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驥與《義生堂書目提要》

【摘要】《義生堂書目提要》是民國時期四川中醫名家張驥所編刊的一種提要類書目，也是一份售書開價目錄，甚至不妨看作當時成都府所刊刻的醫學類書籍要

目，對于相關研究頗具價值。本文校錄《義生堂書目提要》，并對張驥的生平、著作等加以考釋，希望學界對張驥其人其書的價值能重新加以認識。

【關鍵詞】張驥? 義生堂? 汲古醫塾? 中醫

《義生堂書目提要》是民國時期四川中醫名家張驥所編刊的一種提要類書目，因其篇幅不長，又附刻于醫書之末，故一直未見有學者撰文敘及。《義生堂書目提要》不但是一種提要鉤玄的學術類書目，同時也是一份售書開價目錄，甚至不妨看作當時四川成都府所刊刻的醫學類書籍要目，對于相關研究頗具價值。筆者在整理手頭藏書時發現此書，進行校錄，并對張驥其人生平、著作適當考釋，希望對后來研究者有所補益。

一、張驥與義生堂

張驥其人生平，僅見于《中醫大辭典》《中醫人物詞典》《巴蜀文化大典》等書，且僅有幾十字，殊為簡略。四川省雙流縣志編纂委員會《雙流縣志》內有張驥小傳，較前述諸書稍詳，而訛誤亦多。其稱“張驥名先識，字誠甫”，既將字誤作名，疑又將刊本“雙流張驥先識甫輯”的繁體“識甫”訛作“誠甫”;傳末又稱“民國十年，曾受聘主修《溫江縣志》，在方志學上亦有貢獻”，實則主修《溫江縣志》之張驥（字仲和）于民國七年（1918）秋權四川溫江縣知事，次年設立修志局開始重修《溫江縣志》，至民國九年（1920）春書成，既非受聘而來，亦與前之張驥（字先識）并非一人，修志時間亦誤①。有鑒于此，筆者特查閱各類方志典籍，大致將張驥生平事跡整理如下。

張驥（1874—1951），字先識，號民傭，四川省成都市雙流縣東升鄉人。清末附生，畢業于四川法政學堂。民國元年（1912）秋，張驥自華陽移判重慶，因納成都故家女饒貞淑（字靜云）為妾，攜之而東。次年七月，“二次革命”爆發，四川當地大肆戕殺官員，張驥亦在懸賞之列，饒氏先一日勸其速歸，遂棄官逃免。民國三年（1914）春，張驥赴京師應文官考試，以縣知事分發陜西，出任米脂縣知事。在任期間支持辦學，理訟斷獄較為寬和。民國五年（1916）夏，改任栒邑縣知事。因軍閥戰亂不息，栒邑失陷，張驥隨即被罷職閑居，與妾室饒氏為伴，日常以念佛、讀書為樂。民國八年（1919）冬，張驥調任陜西鄜縣知事，孤身前往赴任。次年正月，饒氏在家中為其產下一子，二月即因產后失調去世，張驥遂告謁求歸，兼程返家，料理喪事后又重返官場。民國十三年（1924），張驥因厭倦宦途，決定棄官歸里，又慕韓康、傅山之為人，在成都中東大街開設“義生堂”藥號，作為行醫市藥兼售賣醫書之所。民國二十一年（1932）起，成都城鄉一度瘟疫流行，張驥日夜應診，并免費施送自制湯藥，救人甚眾。張驥復設善堂“古濟院”，夏開義診，冬送寒衣，甚有民望。此外，張驥還響應四川教育總會會長徐炯的辦學號召，先后兩次將自己的部分藏書捐給新成立不久的“大成學校”。民國二十五年（1936），張驥與友人孫子方在成都支磯石街創辦汲古醫塾，親自教授醫學課程。此后，張驥擔任考試院川康考銓處中醫特種考試主考，又受聘于四川國醫學院，教授醫古文及《難經》等課程，并擔任董事、院務委員等職務。1951年病逝，享年七十八歲。

