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外三章）

王彥明 1981年生，天津武清人。教書、寫作。

像密集的雨線將天空交織成網格，透過那些縫隙的是銀色的月光和略顯低沉的蛙鳴。那絕非交響樂，而僅僅是在各自空間里的忘情演說。孤獨的人，總是靜謐深深，所以我們望不到它的深宮大院。在暗黑的書皮上，聲音就是驕傲的旗幟和無情的鼓槌。

就像所有的漫步者，它們習慣穿梭于各類時空，從蟄伏到脫去硬殼，再到展開羽翼，從大地到天空，月光很冷，月亮才是夢的結束。

似乎又無法說到開始。所謂的高處，不過是潮濕的深處和隱蔽的夜晚，每一粒藥丸，都有圓的外形和空曠的胃。

幾乎所有人都要效仿神仙。它們的飲食如此受人關注，而空氣中的酸會腐化孤寂的心嗎？大地之上到處都是流浪犬，失掉未來和雄心的不僅僅是悲劇英雄。

它們也擁有童年吧，還是它們也是童年本身;而所有的歲月都是一種掠奪，硬質的心來自于那些反復磨礪帶來的麻木。那黑暗的光澤，使得它們輕易地消隱于枝杈間，像一條黑狗躲進夜晚。還要剝離和清洗嗎？還要哭泣和哀鳴嗎？

沉默的條款和蜷縮的發條，是纏繞于翅膀的蛛網，那就從冷開始說起吧，那些越過的樹和遠山，那些偶爾眷念的時光和故事，那些不曾掩埋的雄心，都會在季節里成為一個空殼和標本。在天空的展覽館，有人寫下愛的說明：

那是一個孤獨的靈魂。

一生都在完成一場無法完成的盛宴。

木耳

顯然有濃霧里的渺茫，星辰沉入大海的低沉，以及溪流緩緩地消失，松濤為我們帶來宇宙深處的聲響，那一枚針終于被撿起，穿過棉被，帶來一個夜晚的鶯聲，甚至還有寧靜，像女巫的合唱。

那種滋長是潮濕的，帶有新鮮的水汽、夜晚的養分、密林的秘密，仿佛經受塑料薄膜的包裹，以及晨光的觸碰，就洞悉了所有塵世的秘密。

木耳，在獨自生長。

就像靠近可能意味著采摘，所有的遠離都仿佛隔岸觀火。作為一種菌，深植命運于腐爛之上，但是光總會降臨，就像雨水的擊打，那種沉實的愛總有飛揚的節奏。鋼琴曲正在激起水花，而那種簇擁就形成了干凈的羽翼。

是的，飛行與舞蹈，在交織的空間里形成波瀾的世界，沒一朵漣漪可以如此輕盈。

僅僅是，生長——生，長。

而碟盤和刀叉，這種驕傲的武器，抵近窗口和宿命，劈開河流，可以收拾所有的食材，這沉默者的力量，從不在聲音的世界里貢獻出美妙的交響，就是簡單的切人和咀嚼，就向一個內部的空間開了火。

腐爛似乎也成了一種可再生的力量。

外衣

外衣和內衣不同。我們總是想象一口井的深處，有月光和水草交纏;同樣，月亮的內部也該是山丘和湖泊共存。躲在深夜里的貓，眼睛是明亮的。

當外衣落人審美的陷阱，它可以以幾種方式奔跑在火車后面。就向車身學習吧，那充滿光澤而迅捷的光亮，切入了時代的核心;或者是那落滿塵埃的綠色，似乎洞悉了永恒的秘密。有沒有一種火車，是敞篷的？可以忘記了色彩學和標簽的內涵？

同樣，有沒有一個人是赤誠的？他的城堡門戶大開，放任守城的士兵吃喝玩樂，允許蝴蝶飛向每一個角落？

那么，在坦克里談一場戀愛，讓炮彈繞過接吻的人，成為婚禮的煙花：

那么，諾言可以成為不息的流水，在孱弱里緩緩前行;

那么所有的油鹽都不再是一種標志，而是彼此最深的愛意。

顯然我還是披上了外衣，在一個寒冷的季節，它有溫暖的作用，還有矮化的意義。

種一棵桃樹，我們欣慰于花朵和果實;也有人給我們講了一個關于錯過的故事。

這層曼妙的外衣，遲早是要褪去的。就像進入泳池和靠近彼此的身體。

院子的夜晚

不曾消失的是那些模糊的痕跡，雞爪印、落葉、牛糞和死了的雞冠花，都是時間篩選后的異域。那故去的魂靈呢？還一代代擁擠在這里，看著孩子出生，落日消隕，“白菜在冬天頂著雪”。

犁，修改著土地的形式，同時也打磨著自身的光澤。其實，還有鋤頭、鏟子、鎬和釘耙在沉默和磨礪中，洗去了灰塵，在夜晚映照了月光，在春秋兩季翻開泥土厚重的肚腹，埋下關于時光與愛的種子。一個老人，他蒼老的手覆蓋了每一條田埂。

為何會有限？那些擠在屋檐下的燕子和玻璃窗底的花草，因為美好而顯得局促。在雨中飛，燕子是孤獨的旅人;花朵在夜風中寨率，仿佛戀愛中的情話。在饑餓的日子里，它們耀眼卻樸素，農人的小家碧玉，好看，還會過日子。又為何會無限？拿著針線的母親，講起從前的事，也為明天的早飯操心，針腳所到都是日子的縫隙，那些銜接的時光啊，就是一件精致的大衣，披在身上，就在晦暗處找到了舒心的感覺。那條小徑上，凡是有光的地方，母親都曾駐足過，那些夜晚，她用了多少眼神？

那棵樹同樣擠在墻與墻的縫隙，壓力使得它更加細長，唯有長，才能安心。踮起腳尖不是為了看得更遠，而是可以再舒展一些。以前有孩子爬上爬下，現在沒有了，棲落的只有烏鴉和麻雀，它們飛走的話，就只剩下月光了。樹冠的影子，會在玻璃上搖曳，像書頁上的孤獨。

同樣還有寂靜，像爬山虎遍布在每一處，枝繁葉茂。即使有水滴的聲音，貓叫狗吠，雞撲打翅膀的聲音，起伏的呼嚕聲……寂靜仍是唯一的主線。水井里，撲通一聲，月亮破碎，隨后復原。小解后，門閉合后，往往還帶動著玻璃跟著發抖。而人睡去了，院子也就跟著睡去了。

不睡的是，奔跑的老鼠和星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