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作為解構笛福經典作品《魯濱遜漂流記》的經典作品,庫切的《福》中最為明顯的突破便是以女性敘述人身份介入經典的蘇珊 · 巴頓。本文以賦予了經典故事以女性聲音的蘇珊為切入點,分析《福》中“女性書寫”,進而對庫切試圖通過小說傳達出的對“二元”與“多元”等后現代、后殖民問題的反思進行解讀。
【關鍵詞】 《福》;蘇珊 · 巴頓;女性書寫;解構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2-0011-05
《福》是南非白人作家約翰 · 馬克斯韋爾 · 庫切(John Maxwell Coetzee,1940—)的第五部作品,“我必須提醒您,這是一本相當深奧的書。我是在1982年開始寫這本書的,當時的氣氛與現在相當不同。” ①1985年在給編輯邁克 · 柯克伍德(Mike Kirkwood)的信中,庫切將這本待出版的小說描述為“一本相當深奧的書”。在這部“深奧”的小說中,庫切改編了18世紀英國殖民作家笛福(Daniel Defoe,1660—1731)《魯濱遜漂流記》(The adventures of Robinson Crusoe)中講述的古老船難故事。在對經典作品進行的現代性重寫中,庫切為荒島故事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女性敘述的視角。魯濱遜的游記被新的女主人公蘇珊 · 巴頓(Susan Barton)(下文簡稱蘇珊)的書寫經歷所取代,從而在“第二性”的維度中重述了這個經典的故事。
一、二元與多元:第一人稱敘述三種形式實驗下的
女性書寫
從小說敘事結構來看,蘇珊作為小說的主要敘述人,以獨特的女性書寫填補了經典作品中女性聲音缺失的空白,同時也以獨特的女性經驗敘述對殖民、種族等人類社會問題提供了一個新的解讀視角。從發出整部小說中第一個人物的聲音開始,蘇珊這位女性敘述者的聲音一直貫穿于小說的前三個章節。結構上,庫切在小說前三章中,以蘇珊的第一人稱敘述作為主要的敘述視角,按照小說第一人稱敘述形式發展的時間順序,對其三中主要的形式進行了實驗:
“小說前三章已經采用了第一人稱敘述的三種不同形式,從第一部分的回顧體(第一人稱敘述的最初形式)、第二部分書信體(18世紀第一人稱敘述的主流模式,小說中亦不缺乏理查遜首創的即時寫作手法)、再到第三部分的第一人稱人物聚焦敘述(現代主義小說的貢獻),敘述自我和經驗自我之間、講述和經歷之間的距離呈現出逐漸縮短的態勢。” ②
在段楓對小說敘述結構的分析中,突出了庫切作為一個學者型作家在小說敘事形式層面的自覺實驗。庫切在對蘇珊 · 巴頓的書寫中,通過不同形式的運用,暗示了女性敘述主體的建立的是一個逐步推進的過程。針對笛福《魯濱遜漂流記》中的女性聲音缺失,庫切選擇將女性作為小說敘事的主體,并突出敘事聲音中的女性經驗成分,通過獨特的女性經驗視角,對廣為讀者所熟知的魯濱遜荒島生活進行重新敘述。將“二元”的男女對立判定標準提到一個令讀者無法回避的明顯位置。在殖民、種族、權力的二元對立中介入性別的對立,使得被逐漸日常化的男女權力差異得以突顯。
針對人類歷史社會中普遍存在的二元對立評判標準,庫切以性別二元為介入點,通過蘇珊 · 巴頓在克魯索(cruso)和福(foe)的權威標準下尋找認同和對雙方的妥協的過程中消解二元。并將碎片拼貼成對20世紀語境中正在進行的各種問題的思索和不確定的回答。蘇珊作為女性的出場試圖要在小說中建立起對男性權力中心的對立與反抗,但在蘇珊與其他男性的不同方式的對話中,蘇珊并非試圖反抗和對立,而是在對對立方、對歷史的理解和一定程度的妥協中,不斷地對“反抗”和“對立”的二元模式進行解構,并試圖在對帶有不同權力屬性男性群像的剪切中,拼貼出多元的聲音,為簡單的線性的書寫賦予更多的內涵和可能性。
