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愛情而活

□ [日]江國香織

清晨，我做了個夢。在夢里我變成了老婆婆，光著身子，自顧自地哭喊：“好孤獨啊，好孤獨啊。”我身邊居然還有一個光著身子的老頭兒，也哭喊著：“好孤獨啊，好孤獨啊。”我倆就這樣一起哭喊著，眼淚都變成了棉花糖，并且越來越多……哭著哭著，我漸漸疲憊，老頭兒也疲倦了，我們就躺在棉花糖的海洋里睡著了。

昨天姐姐出嫁了，穿著婚紗在教堂舉行婚禮，之后還在飯店擺了酒席。姐姐穿著暗紅色的晚禮服，頭上戴著白色的薔薇花。雖然美麗，但我覺得有些虛假。桌子上擺滿了玉米濃湯、大蝦、干貝，還有各種美食，我卻毫無食欲。

次郎再也不會來我家玩了，他曾答應等夏天到了教我游泳。但那不是次郎的錯。次郎做了姐姐三年的男朋友，姐姐卻突然跑去相親，不到半年時間就結婚了。所以次郎再也不會來我家玩了，這是理所當然的。

姐姐回娘家來了。其實我心里憋了幾百個問題想問她。比如，你真的喜歡島木嗎？你怎么看待次郎？為什么突然去相親……但最后我還是沒有說出口，只說了些婚宴長長的致辭實在很無聊、姐姐當天打扮得很美之類的話。姐姐告訴我婚禮上切的蛋糕其實是紙做的，島木點蠟燭的時候手竟一直在抖。我們還聊起了許久不見的親戚們的八卦，諸如荻窒的阿姨怎么會胖成那樣，表弟小新和上個月剛出生的另一個叫小新的孩子長得簡直一模一樣。

傍晚，媽媽說反正爸爸也快回家了，不如留下來吃頓晚飯吧，姐姐卻推說自己已經是家庭主婦了，不能不回家，看似滿心歡喜地要準備回去。趁著姐姐在玄關穿鞋的空當，我說：“今天有廟會哦。”姐姐微笑著應了一句“對，好像是”，還是回去了。

直到去年，姐姐還經常陪我去逛廟會，說起來，去年次郎也去了。他還給我買了杏糖，我吃完后把粘杏糖的小木棍洗干凈，小心地收在抽屜里，這可是次郎給我買的杏糖。

爸爸回家了，媽媽簡要地報告了一下姐姐剛剛回來過，爸爸只是“哦”了一聲。晚飯是涼的涮牛肉和雞蛋豆腐。爸爸大口大口地喝啤酒，媽媽也用小杯子喝了點兒。

我和奶奶牽著手前往舉辦廟會的廣場。我拉著奶奶的手狂奔過去，廟會總是讓我歡欣雀躍。

來到廣場的入口，我猛然間停了下來。我似乎總是遇到這樣的情況，雖然心情亢奮，但一到緊要關頭卻不知如何是好。我望著人山人海的廣場，仿佛這里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

“怎么，姐姐不在身邊，你覺得寂寞了？”奶奶笑著問。

“唉，奶奶想到哪里去了？”我心里埋怨道。

“不過，對加代子來說，結婚才是最幸福的。”經過一個掛滿花花綠綠面具的小攤位時，奶奶繼續嘮叨，“待在心愛的人身邊才是最好的。”

那么，次郎呢？我心想。心愛的姐姐結婚了，次郎該怎么辦？我又該怎么辦？媽媽也是如此，和爸爸生活在一起，但他們基本上不交流，媽媽只是日復一日地過著做飯、打掃、洗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對媽媽來說真的是最好的嗎？

“我也許不會結婚。”我自言自語。

奶奶愣了一下，溫柔地問道：“為什么呀？”

我本想說像媽媽那樣的人生太無聊了，但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我們經過一個賣杏糖的鋪子，里面放的冰塊上挖了一些圓圓的洞，上面擺著鮮紅的杏糖和橙色的橘子糖。真好看!我立刻停下來。

冰雖有點兒化了，但依然很美，不知為何，我心里卻感受到絲絲苦澀的味道。

“結婚這件事，小實還不懂呢。你也沒談過戀愛吧？”奶奶打趣道。

“談過，誰說沒有……”我在心里嘀咕，“而且是非常非常痛苦的戀愛。”望著夜色中驟然出現在眼前的杏糖鋪子，我暗自決定以后要為愛情而活，絕不僅僅是為了結婚，而是為了轟轟烈烈的愛情。“奶奶很久以前就很擅長釣金魚喲。”奶奶望著裝滿金魚的藍水箱，得意地大聲說。對面是棉花糖鋪子，甜甜的氣味兒飄過來，我想起了今早做的那個夢。

“我要買棉花糖。”我嚷嚷。

奶奶從錢包里掏出六百日元，買了兩個棉花糖，遞給我一個。

在夢里我變成了老奶奶，還光著身子，可憐兮兮的。身邊有個老爺爺，卻是個陌生人，真是夠悲慘的。

棉花糖一放進嘴里就咻地融化了，爽口而香甜，又軟綿綿、蓬松松的，真是令人懷念的味道。奶奶也開心地大口吃著棉花糖。

“女人啊，真是可悲。”我的話音剛落，奶奶愣住了。大約過了三秒，她接著說：“怎么會這么說呢，你這孩子……”說完便笑了，那笑容有點兒窘迫。對了，奶奶也是個女人啊。

奶奶笑呵呵地站著，身旁的風鈴叮叮當當地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