張驥醫術精湛，兼通經史及古文詩詞，一生著書三十余種，桃李遍布蜀中，在當時頗有聲望。義生堂不但是張驥坐診行醫之所，也是他刊行書籍、售賣書籍之處，而筆者所見《義生堂書目提要》，正是張驥為義生堂所售賣書籍特別編寫的提要目錄。《義生堂書目提要》不但包含張驥本人的著作，同時也雜有其他書坊刊印的刻本。在內容介紹之后，每種均附有售價，可見其最主要的出發點不外乎是發布銷售廣告。也正因為如此，《義生堂書目提要》并未見單行本，而一律附在所刊刻的某種書籍之后，共同裝訂為一冊，甚至它本身并無定本，存在一個內容逐漸增加的過程。筆者所見附刻于《史記扁鵲倉公傳補注》書末的《義生堂書目提要》，所收書目至《孫叟摭筆》為止;而附刻于《左氏秦和傳補注》書末的《義生堂書目提要》，則在前者的基礎上又增收了《周禮醫師補注》《左氏秦和傳補注》兩種書目，這顯然是張驥新近刻成之書。張驥的這種做法，應當是出于書鋪運營上的考慮。張驥的著作數量甚豐，無論是編撰還是刻印，都是一個相對較長的過程，而書鋪往往需要售賣已刊的書籍以便回籠資金，從而繼續刊行新的書籍。《義生堂書目提要》本身并非私人藏書目錄，而是書鋪售書目錄，如果單獨成書，只能在全部書籍都刊行之后才能定稿，既不便于逐批增添書目，又嚴重影響中途的廣告效果。考慮到《義生堂書目提要》本身的篇幅并不大，內容也并不具有顯著的吸引力，單獨刊行實在是一種下下策。相反，若將《義生堂書目提要》附刻在他書之后，既解決了目標讀者的問題，還可以將成本分攤入其他書籍之中，要比單獨刊行更為經濟劃算，或許這也正是張驥做出這種選擇的原因所在。

二、《義生堂書目提要》的刊印及內容

民國二十四年（1935）刊刻的《左氏秦和傳補注》，其封面牌記是“義生堂所有權”，有張驥序，左右雙邊，上下黑口，半頁10行、行21字。書末附刻《義生堂書目提要》一卷，行款、格式、字體均與前書一致，可知二書當系同時刊刻，共同裝訂成一冊。筆者標點錄入其內容如下：

《詩經異文補釋》十六卷

成都張慎儀著

是編糾正違誤，闡發微言，確有根據。據其《自序》云“本《小序》毛、鄭、孔、朱之說，旁采魯故、齊傳、韓故、傳說、《齊詩翼奉》、《韓詩薜君章句》，與夫六朝以前諸子百家所載周、秦、兩漢詩誼，參校推勘，以合于實事求是之指”，非夸言也。書八本，定大洋二元。

《注釋字體蒙求》一卷

京山易本烺著、雙流李天根注

此書辨明字體，為四字韻言，計六十四章。又經李君天根依據許書源源本本，逐字發揮，誠小學入門之善本也。二冊，定大洋四角。

《說文部首略注讀本》二卷

雙流李天根著

此編依部首次第，每字采集諸家明白淺易之說加以注釋，又親加校印，以免亥豕魯魚錯誤，舉坊間俗刻之陋一掃而空之。二冊，定大洋四角。

《六書釋義》二卷

雙流李天根著

此編依六書分類，采取各家之說，折衷一是，由淺入深，誠小學之基礎也。二冊，定大洋三角。

《闡幽錄》一卷

遂寧張圣傳著

此即明蜀王四近侍李、許、嚴、齊合傳也。沈歸愚稱其辨訛傳信，表白數十年沉淪未著之幽光，有功名教;桑起鳳謂其為文風華悲壯，簡凈纏綿，集史家之大成。則是書之價值可知也。一冊，定大洋一角。

《兩漢希姓錄》一卷

雙流張驥著

專就漢書、漢碑中集出希有之姓，考據極為翔贍，亦研究譜學者所宜參考也。一冊，定大洋二角。

《漢沛相楊統碑》

雙流張驥鉤摩本

此為閿鄉四楊之一，拓本久已無傳。本堂主人不惜巨資購得舊本，結體肥而運筆健，誠漢法正宗也。重鉤精刻，神韻宛然，真堪寶貴。一大冊，定大洋一元。

《漢繁陽令楊馥碑》

雙流張驥鉤摩本

原拓亦無傳，此本與《沛相》同時得之中州。結體、運鋒純以瘦勁取勝，較《沛相》別為一體，方之《禮器》尤為過之，亦漢人最得意之作。重鉤校刻，確與真本無異。一大冊，定大洋一元。

