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地方官書局是清代內府刻書衰落后的官刻主力,也是我國古代官刻的殿軍。官書局本印量大、刷印時間長、存世量大,為深入研究官書局本的刷印提供了豐富的實物材料。本文在目驗大量局本和運用文獻資料的基礎上,從試印本,雙色印本與套印本,初印本與后印本,后印本的印次、用紙與裝幀,以及開本和裝訂等五個方面對官書局本的刷印進行綜合考察,力求呈現其形態(tài)的多樣性,揭示其所承載的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的豐富信息。
【關鍵詞】局本? 刷印? 試印本? 初印本? 后印本
晚清地方官書局是清政府在平定太平天國運動的過程中和之后,先由胡林翼、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地方督撫發(fā)起,再經中央敕諭,各地普遍設立的官辦刻書機構。地方官書局延續(xù)半個多世紀,幾乎遍及全國各省,刻印書籍幾千種,構建了覆蓋全國的發(fā)行渠道,是清代內府刻書衰落后的官刻主力,也是我國古代官刻的殿軍。
張舜徽先生指出:“近百年來,刊布古籍、嘉惠士林之事,以清季各省官書局所營者為最著。其中,如金陵、浙江、江蘇、淮南、湖北等五大官書局以及江西、廣雅諸局,刻印書籍皆不少。凡常見常用之書,次第付刊,使人易得易求,至便學者,此乃百余年間一大事也?!雹俚胤焦贂挚逃〉臅诠偶姹緦W中被統(tǒng)稱為“官書局本”或“局本”。晚清各地官書局刻印書籍種數多、印刷發(fā)行量大、刷印時段長,且距今較近,存世量大。這一方面為研究者提供了豐富的文本資料,另一方面也對深入研究官書局本的刷印提出了課題。本文將以刷印為中心,通過目驗和運用文獻資料,進一步深化對官書局本的認識。
一、試印本
關于官書局本中的試印本,目前筆者只看到紅印本,藍印本未見。
紅印本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同治七年(1868)江蘇書局刊刻的仿宋本《司馬氏書儀》。該本現藏于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
江蘇書局是由丁日昌在同治六年(1867)九月開始籌設,同治七年(1868)二月開局①。關于《司馬氏書儀》的刊刻,莫友芝在為該書所題的牌記中做了詳細記錄:“同治七年夏四月,江蘇書局將覆刊司馬文正《資治通鑒》胡注興文署本,刊手雜募,不能別良拙,乃以文正《書儀》歸安仿宋本各試刊一葉,苐其去留,未匝月而工完?!雹谶@是一舉三得的辦法:第一,所選仿宋底本,刊刻精好,刻工試刻,可見水平高下,可以之“別良拙”;第二,刻工據之仿刊,本身也是一種規(guī)范性訓練;第三,每人試刊一葉,合而成書,既節(jié)約木板,又刻成一書,省時省錢。這是目前筆者所見各地官書局招募刻工的同時,唯一完成一書刊刻的例子。莫氏這個長長的牌記,仿若其得意之顏,躍然版上。這也是筆者所見各地官書局刻書中最長的牌記。
此紅印本通篇僅更改一字,即卷一葉3b右下雙行小字中“題”的“是”字旁,改為“走”字旁。由于刻工的水平不一,所以此本覆刻質量并不高,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1.連續(xù)葉之間經常出現版框高度不一的情況。如目錄葉的第1頁與第2頁的版框,相差約有一字之高(見圖1)。
2.版框不齊,多有明顯歪曲。如卷一的第1葉右邊框,即有明顯歪曲。對比復旦大學圖書館所藏雍正元年(1723)汪氏影宋原刻本,右邊框也有著墨不均造成的歪曲。可見,江蘇書局本的版框歪曲,應是影寫時的有意為之,但過求仿真,反失方寸(見圖1)。
