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桂佳
一、問題的提出
東坡《赤壁賦》膾炙人口,其吸引人之處不僅是他遭遇挫折后的豁達,還有作品中描繪的奇幻之境,其中的“擊空明兮溯流光”更是叫絕。教材對“空明”的注釋是:“空明,指月光下的清波?!卑催@個注釋,“空明”指的就是赤壁清澈的江水。教材對“流光”的注釋是:“流光,江面浮動的月光?!边@樣,這句話就被理解為蘇子等人在月光下,劃著小船逆江流而上。
我在這里提出一點商榷的意見,即認為“空明”是指空中皎潔的月光,“流光”指從天上向人間播灑的月光,此句解為蘇子的船槳波動著空中的月光,他們在夢幻般的空中,沿著自上而下播灑的月光逆流而上,把船朝著月亮劃去,去看望在天一方的美人。
二、原因闡述
1.對文學作品的解讀不僅僅是含義上的解讀,更是意義上的解讀。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布滿月光的空中蕩舟,然后迎著月光逆流而上”屬于含義解讀和意義解讀的綜合體。
文學鑒賞中,“含義”與“意義”是不同的概念,由此產生的文學閱讀的思維和鑒賞觀念都不同。含義是文本直接呈現的、作者通過語言所要表達的東西,它的特點是固定性。而意義在文本的含義和讀者之間的關系中存在著,它在文本和讀者之間的融合中,依據讀者生活閱歷等的不同而產生、發展、變化,對于不同的讀者,其意義是不同的。從多元文化角度看,這些存在只要不背離語文的基本特質——審美性,就都是合理的。
教材中的注釋似乎屬于含義解讀:將“空明”解釋為“月光下的青光”,“流光”解釋為“江面浮動的月光”,這與現實中蘇軾等人泛舟赤壁的實情相吻合。但即便如此,這里的詞語含義也有問題:
首先,影響詞語含義的因素主要有兩個——詞語的構成語素和詞語出現的語境。其中,構成語素對詞語含義的影響是“基因型”的,不管詞語怎樣發展變化,其影子一直存在,只有一種強制性的規定(如語委發文)才能把它剔除,但這已違背了詞語本身的發展規律。
其次,課文注釋未能體現翻譯中的信達雅原則。信,要求忠實于原文,不隨意增刪語義;達,要求通順,但不僅是文字上的合乎語法,也包括意義上的合乎情理,讓人不費解;雅,要求有文采,翻譯有特定的文字美感。這三個要求由低到高呈梯級排列,信是基本要求,但從這個角度看,把“空明”解釋為“月光下的清波”,只有“月光”在構成語素中有依據,而“清波”沒有,屬憑空添加。把“流光”解釋為“江面浮動的月光”,“光”解釋為“月光”沒錯,但把“流”解釋為“浮動”不是很妥帖。
而相反的,如果依據“詞語的含義在語素中要有依據”這條,就可以將“空”解釋為“空中”,“明”解釋為“月光”。這樣,“擊空明”就可以解釋為“船槳撥動著空中的月光”;同理,“光”可以解釋為“月光”,“流”可以解釋為“月光從上而下的播灑”,“溯流光”就可以解釋為“迎著播灑的月光,逆流而上”。于是原本在赤壁之下泛舟的蘇子,就成了“在月光中于空中劃著船,朝向月亮駛去了”。這里的解釋就詞語構成來看是含義解釋,就蘇軾在赤壁泛舟的事實來看是意義解釋。
這種解讀更帶給我們教學思維和方法上的一種啟迪:文學解讀不論是含義解讀還是意義解讀,都必須有一根邏輯鏈條指向語言文字,以體現文學是語言的藝術,文字的藝術的特點;并且其解讀在語義上要有足夠的科學性,至少達到“信”這一基本要求。
2.對文學作品的闡釋創造性思維優于還原性思維。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灑滿月光的空中蕩舟”屬于創造性思維解讀。
我國古代對作品的闡釋分為兩種:一種是尋求原意,注重對原作本原的真理性把握,即注重的是實事求是,這是一種歷史思維,與文學鑒賞多少有一些相悖;另一種是注重對作品的創造性闡釋,突出對文本的再創造,這種思維更接近文學欣賞的本質。不可否認,千年前的那天晚上,有一輪明月將自己的光茫播灑在赤壁的江面上,一代文豪蘇軾的確是在赤壁的水域蕩舟;也不可否認文學闡釋需要注重作品中的文字本身,注重從文本的內在結構分析中去發現其含義,但文學鑒賞不只是把握這些,還在于一種新的審美創造,它需要產生新的價值,這也是今天繼承優秀傳統文化的意義。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灑滿月光的空中蕩舟”是在前人基礎上對作品的創造性解釋,其價值和意義不僅僅在于新文學價值的浮現,更在于對學生創造性思維和精神的培育。
3.文本作品的闡釋需要符合相關語境,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灑滿月光的空中蕩舟”和上下文語境結合緊密。
作者上文寫到由于“白露橫江,水光接天”,自己好像已經“如馮虛御風”,“羽化而登仙”了,即自己好像駕著風在空中行駛,已經離開人間,進入了仙境。而下文的“望美人兮天一方”,也剛好承上:作者既然已經離開了人世,在空中蕩舟,那去追求在天一方的美人也是合情合理的了。而把“擊空明兮溯流光”一句理解為“在月光下,于清澈的江面上劃船”和上文的“浩浩乎”句,下文的“渺渺兮”句語境不吻合,“浩浩乎”一句中,作者已經要“馮虛御風”、“羽化而登仙”了,怎么可能還停留在江面上呢?下文的“渺渺兮”也表明此時的作者在望“天一方”的美人,也不可能還在現實中蕩舟。
4.文學作品解讀應注重文學性,尤其是審美性,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灑滿月光的空中蕩舟”,從手法上看,它是作者以虛實結合(想象)的手法創造出來的美妙、奇幻的意境,充滿了浪漫主義色彩,體現了文學性,更符合美學原則。
文學作品是以語言文字為媒介的,文學鑒賞與闡釋研究對象也是語言的理解、轉化和傳達。文學的寓意隱藏在文字的后面,需要讀者透過其運用的各種手法和陌生化的語言探求文本的本身內容和創作意圖、時代精神。這個過程是一個玩味、動情的過程,其中的審美鑒賞即是文學價值和魅力所在。將“擊空明兮溯流光”解釋為“在灑滿月光的空中蕩舟”充分體現了鑒賞的文學性、審美性,可以強化學生的審美激情,拓展他們的視野,形成欣賞的新途徑和新角度,培育鑒賞氛圍和審美生態,讓學生獲得更高層次的審美感受。而按照教材注解的理解,這里的奇幻之境消失了,成了一般的描寫了,影響了作品的浪漫氣息。
進一步抽象這種認識,我們的文本教學需要老師調動學生的審美積極性,讓他們的思想、情感和對生活的理解進入文本的語言世界,形成新的美學意義上的認知和理解,讓學生和作者在不同時空和歷史境遇中的相遇、相容,從文本中發現自己,這也是文學作品教學價值所在。
基于上述理由,我斗膽提出“擊空明兮溯流光”的另類解讀,希望能夠拋磚引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