的車輛在丟棄的西瓜皮上打滑。

這日子需要一聲有關(guān)主義的刺耳的剎車，說到頭就到頭。

燒過的火并不在懊惱與煩悶的心思里完全熄滅，它們繼續(xù)閃爍于夜空，并且提供一天有著黑白兩部分的鋪排和釋讀。但是那在置放瓶瓶罐罐的臺面上，一種真實的撕裂縱深而下，最后遁人無形。

這日子，不能往深處想。

我還是我

你看到的拉開的抽屜，門，帶銀色小鎖的日記本，浮出海面的鯨魚……在我們的回憶與追溯里，時間懸停，有了歌聲。我不會再走出喧嚷的車站，泥濘的路，昏黃的燈光里睡著的樓道。你聽到有些堅硬的東西留了下來。拆的拆了，挪的挪了，現(xiàn)在是冰涼的海岸，浪花纏綿一千次，棄絕一千次。

我還是我，我說著說著，滿把蒼涼。

我見過的大海一去不返

1

我見過大海最美的那一次，有你。

平靜。幽深與渺遠的藍色。我們在島上。

2

我無數(shù)次見過大海。我終于熟悉，它的反復(fù)痊愈一般的藍色，它的強抑著尖叫與撕裂的平靜，它的如一面鏡子背面的幽深與渺遠……甚至不可拂拭。你留下的一句話：船如果不被顛覆，也得委身于無以揣測的顛簸和動蕩。島像船。我在島上。

3

海岸線一直在悄悄改變。生活在啃噬，很多規(guī)則也在改變。包括很多飄蕩的地址，和起伏不停的欲望。

4

我一直在島上，就在海中間。

多少年了！海螺變得圓潤而剔透，馬蹄消匿在高原上的故鄉(xiāng)。

我等過的你不會再來，我見過的大海一去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