3.每葉紅印效果參差不齊。有的葉邊框或正文有濡墨的現象,有的著墨較均勻且清晰,有的著墨較淡,甚至有的會出現部分不著墨的情況。這可能是由于刻工刊刻之后,自刷所刊之葉造成的;也可能是在挑選刻工的同時,還在挑選刷工,由不同刷工刷印造成的。
此紅印本正文共計53葉,如果按照莫友芝題記中所言每位刻工刊刻一葉的話,共有53名刻工參與這次考試。雖然這個紅印本刻印質量不高,但作為地方官書局挑選、訓練刻工刷印而成的樣本,卻是古代刻書少有的一手文獻,實為不可多得。蘇州向為刻書中心,但受太平天國運動的影響,刻書業(yè)遭到沉重打擊,刻工凋零的景況真實地映現在《司馬氏書儀》的紅印本中。再聯系之后江南各地大量涌出的地方官府、私家、坊間刻書,也可看出當時刻工行業(yè)以及刻工水平在戰(zhàn)亂之后的迅速恢復與蓬勃發(fā)展。
除《司馬氏書儀》外,北京大學圖書館還藏有光緒八年(1882)淮南書局翻刻《復古編》的紅印本(見圖2)?!逗惫贂职婵虉D錄》收錄有民國年間湖北官書處刻陳維崧編、黃嗣艾補校的《篋衍集》的卷一葉1a和卷三葉5a,其中后一葉校改較多(見圖3)。
這三個紅印本,可以看作地方官書局早期、中期和晚期的試印本的標本。
二、雙色印本和套印本
官書局本多數為墨印本,雙色印本不多,套印本則更少。墨印本最為常見,茲不贅言。雙色印本和套印本雖然不多,但卻更能反映出官書局本的政治屬性和社會屬性,以及官書局本身的生存狀況。
陳正宏在《套印與評點關系之再檢討——以幾種東亞漢籍雙色印評點本為例》一文中指出:“一部分套印或雙色印本漢籍中墨印、色印的區(qū)別,并非恒定為正文、評點之別,內容是否具有話語權威,或內容對出版者而言是否重要,才是套印或雙色印是否實施的關鍵。”①官書局本中的雙色印本和套印本,也符合這一特點。
至于雙色印本②,就筆者所見刻本中,主要是朱墨雙色印。這種印本主要用于御纂、欽定等刻本中:有的是書名頁和御制序用朱印,如國家圖書館藏同治十三年(1874)湖南書局所刻《御選唐宋詩醇》;有的是書名頁和本局牌記用朱印,如浙江書局、江南書局刻《欽定七經》的書名頁、本局牌記均為紅色刷印,正文墨印;有的是僅御制序用朱印,如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崇文書局所刻《大清律例匯輯便覽》;有的是僅御批用朱印,如浙江書局同治十年(1871)翻刻的《御批歷代通鑒輯覽》(見圖4)。除了以上這些,比較特殊的是,光緒二十七年(1901)至二十八年(1902)湖北官書處首刻的盛昱撰《八旗文經》,書名頁和牌記也用朱印。該書收錄197家滿、蒙、漢八旗人所作古文辭賦,共計650篇。書名、牌記由端方署檢,張之洞作序①。地方官書局刊刻書籍是戰(zhàn)亂之后恢復文教的重要舉措,也是地方官政績的體現。書籍刻成之后,地方官會選取有代表性的書籍呈送御覽或中央各部,以及贈送中央官員。這些御纂、欽定書籍中的朱印,自然具有鮮明的政治屬性。
但另一方面,也并非所有的書局在刻印御纂、欽定書籍時都用雙色。比如《御批歷代通鑒輯覽》,北京大學所藏同治十年(1871)湖南書局刻本和吉林大學圖書館所藏同治十一年(1872)崇文書局刻本都為墨印;再如,《欽定四書文》有康熙二十四年(1685)內府五色套印本和康熙四十九年(1710)內府四色套印本,光緒元年(1875)崇文書局翻刻也只用墨印。
