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熊野古道文化線路遺產景觀保護機制?

高 宇 張云路 馬 嘉

北京林業大學園林學院 北京 100083

目前國內關于文化線路遺產的研究已取得一定成果,但多關注于文化線路遺產理念解讀[1]、國內文化線路保護利用[2]、國外文化線路綜述[3]等方面,關于古道的研究多作為文章的一部分進行論述[4-5]。作為日本自然崇拜信仰的代表,古道沿線形成了文化景觀與自然景觀融合并存的遺產體系,并逐步建立了綜合的規劃管理體系[4]。日本的相關研究成果多聚焦于古道,如山本[6]提出居民的參與對古道的文化形成和保護起到了積極作用；藤代[7]提出周邊森林管理對古道文化景觀的重要性；河本[8]則從旅游可持續發展的角度指出,在老齡化、空心村等背景下古道鄉村生態旅游需要引入地區外部力量。但是在某段線路或節點的文化景觀、林業管理利用方面尚未對遺產線路長度和分布、周邊自然文化資源體系、管理保護體系進行系統梳理分析。

本文從熊野古道與周邊文化和自然資源相互關系的視角出發,基于ArcGIS平臺和日本國土交通省公開的國土數據,對熊野古道的沿線分布、自然和文化景觀空間、文化景觀體系進行分析。在掌握其遺產保護與周邊資源利用情況的基礎上,結合文化景觀保護的法律和運營體系,探討當前古道遺產保護所面臨的問題,期望能為我國的文化線路景觀保護和建設提供參考。

1 日本熊野古道的歷史文化價值

本文研究對象為紀伊山脈圣地和朝圣路線(Sacred Sites and Pilgrimage Routes in the Kii Mountain Range)俗稱“熊野古道”(文中簡稱為“古道”)。熊野古道于2004年作為亞洲第一條文化線路遺產登錄《世界遺產名錄》[4]。

1.1 熊野古道的歷史發展

熊野古道位于日本奈良以南,坐落在紀伊半島茂密的山林之中,地跨和歌山、奈良、三重3縣,于2004年登錄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總面積506.40 hm2。

古道最早出現在彌生時代(300B.C.—A.D.250)的神話中,作為自然崇拜信仰的發源地逐漸發展壯大。公元7—8世紀,日本山岳崇拜信仰宗派“修驗道”的始祖役行者(役小角)在大峰山修行。9世紀日本僧侶空海赴唐朝學習真言密教,隨后返回日本開創真言宗,并在高野山創建金剛峰寺、開辟町石道,至此,熊野古道范圍內正式形成了神道教、修驗道和佛教并存的宗教格局。10世紀以后,該地區的宗教信仰進一步發展,以白河上皇參拜熊野和高野山為契機,日本皇室開始盛行“熊野御幸”,修葺熊野參拜道。16世紀以后進一步修建經塚,隨著民間靈場(宗教勝地)信仰的普及和盛行,開始被一般民眾所信奉[9-10]。

1.2 熊野古道的文化價值

依據《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熊野古道被認定為符合4項具有突出的普遍價值的內容[11]。熊野古道文化遺產由日本傳統的自然崇拜信仰的熊野三山、真言密教圣地的高野山,修驗道圣地的吉野山,以及連接3處宗教信仰勝地的參拜道組成。密教、佛教、道教、神佛習合、修驗道等多種宗教文化和宗教空間在紀伊半島的山地上融合,依托古道與深邃的山岳景觀交織形成了獨特的文化景觀。歷史建筑、山間朝圣路線、茂密的森林古樹、瀑布河流、崇山峻嶺以及延續至今的宗教儀式和祭祀文化等景觀資源共同塑造了古道的歷史感和神圣感。其中,廣闊的山區擁有豐富的森林資源,傳統林業為圣山和古道提供了豐厚的經濟基礎,人工林景觀和參拜道、山川也構成了古道的重要文化景觀要素[12]。