《漢碑鲙魚錄》

雙流張驥著

金石諸家，專門搜討漢碑者殊屬寥寥。是編收集漢碑近二百種，就中如《黃君》《小子》《邊達》《封龍山》《孟孝琚》等多種，或近年新出，或邊遠難求，多為前賢所未見。張君搜羅宏富，考核精審，斷代為書，亦金石學家所必究之書也。四冊，定大洋一元。

《續方言新校補》二卷

成都張慎儀著

仁和杭氏繼揚子《方言》而作《續方言》，顧其書重復羼雜，自乖體例。是編逐條精校，加以芟補。凡讀揚、杭二氏書者，不可不讀此編。一冊，定大洋三角。

《方言別錄》二卷

成都張慎儀著

張氏既著《杭氏續方言新校補》，是編又踵杭書而續之，乃取刺古傳記中六朝以前方語裒集而成，是為揚后最精之本。一冊，定大洋二角。

《蜀方言》二卷

成都張慎儀著

是編斷域為書，專取蜀地三千十六萬八千余方里、蜀人七千余萬方言俗語，援古證今，條下備注來歷，明非杜撰，較李實《蜀語》詳核尤為過之。一冊，定大洋二角。

《廣釋親》一卷、《附錄》一卷

成都張慎儀著

是編依錢塘梁氏殘稿而廣之，凡直系旁系、尊親卑幼以暨僧尼道眾，各皆原原本本，征載無遺。一冊，定大洋一角。

《雷公炮炙論》四卷

劉宋雷敩著、雙流張驥輯

此書自宋元后即已無傳，茲詳加采集，匯為專書，以復雷公真面。制藥家讀之，便能遵古炮炙，立起沉疴。一厚冊，定大洋三角。

《內經方集注》

雙流張驥輯

《內經》十二方，實為醫門處方之祖，俗學不知，反謂《內經》為無方之書，真囈語也。此編注釋十二方，頗稱詳贍，而《方制》《方宜》《方禁》諸篇尤多發前人所未發。二厚冊，定大洋一元。

《關學宗傳》五十六卷

雙流張驥著

此編搜集張子橫渠以來理學名儒計二百四十余家，先為諸儒略傳，繼采錄其學說，其于圣賢身心性命之理闡發無遺，誠義理學家之一巨著也。六大冊，定大洋二元。

《醫古微》六卷

雙流張驥著

此書內容《周禮醫師》一卷、《左傳秦和》一卷、《子華子醫道篇》一卷、《史記扁倉傳》一卷、《漢藝文志醫經》一卷、《后漢書華佗傳》一卷，皆征引古經，發明妙義，儒而醫者不可不讀也。二厚冊，定大洋一元。

《史記扁倉傳補注》

雙流張驥著

扁鵲行針，倉公診脈，備載史公本傳中，第儒者不談，醫家從何了解，致使古來絕學湮滅無傳。今廣征醫籍，為之補注，俾學醫者力爭上乘。三大冊，定大價①一元。

《六祖金剛經注全卷》

雙流張驥輯

此注新州舊有刻本，但年久失傳，心燈莫續。今復搜集諸本，薈萃成書，以復曹溪之舊。欲修禪定者，不可不人手一編。一大冊，定大洋二角。

《三字經合編》四卷

雙流張驥輯

長樂陳氏《三字經》，根據《內》《難》《長沙》，是為有本之學，大可為醫學門徑。今為初學便讀起見，附刻成都張氏《春溫訣》一卷、天彭唐氏《痢癥訣》一卷，方歌、方論并列上方，俾讀者一目了然，洵善本也。一厚冊，定大洋四角。

《內經藥瀹》四卷

雙流張驥著

是編專輯《素問》《靈樞》，分部《氣味》《水谷》《五氣》《五味》《五宜》《五禁》《五入》《五歲》等編，闡發諸家論藥原理，極為精妙。持此書與《內經方集注》對讀，其于方藥之全體大用無不賅矣。一厚冊，定大洋五角。

