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
翻閱陜甘寧邊區高等法院檔案,一份判決書,是1937年在延安審判許世友等人“拖槍逃跑案”所作。判決并不長,一共千余字。其中的“事實”部分如下:
“許世友,系前紅四方面軍第四軍軍長,現在抗日軍政大學第一隊學習,因對目前斗爭張國燾錯誤路線問題,認為中央是對紅四方面軍采取各個擊破。對目前統一戰線的新政策,認為是另有密約地投降敵人。聽說西路軍失敗,認為自己就沒有出路。這次請假回家未獲允許。從以上這些錯誤觀點出發,逐漸發展形成到政治上的動搖,遂與同學第四軍副軍長劉世模、政治委員王建安、政治部主任洪學智、前91師師長朱德崇、前93師政治委員詹道奎,組織拖槍逃跑出去打游擊,分頭活動軍政大學中四方面軍送來學習的各級干部,結果組織了30余人,約定在4月4日晚間,各人帶各人的槍,到軍政大學第五隊毛(茅)廁側面集合,由許世友帶二(兩)個人,在最后掩護出城逃跑。如有人追捕,即實行抵抗,許世友且主張大鬧天宮,并主張在山上打幾槍,說土匪來了,趁城內混亂的時候闖出城門,出城后在二十里堡集合。用抗日的名義,向群眾派糧捐款,到陜南去打游擊,此項險謀,該犯等已著手實行,因被西北保衛局破獲而未遂,經中央司法部國家檢察長偵查起訴。”
1937年,許世友等原紅四方面軍將領策劃“拖槍逃跑”,到四川打游擊。這一計劃因何遭遇失敗?結果又是如何的呢?或者說當年許世友為何要率部“逃跑”?此事還需從批判張國燾說起。
1937年3月,中共中央在延安召開政治局擴大會議,對張國燾進行全面批判。在批判活動中,其鋒芒無可避免地指向了紅四方面軍的很多干部,尤其是許世友等高級干部(當時都在抗日軍政大學學習)。據洪學智(曾任紅四方面軍第四軍政治部主任)回憶,抗大在批判時提出三條,一條說紅四方面軍是土匪,二條說紅四方面軍干部是軍閥,三條說紅四方面軍干部是張國燾收買的。許世友氣得吐血,副軍長劉世模對準自己的腦袋開了一槍,重傷住進醫院。
許世友后來也曾講起:到延安后,就有人說張國燾如何長如何短,我也不做聲,只要你不說到我頭上我就不管,以后西路軍失敗,我非常痛心,半月沒好好休息,加上反張國燾路線聽了不少胡言亂語,有的說我是托洛茨基,有的說我是土匪,有的說我反抗中央……下面干部看不起紅四方面軍的同志。我非常生氣,病得吐了血到醫院休養……加上下面又謠傳要槍決周純全、何畏、張國燾,我也是張國燾軍級干部之一,也不能沒有我的事。我自己也覺得在這里槍決太冤枉了。這種含冤受屈而無路可走的郁悶,其他的紅四方面軍干部也有。憂憤交加之余,許世友決心豁出去:“我們回四川去。四川那里找劉子才(許世友老部下,留在四川打游擊)去,還有1000多人的隊伍,他們巴不得我們去呢!在這里,說我們是反革命要槍決,我們去四川打游擊去嘛!叫他們看看,我們到底是不是革命的。”他說干就干。到第三天時,已有30多名干部愿意走。據許世友稱,一切計劃都是由他做的,路線也是由他劃的。他們準備在4月4日晚10時出發。
不過,這個計劃并未實現。原第四軍政治委員王建安改變了主意,并將此事報告給了抗日軍政大學黨總支委員謝富治。校長林彪獲悉后向毛澤東報告,隨即將策劃事變的主要成員逮捕。
這一事件被定性為“許世友反革命集團”案件。中央最初懷疑此事的幕后操縱者是張國燾,但在與被捕的紅四方面軍干部一一談話后,否定了這種可能性。許世友被抓后,大罵“出賣”他的王建安。盡管他后來認識了自己的錯誤,但還是與王建安翻了臉,從此不理睬王建安。直到解放戰爭時期,毛澤東讓他們在濟南城下演了出將相和,兩位虎將再次聯手指揮,僅8天時間就打下了濟南。此乃后話。
1937年6月6日上午,最高法院公審許世友等人拖槍逃跑一案。在判決書中,此案“事實”部分如下:許世友,系前紅四方面軍第四軍軍長,現在抗日軍政大學第一隊學習,因對目前斗爭張國燾錯誤路線問題,認為中央是對紅四方面軍采取各個擊破……逐漸發展形成到政治上的動搖,遂與同學第四軍副軍長劉世模、政治委員王建安、政治部主任洪學智、前九十一師師長朱德崇、前九十三師政治委員詹道奎,組織拖槍逃跑出去打游擊,分頭活動軍政大學中四方面軍送來學習的各級干部,結果組織了卅余人,約定在四月四日晚間,各人帶各人的槍,到軍政大學第五隊毛(茅)廁側面集合,由許世友帶二個人,在最后掩護出城逃跑,如有人追捕,即實行抵抗……此項陰謀,該犯等已著手實行,因被西北保衛局破獲而未遂。
判決結果是,6位被告“組織拖槍逃跑”罪名成立(未遂),許世友被判有期徒刑1年半,劉世模被判有期徒刑1年,褫奪公權1年;洪學智、朱德崇、詹道奎被判有期徒刑8個月,褫奪公權1年;王建安被判有期徒刑6個月。
對于這個處罰結果,顯然是極為寬大的。判決書中有“應即各處死刑”一語,并解釋稱對許世友等人“極寬大處置”的主要原因,是他們曾有革命功績。實際上,毛澤東的惜才,或許是原因之一。而最重要原因,恐怕還是出于維護黨內團結大局的考慮。畢竟涉案的多數人都被釋放,只有少數幾人判了刑。
曾任紅四方面軍總指揮的徐向前,在回憶錄中則認為:“其實,這是一個冤案。起因在于抗大清算‘國燾路線,矛頭指向四方面軍的學員,整得好苦,引起強烈不滿情緒。許世友他們議論過,在延安呆不下去,就回鄂豫皖或川陜根據地,打游擊去!不知被什么人報告上去,就變成了‘反革命事件,株連一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