庫切通過女性書寫,在笛福的魯濱遜男性神話中加入了另一種聲音,將話語權和自我敘述的權力從傳統的男性世界中分離出一部分交于蘇珊的手中,從而使得更多來自“屬下”的主流之外的“雜音”得以被發出、被聽見,最終被了解、被認可。蘇珊的出現,為島嶼上單一存在于男性之間的殖民與被殖民權力關系增添了更加復雜的成分。庫切在性別的二元與其他權力二元標準的重疊之中插入了矛盾和懷疑,進而在對“一元”霸權突破中對隱含在“二元”之中的霸權進行解構。
二、蘇珊的自由選擇:性別對立中的“一元”男性
權力話語解構
庫切在《福》中,以女性角度重述了18世紀笛福的經典小說《魯濱遜漂流記》,不僅從情節和人物形象上顛覆了《魯》,而且在內容和敘事結構上也進行了創造性的改寫。
在相同的荒島游記的敘述中,不僅男性開拓者魯濱遜的自我敘述讓位于蘇珊這位“女冒險家”,同時與笛福創作中經過魯濱遜的改造最終變成小型男權社會的海島不同,庫切筆下的海島則是一個未開化的蠻荒之地,以粗劣原始的自然狀態拒絕任何人為的改善。“對于常讀游記的讀者而言,‘沙漠島嶼’這個字眼或許會讓他們想象成……但我漂流到的這個島嶼可不是這個樣子,這是一座石頭山丘,山頂平坦,仿佛突然從海底升起,只有一個角落里長滿了從不開花、從不落葉的黃褐色灌木林。” ③在對傳統游記中荒島想象進行總結的同時,以直白的語氣和描述對這種幻想進行顛覆。正是在這個充斥著原始氣息的小島上,女性海難者蘇珊開始講述了她的故事(Her-story)。
小說將《魯濱遜漂流記》的原文本通過仿寫的形式,鑲嵌在蘇珊的敘述中,通過自述、書信和對話的形式呈現了蘇珊與原型為18世紀英國小說家笛福的作家福的交流過程,從而在與笛福及其創作以及兩個世紀的思想文化對接過程中塑造出一個具有現代性和自我意識的女性形象。
蘇珊的名字與笛福《羅克珊娜》(Roque Chana,1724)中羅克珊娜與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女兒,第二章突然出現的女孩蘇珊講述中的她的身世與羅克珊娜的經歷如出一轍,似乎暗示了蘇珊就是男性權威下的“女冒險家”:羅克珊娜。18世紀對女性形象的分類以是否符合男性社會標準劃分為“天使”和“魔鬼”兩類,但無論是放棄自我符合社會評價標準的“天使”,還是與男性平分冒險故事卻不得善終的“女冒險家”,她們自始至終都是男性白人英雄的附屬品,是男性眼中被看的,男性筆下被塑造的“他者”。
正如西方神話中第一位女性夏娃誕生于第一位男性亞當身上的肋骨,女性作為男性的附屬品的觀念一直影響著人類社會中的兩性權力關系劃分。“在魯濱遜漂流記中,女性的地位是微不足道甚至是被忽略不計的;她們從來沒有自己的名字,她們只是男人的附屬品,扮演著母親、妻子、女兒或寡婦的角色。” ④對比笛福《魯濱遜漂流記》中那些為數不多且被書寫的“母親”和“寡婦”,在《福》中,庫切不僅加入了一個擁有話語權的女性人物,而且將其作為了文章的主要敘述者,在蘇珊的視角下借助其女性經驗重寫魯濱遜的荒島故事。然而蘇珊在小說中的突破性不僅僅體現在以女性敘述主體身份為男性經典文本《魯濱遜漂流記》的改寫平添了女性視野和女性話語,而是顛覆傳統的對女性的主體意識的自覺探尋,是一個具有現代性的女性形象和自覺的女性話語書寫者。