《諸子平議》三十五卷

德清俞樾著

此書考訂諸子訛誤，最為精覈，原刻于《曲園叢書》中，無單行之本。茲由念劬堂精刻印行，以供研求諸子學者之用。十二本，定大洋三元。

《諸子平議補錄》二十卷

德清俞樾著、雙流李天根輯

曲園先生《諸子平議》既由念劬堂精刻印行，李君復就俞樓兩雜組中輯成此書，名曰《補錄》。今與《平議》合刻成書，遂稱完璧。四本，定大洋一元。

《難經纘義》四卷

雙流張驥輯

是編遵據舊本，采集古今注疏五十余家而總其成，洵治醫學者之圭臬也。四冊，定大洋二元。

《讀書余錄》二卷

德清俞樾著

此書考訂《內經》《鬼谷》暨漢碑等，計二百數十條，向無單行之本，茲經觀鑒廬精刻印行。二冊，定大洋二角。

《三世脈法》八卷

雙流張驥輯

輯《素靈》四卷、《難經》二卷、《倉公》一卷、《仲景》一卷，而脈位、脈象及遍診頭足諸法，發揮尤為透辟。四冊，定大洋一元。

《五色診奇胲》四卷

雙流張驥著

望色為四診之一，是編專采《內》《難》各書色診部分及明堂色位，詳細論列，俾診病者由外以知內，不致貿然從事也。二冊，定大洋五角。

《民傭齋詩存》七卷

雙流張驥著

編中各體俱有，而紀游之作猶多。蓋作者宦轍所經，目見耳聞，往往形諸吟詠，故于北方風俗民情、荒寒境地寫來惟妙惟肖。二厚冊，定大洋四角。

《民傭齋文存》四卷

雙流張驥著

作者寢饋八家古文四十余年，而神韻低徊，猶得廬陵之髓，其發明倫常心性，維護世道人心，往往于議論中見之。四六以氣機取勝，駢中見散，雖壽序、贈序為酬應之品，亦皆發揚正義，非徒作也。二大冊，定大洋一元。

《古文選評》二卷

雙流張驥評點、李澄波補注

是編精選清朝文數十首，評論古文法竅，至為細密，讀之可得作文門徑。注釋源源本本，無須參考他書便能了解。訂二冊，定大洋二角。

《今悔庵文》二卷

成都張慎儀著

文雖不多，義法特為嚴謹。蓋先生精選其集中有關史乘、家譜者而存之也。讀之于世道人心為益不少。一冊，定大洋一角。

《今悔庵詩》一卷、《詩補》一卷、《詞一卷》

成都張慎儀著

詩集調高格老，氣韻沉雄，有老杜之風。補卷皆韻史事，擬小樂府體亦復縱橫排奡，迥不猶人，尤西堂《明樂府》、章鼎薌《南宋樂府》不能專美也。詞亦清麗。二冊，定大洋二角。

《漱六山房遺集》八卷

新津彭潤芳著

文六卷，詩二卷，附封聯一卷。論說、記序、公牘、古今體詩，無所不具，研究詩古文辭之學者，不可不人置一編。六冊，定大洋一元。

《民傭聯語》一卷

雙流張驥著

首集漢碑字為聯語，與張氏《漢碑范》同;附集碑字為古今體詩，次楹聯，次應酬諸作，皆自然工整。一冊，定大洋二角。

《聽鸝仙館詩存》六卷

綦江戴綸喆著、雙流張驥輯

此編無體不備，而五七古體猶離奇變化，奧衍絕倫。先生平生精力盡銷磨于此道之中，亦近代詩家一大宗也。一大冊，定大洋三角。

《民傭瑣錄》四卷

雙流張驥著

是編以天地人物四類，分別部居，詳加考據，亦筆記中饒有興味者也。一冊，定大洋二角。

《柀叟摭筆》四卷

成都張慎儀著

稗官野乘亦文藝家之支流余裔也，古人不棄，往往就見聞所及記載簡端，非特酒后茶余藉資談助也。是編雖不分門類，凡舊學奇聞、朝章國故無所不包，隨時翻撿，裨益自無窮也。一冊，定大洋二角。