此外,同一刻本的雙色印本也并非固定不變。由于局本的刷印量大,往往有同一刻本既有雙色印本也有墨印本的情況。如浙江書局所刻《御批歷代通鑒輯覽》,有的印本御批部分用朱印、正文用墨印,有的印本則全為墨印。由于各印本沒有刷印時間,具體到某種印本何時和出于何種目的才用雙色或墨印則不易辨別。但總體看,同一刻本存在雙色印本和墨印本的原因不外兩個。一是從時間上講,雙色印本與墨印本為不同刷印批次。雙色印本可能為該刻本的早期印本。一般而言,早期印本刷印質量較好,且書局較受地方官重視,經費較為充裕,運營較為從容。二是從印本功能上講,雙色印本可能主要用于呈送中央或贈送官員,墨印本則主要用于售賣或供士人、學子閱讀。
套印本在局本中主要是雙色套印的輿圖,三色套印僅有光緒元年(1875)崇文書局、光緒二十一年(1895)湖北官書處刻《謝疊山先生文章軌范》,四色套印僅有光緒三年(1877)浙江書局刻《重刊補注洗冤錄集證》①,五色套印本有崇文書局刻《五色批洗冤錄》②。
官書局所刻的輿圖或輿圖類著作,多有朱墨套印。如,同治十年(1871)崇文書局刻《長江圖說》(見圖5)僅板框和網格線為紅印。同治十一年(1872)金陵書局刻《歷代地理沿革圖》(見圖6)則更有代表性。此圖之中,古地名用墨印,今地名用朱印。而同治二年(1863)湖北撫署刻《大清一統(tǒng)輿圖》,就所見之本,只有乾隆御制序為朱印,正文和輿圖為墨印,則此本應為單版雙色刷印。
《謝疊山先生文章軌范》是用朱墨藍三色套印。此本是仿刻咸豐二年(1852)潯陽萬氏蓮峰書屋三色套印本③。文中正文用墨印,行間圈點和小字注釋用朱印,天頭鐫評語多為藍印,突出強調的評語用朱?、?。
如果說御纂、欽定用朱印,突出的是政治性,那么《謝疊山先生文章軌范》等套印本則突出的是陳正宏所言之內容的重要性。
三、初印本與后印本的差異
初印本在目前古籍著錄中有兩種:一種是指紅印本;一種是指刊刻完成之后較早正式付印的本子。嚴格來講,紅印本是校樣本,并非成品;紅印本經過校對、修版之后,準備正式付印,才算是一書的刊刻完成。因此,本文所指初印本專指后者。而初印本與后印本又是相對成立的概念①。
局本中的初印本與后印本的差異主要是在形式上不同,特別是體現在用紙、開本、裝訂三個方面。局本雖沒有如清前中期殿本的用紙和裝幀那般講究,但初印會用相對好的紙張,或裝幀要更為精致、開本更為闊大,這是確定的。曾國藩對金陵書局初印本的要求,可作為局本初印的典型。
同治八年(1869)九月初七,曾國藩致函金陵書局提調洪汝奎時寫道:
前后《漢書》克期于此月初旬裝訂成帙,并寄到紙樣四頁,簽明工料價值,洵屬精詳縝密?!芸z云侍御所定之紙料尺寸,系吳屏齋寄仆?!段倪x》一部其天地之長,兩邊釘邊處之闊,大約如此,仆因告縵云、子密,云“兩漢”當仿此刷之。然偶刷數部則可,太多則不相宜。不知目下已刷若干部,寄樞府之五部系用二十一串者乎?用十四串者乎?其余贈送人書均以十一串者為適用。應寄送者即照來單六種分別批出,希維查照辦理。②
曾國藩時在直隸總督任上,此信是在兩《漢書》即將刷印時,要求洪汝奎寄初印本贈送他人。信中言及洪汝奎寄來四種紙樣,曾國藩選定的是照“吳屏齋”,即吳云寄來的《文選》紙張、開本,刷印數部送人。而在同年三月份,他致函陳鼐時曾言,各史“將來板成時擬刷印者五十部,內十部天地宜極長,如上年吳平齋送仆《文選》之式,曾與縵云及子密諸君看過”③。而到此時,金陵書局經費緊張,曾國藩已經不再要求按照十部的數量刷印,而只要求刷印數部。送給樞府要員的,仍然需要按照《文選》的“天地宜極長”的樣式刷印,并用相對好且貴的紙(二十四串或二十一串錢);大部分送人的,則盡量用便宜的紙(十一串錢)。這主要是對開本和紙張的要求,而具體用何紙則沒有言及。
同治八年(1869)四月二十九日,莫友芝致函曾紀澤,言及金陵書局各史和江蘇書局《資治通鑒匯編》的初印本:
《通鑒》諸本(“通鑒”仿宋本目錄、胡果泉“外紀”、畢氏《續(xù)編》為一部),吾兄欲得善印涇棉紙者,當早致禹生中丞索之,局中曾議定僅印廿部。金陵《史記》諸本,中堂曾命友芝傳諭局中購涇棉紙各印廿部,并許印成各分惠友一部。①
據此信可知,曾國藩最早計劃用涇棉紙刷印《史記》等史書,而江蘇書局刻《資治通鑒匯編》初印則僅二十部,至于開本是否比通行印本要大,則未言及。
這些首批刷印的印本,都可以被稱為初印本。但就這些初印本而言,金陵書局的兩《漢書》初印本并非都一樣,而是在用紙、開本上有一定的區(qū)別。而江蘇書局的《資治通鑒匯編》,從莫友芝的言辭看,其初印本應是統(tǒng)一的紙張和開本。
通過兩人的函札,我們可以對局本的初印本做大致的總結:一是初印本與后印本在數量上的區(qū)別是,前者少,后者多;二是初印本和后印本在用紙上的區(qū)別是,前者好且貴;三是部分初印本的開本,可能比后印本要大;四是初印本非賣品,主要用于贈送官員和友人,是地方長官用于維護社會關系的重要手段,這與后印本以售賣為主不同。
由于局本的存量很散,且目前國內圖書館的著錄信息不全,也不統(tǒng)一,所以不好通過比對確定初印本的具體尺寸。就金陵書局本而言,“高校古文獻資源庫”中,僅有山東大學圖書館著錄同治八年(1869)金陵書局刻《漢書》的尺寸為26.8cm×17.3cm。這應該是后印本的開本。其他各局的初印本與后印本的區(qū)別目前不太好確定,但在用紙佳、印數少和非賣品上應無太大差別。
辨別局本中同一牌記的初印本與后印本,最直接的辦法是目驗印本。這也是我們正確評價局本刊刻和刷印的依據。由于局本的流通時間長,所以其刷印效果在早期和晚期印本中存在顯著的差別。這既與刷工的認真程度、用紙和用墨有關,也與版片的損耗程度有關,而后者往往更為關鍵。比如,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所藏的《隋書》,即是淮南書局晚期的后印本(見圖7、圖8)。該本卷四十葉6b,中下部有斷版,左上邊框和字體有缺版;卷四十葉11a,有大片的漫漶。
四、后印本的印次、用紙與裝幀
在初印之后,即是批量刷印,亦即后印。由于局本的印量大、刷印時段長,后印本在不同印次上存在一定的變化,同時用紙與裝幀也體現出整體性特征和個性化特點。
(一)后印類編或匯印與更換牌記
局本的后印本,其每一印次的數量已很難考知。但有兩種后印情況較為特殊,有助于我們認識局本后印的復雜性。
第一種后印是類編或叢書的匯印。最典型的是,五局會刻的《二十四史》。各史在各局刻完之后,均單獨印行過。直到光緒五年(1879),淮南書局和崇文書局才有兩個匯印本。崇文書局的匯印本共計200函244冊,書名頁題“二十四史”,牌記題“光緒五年正月湖北書局集成”①。這可以看作是相對于單行本的后印本。這種情況在很多書局中都有。比如,金陵書局的《十三經讀本》,其中《四書》均為同治五年(1866)刻成并統(tǒng)一匯印的;其他各讀本則成書有先后,從同治四年(1865)至同治七年(1868);而《十三經讀本》則是在所有讀本都刻好之后的匯印。這是本局的匯印。還有非本局的匯印,除了《二十四史》,最具代表性的是《廣雅叢書》。該叢書是徐紹棨于民國六年(1917)冬在廣東圖書館附設印行所整理刷印,屬于廣雅書局裁變之后的匯印。因此,《廣雅叢書》雖然代表了廣雅書局的刻印成果,但并不是廣雅書局刻印書籍的全部。這一點徐紹棨在序言中已經作了交代。而且由于是后期重印,所以該叢書中有些印本存在漫漶的現象。區(qū)分這一點的必要性在于,在古籍??被蛴坝r,要明確意識到,這種先單行后匯印的本子并不是初印本,需要與某本的初印本進行比對,擇優(yōu)而用。