與傳統女性的隱忍和自我束縛,被動接受命運的種種被支配、被約束的社會環境下衍生出的性格特征相比,蘇珊從一開始便具有主動支配自我生命的自覺意識:“兩年前,我唯一的女兒被拐……我為了尋找女兒來到巴伊亞,盡管處處碰壁,但是我仍不畏粗暴與威脅……最后我窮困潦倒,在絕望之際,搭上一艘開往里斯本的商船。” ⑤從蘇珊對流落荒島起因的回憶,可以看到她在經歷中的每一步自我選擇和選擇的結局,最終將她帶到了魯濱遜的海島。在荒島獲得新生的蘇珊,仍然以自己原有的白人經驗視角和態度來衡量島上的一切陌生的事物。克魯索的生活和他的思想對蘇珊來說是難以理解的,“我不希望與你爭論”蘇珊多次與克魯索的對話因觀念的沖突而結束。盡管蘇珊在小島上與克魯索之間存在著一些隔閡,但由于克魯索的白人男性身份,蘇珊仍在敘述中將自己定位為“他的第二個臣民” ⑥。但她并非簡單地屈服在克魯索的統治權威之下,而是在接下來的敘述中在君臣的權力關系之間加入了“理解”和“反思”后一種具有主動意味的妥協的成分。除了生平故事的敘述,蘇珊在對自己外部形象的描述中不斷地提到自己身形的高大:“我與他幾乎一樣高” ⑦“我本可以掙脫他,因為我比他強壯許多” ⑧ “他的身材高大,我的身材也高大” ⑨。似乎將這種臣服關系的原因與男女之間的外形差異進行疏離。從男女之間的傳統權力關系印象出發,蘇珊在與克魯索的相處和對話中不斷對君臣關系進行解構,將自己對克魯索帶有被動意味的“臣服”轉變為一種具有主動意味和有意識選擇的“妥協”與“和解”。以女性的經驗和視角對男性社會發出質疑,蘇珊的問題意識與對自我和世界的思考,分解了男性對權力的全部占有,展現了她試圖跨越女性從屬地位和依附心理的內在反叛過程。
三、女性的書寫:蘇珊的“被書寫者”與“書寫者”形象
第一章作為在蘇珊自我書寫的第一個階段,以回顧的形式講述了流落荒島之后與克魯索和星期五度過的一年的生活。從形式上來看,第一章盡可能完整地以直接引語的方式記錄、還原了與克魯索的對話以及荒島的場景。從情節內容上蘇珊通過與克魯索和星期五不同方式的對話的記錄以及回憶式的評述,向第一章末尾才揭示的“受述者”福展示了自己的故事。
在蘇珊的荒島游記中,作為“敘述者”的蘇珊筆下存在著一個“被書寫”的作為“人物”的蘇珊。“女性”和“白人”這兩種由外部界定的身份特征不斷牽引著她在克魯索和星期五所象征的兩種權力立場之間尋求著認同與歸屬,正是在與他者互為主體的符號網絡中,蘇珊逐步通過自我身份確認完成了主體化的進程。尋女過程中意外經歷船員叛變而流落荒島的蘇珊無意中進入了魯濱遜的故事,在荒島上蘇珊看到了與笛福筆下魯濱遜荒島故事不一樣的場景:生存條件惡劣的原始海島;很久沒有修剪過頭發和胡子的年老而沒有活力的魯濱遜;沒有舌頭的星期五。陌生的環境,對立的性別,不同的種族,荒島上的一切對蘇珊來說都是未知和陌生,流落荒島的蘇珊被巨大而眾多的陌生元素包圍著:“絕望中的我在海上孤獨地漂流了幾個小時,但是整個過程我一直沒有掉任何眼淚,而現在,我卻忍不住大哭起來。我坐在地上……像個孩子似的前仰后合地大哭著。” ⑩混雜著獲救的釋然與新生感和對荒島這個未知的“新世界”的恐懼,蘇珊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并在一個個的“問句”中逐步探索著這座島嶼和克魯索的殖民世界。
蘇珊漂流到海島之前,穩定的殖民—被殖民權力關系是島嶼上的克魯索王國得以建立的基礎。這也是庫切試圖解構的18世紀主流地占據最中心地位的權力關系。因此,以殖民體系中的權力分配作為男女兩性之上劃分人類社會屬性的標準,可將其中的身份關系總結為一條等級鏈:男性白人殖民者>女性白人殖民者>男性黑人被殖民者(>女性黑人被殖民者)。由于小說中并沒有出現黑人女性的形象,因此從等級關系的劃分可以看出白人女性蘇珊在權力關系的等級排列中,正位于中心與邊緣的模糊邊界之際。