《周禮醫師補注》一卷

雙流張驥著

《周禮·醫師》篇五聲、五色、五味、九竅、九藏諸義，皆與《素》《靈》《難經》相互發明，惜后世諸大經師未諳醫理，故注疏亦嫌疏漏。此篇根據《內》《難》，引經解經，極為透辟，誠醫學家不可不讀之書也。一冊，定價大洋四角。

《左氏秦和傳補注》一卷

雙流張驥著

秦和陰陽、風雨、晦明、六淫之論，即后世言三因者之所宗，鄭、賈諸儒未能深究軒岐之學，故注疏每多罅漏。此篇根據《靈》《素》《難經》詳加補注，極為翔實，不為鑿空影響之譚，治經、治醫均不可不先睹為快也。一冊，定價大洋三角。

按，《史記扁鵲倉公傳補注》刊于民國二十二年（1933），其書末所附《義生堂書目提要》尚無《周禮醫師補注》《左氏秦和傳補注》兩種書目，而末尾多跋語一行：“以上各書一律大洋定價，不打折扣，只加寄費二成即可寄到。義生堂再啟。”

據筆者目驗，《義生堂書目提要》中所載圖書均為線裝，雕版印刷，天頭、地腳疏闊，用紙為本地的川棉紙①。張驥本人之著作，其版式較為統一，左右雙邊，上下粗黑口，單魚尾，半頁十行、行二十一字;封面頁背面牌記或題“成都義生堂所有權”，或題“成都張氏版權所有”，或題“成都汲古書局藏版”，版權樣式不一;而版心下方多以川碼（“蘇州碼子”的地域別稱）記錄字數，以供刻字工匠按字計酬所用。據此亦可推測，義生堂使用的刻工當為外聘，而非有固定薪水的員工。

《義生堂書目提要》看似平淡無奇，但其在圖書出版史上所體現出的價值卻不容小覷。首先，在中國古代的各種圖書目錄中，書名后附有提要者只占很少的一部分，而所有的提要目錄又幾乎全是藏書提要，亦即由收藏者或所委托的學者為書籍所撰寫的簡介，譬如《郡齋讀書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之類莫不如此。而《義生堂書目提要》中大部分卻是作者張驥為自己的著作所撰寫的提要，這在目錄學史上可謂少有。若考慮到張驥本身還是這些書的出版者與發行者，此種情況則更為罕見。《義生堂書目提要》的提要體例，實際上更接近匯編而成的現代著作的前言或論文摘要，故而可以視作銜接古今目錄學史的媒介。其次，《義生堂書目提要》標注了每種書的售賣價錢，這對于研究古籍的流通狀況非常有參考價值。盡管類似《販書偶記續編》等著作抑或黃丕烈等名家跋語中會偶然標注購書價錢，但這類價格并非書籍的發行價格，而是善本的某次轉手價格，其數額也并不具有固定性，蓋據書賈和藏家的買賣意愿最終商量確定。對于同一種書，不同藏家的購買價格可能相差極大，這類書價帶有強烈的偶然性，并不適合據以研究圖書的發售情況。藏書大家周叔弢稱：“《印存初集》確是罕見之書，尤為可貴者是標明定價，可以考見當時書價。……古籍中標明價格者，可謂絕無僅有。仆藏書中，只清同治李氏活字本《金石四例》，用朱印標明價格，他無所見也。”①《義生堂書目提要》由出版機構標明書價，正是周叔弢所謂“可以考見當時書價”“可謂絕無僅有”者。與此大致同時，商務印書館《四部叢刊三編預約樣本》、中華書局《四部備要樣本》等書中也會標明價格，但一方面它們所標為叢書價格，另一方面它們屬于翻印古籍，其定價與所采用底本的稀有、珍貴程度相關，并不能反映出著作本身的真實價值，因而仍然無法與《義生堂書目提要》的價值相比。最后，《義生堂書目提要》所反映的是四川成都一地的書價，由于蜀地偏處西南，其圖書發行情況與北京、上海、南京等中心城市不盡相似。《四部叢刊》《四部備要》等書可以在全國大部分省份發行，但義生堂出版之書卻極少走出四川，因而也就具有了鮮明的地域特色。對研究四川的圖書出版史而言，《義生堂書目提要》顯然是極為重要的第一手資料。