第二種后印是某局同一刻本在不同印次中更換牌記。金陵書局、崇文書局、江蘇書局等規(guī)模較大的書局,在同光年間普遍存在同一刻本的牌記有兩名或多名的現象。如果是更名前已有刻本印行,那么更名后牌記中所題的“重刊印行”“印行”“重印”等,大多為后印本。這一點比較好區(qū)分。如金陵書局刻《十三經讀本》中多有這種情況,《詩集傳》牌記有“同治五年四月金陵書局印行”和“光緒二十二年冬月金陵書局重刊印行”。兩本為同一刻本的不同印本,這是前提。至于是照式重印,還是重新修補剜改過版片,可以再研究。
后印中容易混淆的情況是,各地官書局有很多后印本往往不在牌記中標明“重”字,而仍用“開雕”“刊”等。那么,之前如果已有刻本印行,這些即使不標“重刊”字樣的印本,也應是后印本。如金陵書局刻《尚書蔡傳》就有兩種印本,一本牌記題“同治五年四月金陵書局開雕”,一本牌記題“光緒七年十月金陵書局開雕”。但這不是兩個不同的刻本,而是同一刻本的前后印本。原因主要是雕版壽命長,不可能在一二十年內就重雕,而且金陵書局在光緒年間經費缺乏,沒有必要也無財力重新刊刻之前已有的刻本。
還有一種情況是,承版重修之后更換牌記。這種較為復雜。比如,牌記題“嘉慶十一年順德張青選清芬閣刻板金陵書局重修”的《周禮》,之后又有牌記題“光緒二十年冬金陵書局重刊”的印本。如果不知道有前者的話,往往就認為后者是新刻?!独钍衔宸N》也有兩種牌記題“同治九年季冬合肥李氏重刊”和“光緒十八年孟秋月金陵書局刊行”。如果不清楚其繼承關系,也往往會著錄為兩個刻本。這種情況在其他書局中也存在,如崇文書局刻《周易》《書經集傳》《周禮》《儀禮》《禮記》《春秋左傳》《春秋公羊傳》《春秋谷梁傳》,既有牌記題同治七年(1868)到光緒元年(1875)不等的崇文書局的本子,也有牌記題光緒十二年(1886)湖北官書局的本子?!逗惫贂挚逃D書總目》的整理者將它們作為兩個刻本分別著錄,但實際上應著錄為同一刻本的不同印本或將后者著錄為重修印本①。區(qū)分清楚這些情況,既有助于認清同局同書不同刻本是“新刻本”還是“后印本”,從而應用于古籍整理的??焙陀坝≈校灿兄诰_統(tǒng)計書局的刻書種數。
需要指出的是,后印的情況比較復雜,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尤其是不同印本之間是否有過內容的重修,還得將兩個印本仔細對勘。在此,僅先提出問題,有待日后進一步研究。
此外,地方官書局更換牌記,給人造成一種“新刻”的錯覺,目的主要是營銷推廣。
(二)用紙
局本的用紙情況,可以從現存的各局印售目錄中獲得。這基本上屬于后印用紙。光緒十六年(1890)《江南書局書目》中,本局印本用紙有官堆紙、杭連紙、小料半宣紙、大料半宣紙、重皮宣紙、重太紙、重賽連紙、輕賽連紙八種②。光緒二十五年(1899)《江蘇官書坊重訂核實價目》中,售賣的本局印本用紙僅有連史紙、賽連紙、毛邊紙、毛太紙四種③。
畿輔通志局和直隸官書局主要運售江南五大官書局的書籍。光緒七年(1881)《直隸運售各省官刻書籍總目》和光緒二十八年(1902)《直隸官書局運售各省官刻書籍總目》,可以代表各局中期和后期用紙的情況。從中,我們可以總結出局本用紙的幾個規(guī)律:
第一,各局用紙總體前后期基本保持一致,區(qū)別不大。僅有江南書局、江蘇書局和浙江書局增加賽連紙;江蘇書局和淮南書局不再用毛太紙;廣東書局由用白紙、毛太紙、竹紙、毛邊紙、賽連紙五種紙張,改為統(tǒng)一用南山紙。畿輔通志局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已修志完成、裁撤,不能比較(見表1)。