2 熊野古道遺產保護體系

2.1 熊野古道的遺產空間體系

2.1.1 熊野古道沿線文化和自然資源

吉野·大峰、熊野三山和高野山3個宗教圣地是古道文化資源和文化景觀的重要據點,3座宗教名山上分布著大量神社、寺院和宗教文化空間。根據《文化財保護法》登錄的文物保護單位共計14處,包括熊野本宮大社等史跡12處、那智大瀑布等名勝1處、那智原始森林等天然紀念物1處,其中歷史建筑包含金剛峰寺不動堂等國寶2棟、熊野本宮大社等重要文化財18棟[13]。

此外,3座宗教名山和古道沿線還分布著歷史名勝古跡和諸多文化資源(圖1)。根據對日本國土交通省公開國土數值情報統計情況,古道沿線1 km范圍內分布有地質地貌、河川湖沼、海岸水景等地區自然景觀資源35處,歷史文化、自然文化活動、觀光旅游資源55處,美術館、文化館、運動設施等文化資源點135處。

圖1 熊野古道的文化線路和周邊自然文化資源分布

2.1.2熊野古道文化線路遺產空間

6條文化線路將分布在紀伊半島上的宗教文化圣地和自然文化資源有機串聯,構成古道文化遺產線路的主要命脈。登錄世界文化遺產的線路包括熊野參拜道的中邊路、小邊路、大邊路、伊勢路,以及高野參詣道和大峰奧驅道。根據《世界遺產紀伊山脈圣地和朝圣路線保存管理計劃》[13]中公布的構成資產和路線,測算得出參拜道總長度約為616.72 km,其中官方公布的遺產段總長度為347.70 km,計算得出遺產登錄比例約為56.38%(圖1)。

1)小邊路是連接高野山和熊野本宮大社的最短路徑,山路崎嶇險峻。小邊路全長約62.10 km,登錄遺產長度為43.70 km,遺產比例約70.37%。

2)中邊路連接田邊市和熊野本宮、速玉、那智三社,是古道中最著名的一段,多為皇室和貴族所用。中邊路全長約135.30 km,登錄遺產長度為100.20 km,遺產比例約74.06%。

3)大邊路沿紀伊半島南側海岸連接田邊市和熊野那智大社,主要是一般民眾和文人墨客欣賞海岸風景的路線。大邊路全長約113.60 km,登錄遺產長度為14.10 km,遺產比例僅約12.41%,是參拜道中遺產登陸比例最低的線路。

4)伊勢路位于紀伊半島東側,沿伊勢灣連接熊野三山和伊勢神宮。伊勢路全長約137.40 km,登錄遺產長度為54.20 km,遺產比例約39.45%。

5)高野參詣道沿高野山脈分布,其中包含空海開拓的町石道,全長約75.38 km,登錄遺產長度為48.60 km,遺產比例約64.47%。

6)大峰奧驅道連接吉野山和熊野三山,是修驗道始祖役行者開辟的修行路。驅道全長約92.94 km,登錄遺產長度為86.90 km,遺產比例約93.50%,是6條參拜道中遺產登陸比例最高的線路。

此外,紀伊半島西側還分布一條紀伊路,是連接大阪京都與紀伊半島的主要街道,但目前未列入世界遺產,全長約125 km。

2.1.3 古道文化遺產的核心區與緩沖區

《〈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2017版)[11]規定需確保遺產的有效保護邊界,并且只要有必要就應設立恰當的緩沖區以有效保護遺產。有效保護邊界即“核心區”是對申報遺產進行有效保護的核心要求,劃定的邊界范圍應包含所有能夠體現遺產突出普遍性價值的元素,并保證其完整性與(或)真實性不受破壞。“緩沖區”是為了有效保護申報遺產而劃定設立的遺產周圍的區域,其使用和開發受到相關法律或習慣規定的限制,為遺產增加了保護層。

在熊野古道申遺過程中,為了達到消除遺產邊界外部威脅、保護和加強世界遺產突出的普遍價值的要求,參考西班牙圣地亞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路線(Routes of Santiago de Compostela in France)的緩沖區劃定方法,在參拜道左右兩側統一劃定50 m寬的緩沖區范圍,通過遺產周邊區域的土地利用控制進行遺產保護[14]。目前遺產緩沖區面積已達到1.2萬hm2,是遺產登錄總面積506.40 hm2的23.89倍。