三、張驥的地位與影響

張驥的著作隨成隨刊，尚不止上述書目中所包含的作品，如《漢書藝文志方技補注》《后漢書華陀傳補注》《子華子醫道篇補注》《三字經合編》《痢疾三字訣歌括》《醫古文選評》等書，因刊行于上述書目成書之后，故均未能列入其中。據筆者統計，張驥整理及撰寫的著作合計三十余種，在民國時期是一位相對高產的作者。從張驥的著作目錄來看，他最主要的作品為醫學類書籍，兼之他行醫坐診屢有奇效，故一向被視為民國著名醫學家，而對他在其他領域的貢獻有所忽視。《民國人物大辭典》等書不錄其人，而僅收錄于《中醫人物詞典》等醫學類書籍中，就是這一傾向的具體體現。究其根源，則張驥本人宣稱“甲子以還，并將數十年鉆研篤好之書一切棄去，而專力肆志于醫”①，或許就是導致這一誤解的直接原因。實際上，張驥不僅是一位名醫，也是民國時期一位有所建樹的中下層官員，更是一位十分重要的出版家、文獻學家、史學家、金石譜錄學家、詩人和理學家。

張驥自稱：“余少好醫藥，長溺志于詩古文辭之學，一行作吏，此道遂廢。”②實際上，張驥雖因踏入仕途而一度不能專注于這兩種愛好，但并沒有就此徹底荒廢。在甲子年（民國十三年，1924年）結束宦海沉浮之后，張驥雖然聲稱“專力肆志于醫”，但對于自己歷年來的詩古文辭作品，仍然不忘整理刊行。《義生堂書目提要》中包含的《民傭齋詩存》《民傭齋文存》《古文選評》《民傭聯語》《民傭瑣錄》《孫叟摭筆》等書，均為其用心之作。以《民傭齋詩存》為例，張驥將為官十四年間“大而家國，小而身世，舉凡可歌可泣可驚可喜之事，紛紛籍籍而當吾之前者，一皆寓之于詩”，刊印時又“刪者十七，存不二三”，創作態度非常嚴謹③。張驥的詩詞風格爽達、寫實，能夠關心民間疾苦，較少無病呻吟之句，特別是其中挽愛妾靜云之詩，感情真摯凄婉，具有相當的藝術感染力。

醫學是張驥晚年志趣所鐘，也是他平生最用力之處。張驥自云，“欲舉數千年古先圣人之絕緒，整理發皇而昌大之”，志向既高大，而才力亦足以支撐之。古代行醫者，往往被歸入匠藝之流，古文功底不夠，只通尋常醫經、藥方，而對歷代典籍中所載之醫道、醫家所知甚少;希古好學之儒士，又往往汩沒于考據辭章之事，而于醫學不屑為之。惟張驥由儒入醫，文獻功力深厚，故于前人未足之處多有所開拓。如《義生堂書目提要》中所載《雷公炮炙論》四卷，提要文字云“此書自宋元后即已無傳，茲詳加采集，匯為專書，以復雷公真面”，誠為不虛之言。《雷公炮炙論》是中國最早的制藥學專著，其重要性毋庸贅言。然此書久佚，張驥耗費數年時間，窮索歷代諸家醫籍，輯佚無余;又按原書體例分卷匯編，讓消失近千年之書重現人間，實有大功于杏林。此外，《難經纘義》四卷由張驥“采集古今注疏五十余家而總其成”，是迄今為止最為精善的集注之本;《醫古微》六卷，由張驥摘錄史籍中子華子、扁鵲、華佗等著名醫師的事跡而編為專書，此后張驥又搜討文獻，逐一校訂異文、補充注釋，對于中醫學史研究不無小補;《三字經湯方歌括》《春溫三字訣方歌》《痢癥三字訣歌括》則由張驥依據前輩醫書所增輯而成，將常用方劑編為歌訣，既便于記誦，又便于傳播，對于中醫知識的普及頗有助益。張驥所編撰之醫書尚不止此，其《汲古醫學叢書》共收醫書十六種，涉及醫學各個領域，可謂洋洋大觀。值得強調的是，張驥對于醫書古籍的整理，并非是簡單的翻刻，而是有校讎、有輯佚、有匯編、有補注，有考據源流、提要鉤玄的深厚學力。張驥所刊刻之醫書，不但能遵循原書體例，而且能訪求版本以校對異文，征引古注以辨明文義，搜輯佚文以復原古書，故而不僅是醫學史上的重要著作，同樣也是文獻學史上的重要樣本。