第二,各局同一刻本的印本,一般是用兩種紙張刷印,但各本和各局又有各自特點。如浙江書局的《二十二子》用連史紙和毛太紙;崇文書局的《百子全書》用竹連紙和官堆紙。本局的重要刻本一般用三到四種紙張刷印。如江西書局的《阮刻宋本十三經注疏附校勘記》用三種紙張,每種紙又分別用連泗紙、連吉紙、官堆紙的六裁和八裁,共計六個印本,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減為連吉紙和官堆紙的六裁、八裁,共計四個印本;金陵書局(江南書局)的《史記集解索隱正義》用四種不同紙張,其中,光緒七年(1881)用重皮宣紙、大料半宣紙、小料半宣紙、官堆紙,光緒二十八年(1902)用大料半宣紙、高料半宣紙、杭連紙、官堆紙;輿圖一般用竹連紙刷印,如湖北書局的《大清一統(tǒng)輿圖》《長江圖說》《新疆全圖》;廣東書局的刻本雖有多種紙張,但同一刻本只用一種紙張刷印。而總體看,各局同一刻本的印本趨向于用兩種紙張,有減少的趨勢(見表2)。
第三,各局主要用的兩種紙張,都屬中低檔紙張;用多種紙張的,價格上有等次差異。由于不同書局在同種書籍、同種用紙印本上定價并不一樣,現僅就各局同刻本的不同印本列表如下(見表2),從中可以看出,各種紙張之間的價格差別和不同檔次??傮w而言,各局用紙都偏于價格低廉的吉連紙、官堆紙和連史紙或杭連紙。這體現出局本主要為普通士人和學子提供讀本的特點。
第四,在同一刻本的不同印本中,開本也有變化。如光緒七年(1881)僅有江西書局在開本上分別用三種紙張的六裁、八裁紙刷印《阮刻宋本十三經注疏附校勘記》,用連泗紙的六裁和官堆紙的六裁、八裁刷印《武英殿聚珍板叢書》;而到光緒二十八年(1902),兩種書均已不在售書目錄中。
(三)裝幀
局本的裝幀除了單刻單行的輿圖之外,大多采用線裝。線裝局本,在裝幀上,大多比不上殿本和同時期私刻本講究。但在翻刻的御纂、欽定書籍和本局代表性刻本上,裝幀要比普通售賣本好些。如廣東書局翻刻的殿本《十三經注疏》和《四庫全書總目》,江西書局翻刻的殿本《御批通鑒綱目》等,在書封后均有紅紙襯葉。
除了書本的裝幀,還有函裝或箱裝。國家圖書館所藏局本,大多重新用函套封裝,不好確定是否為原裝。所以,找尋局本的原始函裝不太容易。在相關文獻中可以發(fā)現一些零星資料。光緒十八年(1892)《浙江官書局書目》卷首寫道:“浙江書局向有夾板,此次減價,除《九通》仍用夾板外,余均先將夾板減省,再將書價核減。嗣后,如有仍需夾板托為代辦者,每付定價壹百貳拾文,于書外另加。其裝箱、襯紙、繩索及挑力均請自給?!雹倏芍?,浙江書局刻印的書籍,在光緒十八年(1892)前,夾板一般是標配,而書箱多為額外附加。減價之后,夾板與書箱則成了按需訂制。
此外,民國十四年(1925)《山東書局木板書籍目錄》后附有五局會刻《二十四史》和《九通》裝箱圖。前者有文字說明:“右系五局《廿四史》箱子樣,連座共高七尺、約寬四尺七八寸,系用楸木作成,玻璃漆黃棕色。如愿他種顏色,亦能隨時改變?!雹诤笳哂形淖终f明:“右系《九通》全書箱子樣,連座高六尺、寬約四尺有余,仝用楸木作成,玻璃漆棕色。愿要他種顏色,隨時改變。陳之客廳間,極狀觀瞻?!雹坶蹦井a于北方,質地堅硬,紋理細膩,是北方制作家具的常見木材?!抖氖贰泛汀毒磐ā肪悄蠒边\,故此時山東書局所用楸木作箱,是經銷局本的營銷配套,并非局刻原裝。
五、開本的選擇與裝訂差錯