在克魯索的殖民荒島上,蘇珊的介入,打破了島內男性世界的穩定狀態,在單一的殖民—被殖民二元標準中加入性別對立,這種性別上的對立不僅僅是自然和生理上的差異體現,在其背后也隱含著權力的不平等關系和等級分配上的差距。蘇珊的出現為克魯索帶來了另一個標準下的權力頭銜:男性,同時也加劇了島內三人社會群體中的權力分配矛盾。蘇珊的白人女性身份介于男性和殖民的雙重權力標準的交叉區域,正是這種交叉導致了蘇珊的游離和搖擺不定的認同狀態,也使得島嶼上的社會群體關系更加的復雜化,不同的三個圈子由于蘇珊的存在聯系成了一個整體。處于權力關系下層的蘇珊和星期五在克魯索的統治下而產生了共鳴。但蘇珊作為來自英國的殖民者,地位始終居于星期五之上,這種共鳴只是克魯索中心控制下的副產品。蘇珊對克魯索的認同和妥協要強于與星期五之間的共鳴。
在男女關系的介入下,蘇珊選擇了白人身份的認同,有意識地妥協于殖民的二元標準,她將星期五看作“仆人”“小狗”:“一直以來,我總將星期五當成像小狗或者其他低等生物的生命一般不予重視——他身上的殘缺令我退避三舍,我甚至打心眼里不愿意想起他。” ?在即將離開小島時出于白人以救世主自居的優越心態,蘇珊認為自己有責任將星期五帶到文明開化的西方社會,“不能將他一個人丟在那里,這比判他死刑還糟糕” ?。但是作為女性的蘇珊在與星期五的共鳴中從克魯索對星期五的統治和權力不平等關系鏡像中,看到了自己和克魯索之間由于性別的不同而誕生出的權力的不平等和上下級別關系。
面對克魯索,蘇珊從星期五的沉默和妥協中看到了自己作為女性的沉默;面對星期五,蘇珊在克魯索的控制下,找到了自己作為白人殖民者的優越和控制的權力。正是在雙重的鏡像中,蘇珊通過不斷的反思,將白人和女性的身份從自己的身份集合體中剖離出來,將兩個身份作為不同的參照標準,以女性經驗視角對克魯索—星期五荒島殖民體系進行裁剪和重新貼合。庫切在第一章蘇珊的女性書寫中,在對殖民權力關系進行解構的同時,以書寫故事的蘇珊向“受述人”福講述自己的荒島經歷為前提,將這些跳脫出故事之外的回憶中蘇珊的聲音穿插在以直接引語表述的正在發生的荒島故事之間。以蘇珊的邏輯推進順序對克魯索的外貌、住所、梯田,生活方式等等魯濱遜的故事“碎片”進行重組,并在拼貼中,將克魯索的聲音、女性的聲音、星期五的沉默的“聲音”,呈現在文本之中。
對照第一章的書寫內容,蘇珊在與福的通信到直接對話的過程中,從女性的書寫以及星期五的被書寫問題出發,對自我的以及對歷史的書寫問題進行了反思:“任何東西一寫出來就會失去一些鮮活性,這種損失只有藝術才能彌補。” ?正因如此,回到英國社會之后,蘇珊帶著星期五投靠了作家福,向福尋求藝術創作方面的幫助。蘇珊不斷強調著想要書寫自己的經歷、發出自己的聲音的意愿。然而男性作家福卻不斷試圖將他的創作理念灌輸到蘇珊的創作意志中去:“因此我們將故事分成了五個部分:女兒失蹤;巴西尋女;放棄尋找以及小島歷險;女兒尋母;母女重逢。” ?他從蘇珊尋女的經歷開始書寫,甚至為蘇珊創造了女兒主動尋找她的故事和一個羅克珊娜的故事背景。面對福的改寫,蘇珊找到福的興奮感蕩然無存。在福的創作思路中,小島上的故事并不是值得關注的,甚至不足以成為一個故事。這種時間推進為順序的線性邏輯,再現了傳統的、男性話語權力中心的對歷史的書寫方式,而蘇珊在追求歷史真實書寫的過程中以及從福對小島故事的忽略中意識到:“故事總是頑固地保持沉默。你感覺到故事缺乏的部分,應該是星期五失去舌頭的事。” ?對真實的再現離不開對星期五的書寫,離不開星期五失去舌頭的故事。而由于星期五聲音的喪失,無論怎樣的敘述都是基于蘇珊白人身份對星期五的描述和定義而產生的文學想象。真實的具有非洲性的星期五的故事只能通過星期五本人進行講述,而星期五的失語正是蘇珊在真實歷史書寫中面臨的無法真實敘述的困境。