張驥的貢獻還不僅如此，他同時也是一位重要的金石、譜錄學家。由他所匯編而成的《漢碑鲙魚錄》，共收集漢碑近二百種，其中多有當時稀見、新出之碑刻，是金石學上的重要著作之一;《兩漢希姓錄》一卷，輯錄漢書、漢碑中的希有之姓，并加以詳細考據，對于譜錄學研究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而張驥所編撰的《關學宗傳》五十六卷，仿周汝登《圣學宗傳》、孫奇峰《理學宗傳》之體例，搜采資料一千三百余種，收錄自宋代張載以來的關中理學名家近三百人，既是研究宋明理學的重要文獻，又是研究關中地域文化的重要資料。憑借這一厚重的著作，已足以讓他在理學史的研究上占有一席之地。

張驥不僅獨立編纂、撰寫圖書，而且自行刊刻、發售。義生堂是張驥的藥鋪、堂號、售書處，但并不是刻印書籍的專業書坊。據《義生堂書目提要》所列書目，義生堂除了售賣張驥本人的著作之外，還代售其他人的醫學、文集。然所售他人之著作并非無擇取標準，而是僅限成都當地所著或所刻之書籍，如俞樾雖非蜀人，但義生堂代售成都念劬堂、觀鑒廬所刊印版本。張驥所撰寫的《義生堂書目提要》，雖然只是一份售書目錄，但寥寥數語即能揭示一書之價值，不少內容對于考據亦有所助益。通過《義生堂書目提要》，我們還可以了解成都當地的書籍刊印狀況，以及當時售賣書籍之價格。

四川當時的經濟以中藥出產為大宗，兼之其時疫病流行，故中醫學頗有用武之地。張驥行醫診治屢有成效，又創辦汲古醫塾，教授中醫課程，所刊醫書亦行銷于省內外，故其在醫學界的名聲最顯，以至于令人忽視了他在其他領域的成就。實際上，張驥是民國時期一位罕見的在許多領域都有重要貢獻的人物，對于其人在歷史上的地位、影響，應該有重新認識之必要。

〔作者王傳龍，廈門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助理教授〕

Zhang Ji and His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Yisheng Pharmacy

Wang Chuanlong

Abstract：The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Yisheng Pharmacy was edited by Zhang Ji， a famous Chinese physician in Sichuan in the Republic of?China era. It is also a list of medical books with their prices， or even can be regarded as a catalogue of medical books published in Chengdu at?the time. The Annotated Bibliography of Yisheng Pharmacy provides valuable references for related study. The paper proofreads the Annotated?Bibliography of Yisheng Pharmacy， conducts a textual research and gives an account of Zhang Ji's life and his works in the hope of renewing?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value of Zhang Ji and his books.

Keywords：Zhang Ji， Yisheng Pharmacy， Jigu Medical School，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①四川省雙流縣志編纂委員會：《雙流縣志》，四川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第881—882頁。

①“價”，當為“洋”字之誤。

①《王吉民中華醫史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版，第282頁）載張驥《左氏秦和傳補注》《史記扁鵲倉公傳補注》兩種著作，均標稱“中裝連史紙，成都養生堂發行”。經筆者目驗，“養生堂”為“義生堂”之誤，兩書所用紙張亦非連史紙。

①王貴忱：《介紹幾部明清刊本定價印記》，《廣東圖書館學刊》1981年第4期。

①張驥：《〈雷公炮炙論〉序》，成都義生堂1932年刊本。

②張驥：《〈雷公炮炙論〉序》，成都義生堂1932年刊本。

③張驥：《〈民傭齋詩存〉自序》，成都湖廣館街大同印刷局1927年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