2.2 熊野古道的文化景觀體系

古道文化景觀體系可歸納為核心與周邊兩大部分。核心的宗教文化景觀結合周邊廣袤的山林和人文景觀共同構成了古道的文化景觀體系(圖2)。6條主要參拜路線連接吉野大峰、熊野三山、高野山3座圣地,融合了日本神道教、佛教和修驗道等多種宗教文化景觀,形成了日本精神文化、自然崇拜信仰發展傳承的歷史鑒證[9]。同時,沿線分布著原始森林和豐富的人工林、次生林和落葉闊葉林[13],山林景觀和適度的林業活動形成了古道深邃幽靜的林下景觀,人工林和森林文化既是沿線文化景觀和居民生活文化的重要組成,也起到保護古道核心文化景觀的重要作用。

2.2.1 古道核心文化景觀

古道核心文化景觀即世界文化遺產登錄,由上述3個宗教圣地及6條參拜道組成,包括參拜道、河流水系、道旁的石像佛像等交通文化遺跡,歷史建筑、構筑物、境內林地等社寺文化遺跡,瀑布等自然風景名勝,以及沿線的原始森林、植物群落等動植物資源。古道周邊文化景觀則包含參拜道、熊野三山、社寺境內的山林和農林業景觀等自然要素,以及參拜道、熊野三山、社寺內外的村鎮街道景觀和相關遺跡等文化要素。古道周邊延綿不斷的森林景觀雖然不是世界遺產的核心構成,但作為主要的周邊景觀要素,承擔著形成整體文化空間的重要作用。

圖2 熊野古道文化景觀構成體系

2.2.2 古道周邊的文化景觀

古道周邊文化景觀由山林等自然要素和街道村鎮等文化要素組成(圖2),其中作為日本擁有森林面積最廣的世界文化遺產,山林是形成古道沿線文化景觀的最主要構成部分。沿線除了已登錄的那智原始森林、仏經獄原始森林、天女木蘭自生群落地以外,還分布著杉樹和日本扁柏的人工林、落葉考椰林、次生林等多種林地類型,其中人工林占比高達93.8%[7]。穿行在人工林中的古道自古以來被作為信者們的“朝圣之路”和周邊居民的“生活之路”,產出的林木為寺廟神社的建造提供了重要的林木資源,也為古道沿線的繁盛提供了良好的經濟基礎。20世紀60—70年代,為增加木材產量,日本開始大量植樹造林,林業再度成為紀伊半島的核心產業,同時林業發展有效抑制了城市化區域擴張,使古道得以在廣袤山林之中保存至今。

2.3 熊野古道的遺產管控體系

2.3.1 古道遺產管控的法制體系

古道遺產保護的法律制度形成以《世界遺產公約》和操作指南為指導,其他國家法律和條例制度為輔助支撐的構成體系特點。在核心區的遺產保護層面,主要以日本《文化財保護法》《自然公園法》和相關地區的地方歷史文化景觀保全條例指導相關部門和所有權者的歷史文物古跡的保護工作。在緩沖區的景觀保護層面,則由《自然公園法》《森林法》《景觀法》及相關歷史文化景觀保全條例等指導周邊區域和民間團體的自然景觀和文化景觀保護工作(圖3)。

圖3 熊野古道遺產保護的法律構成體系

不同的遺產主體適用于相應的國家、地方法規以及用地類型。例如,熊野參拜道的小邊路涉及了多項法規中的用地性質,包括《自然公園法》第2種和第3種特別地區、《森林法》保安林、《和歌山縣景觀條例》特定景觀形成地域、《高野町景觀條例》準景觀地區和景觀計劃地區、《田邊市歷史文化的景觀保全條例》景觀保全地區等。