星期五的失語象征著兩種文化體系之間相互理解的困境,身處不同文化話語體系中的蘇珊、福和星期五始終無法互相理解。從種族上來劃分,星期五對于其他的人物始終是“他者”,是無法言說自己的異族形象,而從性別上劃分作為唯一“他者”的蘇珊與星期五之間由共同的“唯一他者”的邊緣特殊屬性相互聯系起來,蘇珊因此對星期五的處境產生了共鳴以及想要為之發聲的欲望,而任何通過自己的聲音講出的星期五的故事都是對真實的顛覆和蒙蔽。正如小說中的蘇珊沒能夠寫出星期五,庫切也沒有寫出另一部“蘇珊 · 巴頓漂流記”來反駁笛福在《魯濱遜漂流記》中刻意突顯的殖民主義,而是展示了蘇珊創作過程中不斷思考而產生的質疑以及質疑的過程。
四、《福》的女性書寫——庫切的女性符號書寫與
二元標準解構
在《福》的女性書寫中,蘇珊始終是庫切想象中的女性,是一個披著女性符號外衣的男性思想代言人。庫切利用了蘇珊與男性對立的女性身份在明晰的矛盾中制造矛盾,以問題制造問題。蘇珊的困境被泛化為整個邊緣世界群體的困境,是男性反觀自我的一面想象的鏡子。通過這面想象的鏡子,庫切觀察著位居權力話語中心的男性:克魯索、福。在女性符號下的男性聲音與歷史中的男性聲音? ?的對話中,庫切試圖將靜止在18世紀的殖民與白人中心主義放置在流動的歷史發展進程中,以重寫經典的方式對南非的歷史與現實問題進行反思。
然而物質世界的豐富多維與敘述的線性一維的對立,決定了代言人蘇珊自我敘述的困境。在《福》中,庫切以女性的經驗視角,為魯濱遜的故事提供了另外一種可能。試圖說明我們看到的歷史,只是在某一個或者是某幾個判斷標準下框定出的歷史的局部,是敘述者有目的選擇出的部分事實。在不可靠敘述的建構中,通過蘇珊的書寫困境和矛盾的心理狀態,體現了書寫歷史、真相的難度,并在蘇珊的困惑和疑問中,保持了歷史特有的開放性和未完成性。
蘇珊的中間性、第二性,使其角色和視角具有充分的游離于上下層權力關系之間的自由,以女性旁觀者和女性經驗參與者的身份,對權力和標準進行重新的界定。最終指向南非黑人運動和70年代盛行的女權運動,在重述經典的過程中加入懷疑,從而對二元的歷史、權力框架進行拆解。讓各種形式不同的聲音得以展現,在環形結構的一遍遍回溯中,進行一個反復循環的解構。在二元與二元的交叉糾葛之間,突顯出歷史的多元現實和線性敘述歷史的難度和局限。庫切在小說中想要探求的不是一個確切的問題的答案、一個真理,而是一個在環形的不斷回溯的故事中,通過解構單一的“權力話語”,從而建構在不同形式的對話和爭論、提問和回答之間不斷變化著的辯證的真理,即不同語境下的合理解釋。
五、結語
庫切在《福》中別出心裁地運用多種敘事策略,從情節和敘述兩個方面,對18世紀英國“形式現實主義”以及其中笛福的現實主義幻象進行解構,通過另一種可能性的提供,展現了笛福創作的現實主義的“虛假”。并在第一人稱不可靠敘述人蘇珊的不斷 “提問”中,引發讀者對真實、真相的反思和主動尋找。正如庫切本人所說的:“對于一種神話的回應不一定是反抗,因為如果這種神話預言了反抗,那么反抗只能加強這種神話。神話的科學告訴我們,一種巧妙的反抗是顛覆和改寫這種神話”。? (《西方父權話語帝國的顛覆者》)結合70年代南非的種族政治動亂和殖民歷史,以及第二次婦女運動的熱潮的時代背景,庫切以自己的創作對殖民后殖民語境下的殖民者與被殖民者之間的統治權力、對種族隔離政治中的黑人和白人以及不同種族人群之間的話語權力、對不同性別之間的書寫權力進行了反思,試圖從根本上瓦解誕生神話的二元對立判斷標準,在讀者的思想中植入對歷史和權威的質疑。