2.3.2 政府統領、一縣主導、多方協同的保護管理體系

熊野古道涉及的范圍較廣、行政區劃和相關部門龐雜。因此在上述法規政策的指導下,形成了政府統領、一縣主導、多方協同的保護管理體系。在日本文化廳、環境聲、林野廳、國土交通省等機關部門和相關法規指導下,和歌山縣、三重縣和奈良縣組成三縣協議會推進申遺和遺產保護的各項工作,其中,和歌山縣是3縣中的核心力量,三重縣和奈良縣協助配合。

和歌山縣政府組織了多個部門成立“世界遺產推進本部”統籌申遺工作,成立協議會統籌遺產保護工作。在縣世界遺產協議會下設世界遺產中心,開展具體的遺產保護、管理、修復和宣傳工作。古道遺產及其周邊區域所涉及的相關行政單位、自治會、社寺及土地的所有權人,則在縣世界遺產推進協議會和文化遺產課、三重縣世界遺產中心、三縣下級行政單位的組織下形成地區協議會、民間非盈利組織或由個人進行實際的保護工作(圖4)。

圖4 熊野古道遺產保護的主體構成

3 對我國的借鑒與啟示

我國作為世界文明古國擁有豐富的文化線路資源,除了已登錄世界遺產的大運河和絲綢之路以交通、貿易、政治為主要功能的古道之外,還有長征線路、媽祖朝圣線路、入川移民線路、茶馬古道、南粵古道、京西古道等軍事、宗教或遷徙功能的古道[15]。然而,由于文化線路時空跨度龐大復雜、文化群體多維度交流等特點,需要進行系統性調查評估,建立跨國、跨地區、跨部門的保護合作體系,以保證遺產的真實性和整體性[16-17]。本文通過對熊野古道的登錄遺產過程、周邊文化資源及遺產保護體系進行梳理,總結出3大特征以期為我國的文化線路遺產保護與利用工作提供參考。

1)遺產保護與周邊文化和自然資源結合,形成文化空間和文化景觀體系。熊野古道周邊擁有豐富文化、自然和旅游等資源,沿線的文化景觀類型多、數量大,并從遺產空間和文化景觀兩個層面形成了體系。我國的文化線路保護利用過程中,可以挖掘傳承線路周邊的古建筑、古遺址、歷史村鎮、民俗文化等資源,整合沿線自然文化資源和相關產業,形成文化景觀體系。通過周圍緩沖區和防護林的有效建立,嚴格管理周邊自然資源開發,預防遺跡遭受自然災害破壞,保證文化景觀特色的原真性和完整性,并形成以文化線路遺產為主線、以線帶動點和面,實現沿線廣域文化遺產的統籌保護。

2)政府統領、主次分明、多方協同,建立法律制度和保護管理體系。古道的保護管理建立了政府統領、主次分明、多方協同的管理體系,并形成以《世界遺產公約》和操作指南為指導、《文化財保護法》為核心的法律體系。在我國區域性、線性大型遺產的保護與活化利用過程中,可以結合國情和管理體系特點,適當借鑒其管理模式。由上級政府指導調控,核心遺產所在省統籌主導,相關地區積極配合,各市縣鎮村級政府具體落實工作,并調動當地居民的參與積極性、提高文物和文化保護意識,形成由上至下、主次分明、有機整合的保護管理方式。同時,各層級政府完善文物和文化景觀保護制度,有效建立法律法規體系,明確規定在文化遺產保護過程中各責任主體的權利與義務,在文化遺產和文化景觀保護的基礎上動員多方力量,真正實現文化線路遺產的活用活化[18-19]。

3)文化線路的保護與活化利用并舉,兼顧文化和空間的多樣性與特殊性。熊野古道登錄世界文化遺產后,經過15年發展已形成較為完善的保護和管理體系。但由于空間和文化上的多樣性和特殊性,保護工作仍面臨著一些問題。因文化線路的跨度大、周邊地形與環境復雜多變,在今后的保護規劃過程中必須注意其空間構成特點。例如,在緩沖區設置上,需要充分考慮周邊的自然條件,因地制宜地科學劃定。在林業管理方面,通過設置防護林和原有林木景觀保護,實現古道遺跡文化景觀的保護。同時,防護林的采伐須受到嚴格的限制管理,兼顧文化線路周邊的林業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