小說中女性人物蘇珊的設置挑戰了笛福經典作品中的魯濱遜男性話語權威,從男性的“一元”到男女的“二元”,蘇珊在三個男性人物代表的不同權力立場之間自由切換,并以女性的獨特對立視角,從現代的角度對殖民進行重新地審視。庫切在《福》中通過這種獨特的女性書寫方式對經典進行重寫,通過蘇珊“有意識”選擇的妥協,對不同的權力關系進行剪切和重組。在具有現代性特征的“混合拼貼”過程中,蘇珊不僅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并且將原本被隱藏的星期五的聲音融入了自己的聲音,賦予了“沉默”以新的意義和不再沉默的可能。
注釋:
①(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402頁。
②段楓:《〈福〉中的第一人稱敘述》,《外國文學評論》 2010年第3期第94-106頁。
③(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頁。
④黃暉:《敘事主體的衰落與置換——庫切小說〈福〉的后現代、后殖民解讀》,《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6年第4期第57-60頁。
⑤(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6頁。
⑥原文:“他還在統治這個小島,我成為他的第二個臣民,他的第一個臣民是星期五。”
⑦(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6頁。
⑧(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25頁。
⑨(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9頁。
⑩(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5頁。
?(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27頁。
?(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4頁。
? (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35頁。
?(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05頁。
?(南非)J · M · 庫切(Coetzee,J.M.)著,王敬慧譯: 《福》:浙江文藝出版社2007年版第105頁。
?注:“女性符號下的男性聲音”,指在蘇珊·巴頓人物形象背后的作者庫切的聲音;“歷史中的男性聲音”,指作品中以笛福為原型的福的聲音,以及克魯索的聲音和星期五另一種形式的“聲音”。
?張德明:《流散族群的身份建構當代加勒比英語文學研究》,浙江大學出版社2007年版第19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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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青,女,山東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中西文學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