局本的開本與殿本相比整體呈縮小趨勢。時任浙江巡撫馬新貽在上疏開設浙江書局印書時言及:“從前欽定諸經,卷帙闊大,刷印工價浩繁,寒士艱于購取。臣此次刊刻,略將版式縮小,行數增多,以期流傳較易,庶幾家有其書,有裨誦習,合并陳奏?!雹偎v得很現實:一是時下缺錢,開本大了,費紙費墨費工,刷印成本自然高;二是成本高了,賣價自然就更貴,普通士子也買不起。但也并不是所有書局都如此,山東書局的《十三經讀本》和金陵書局的《四書》《五經》就與殿本的開本相差無幾。但歷時地看,局本的開本總體呈縮小趨勢。尤其是到了石印、鉛印的局本,這種縮小趨勢更為明顯。從這一角度,我們也可以說,以局本所代表的晚清官刻,也參與了傳統(tǒng)書籍制度向現代書籍制度變革的進程之中。只不過,與現代書籍制度的“西技東漸”相比,局本的開本縮小趨勢所集中體現的是晚清社會的現實情狀,是衰世之下官書局立足恢復文教的重要舉措,而“家有其書,有裨誦習”的有意改變,也是降低刊刻成本的必然選擇。
局本的刷印,多雇傭書坊刷印裝訂,所以錯葉、缺葉、折葉的現象經常出現。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淮南書局刻的《隋書》,卷四十三的葉1a與葉1b就出現了錯葉,葉1b在葉1a后又重訂半葉(見圖10)。缺葉也是購書者早有的心理準備,尤其是大部頭書。屠寄曾致函繆荃孫,請他在南菁書院代購《皇清經解續(xù)編》,當時便已附問:“將來缺葉向誰補印,祈預先飭知主者。”②收到書后,缺葉也確實出現了:“《續(xù)經解》十部內缺葉略同,疑版片有失落者,俟諸處查清,一并補印?!雹鄢隋e葉、缺葉,局本在裝訂上還會出現折葉的現象。如中國國家圖書館藏同治七年(1868)江蘇書局刻《江蘇省例》中的《宣講章程》葉1a即是一例(見圖11)。《宣講章程》是丁日昌親自制定,且該本是進呈國子監(jiān)之本,卻偏偏出現裝訂折葉,可以看出當事者的草率。光緒九年(1883)國子監(jiān)進行過一次藏書普查,該本即在其中,故卷首加蓋有“國子監(jiān)南學書光緒九年二月查過準部齊全”的紅字長印。可見,國子監(jiān)的察核人員也沒有注意到這一現象,或者注意到了也沒有處理。由此,我們可以合理地推想,像《江蘇省例》這樣的局本,在進呈到國子監(jiān)的多年時間中,除了這次普查之外,很少被人翻看或閱讀過,從而成為真正的“典藏”。
六、結語
綜上所述,局本的刷印基本遵循雕版印刷的程序。時處變世,局本的刷印既是晚清社會總體狀況的縮影,也從不同角度反映出書局的組織狀況、書局主事者的刊刻用意以及書業(yè)的發(fā)展情況。由此,我們可以更深入地考察晚清地方官書局的組織形態(tài)和演變,以及局本所承載的政治、社會、經濟和文化功能。
〔作者朱寶元,東方出版中心編輯〕
Local Government Printing in Late Qing Dynasty
Zhu Baoyuan
Abstract:Local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s in late Qing dynasty played a leading role in governmentsponsored printing after the book printing by the imperial storehouse of Qing faded away, and were lastplaced winners in the government printing activities of ancient China. Those official publishing houses printed books in large volumes for a long period, and many of the books have survived up to now, providing a diverse set of physical materials for researching deeply into governmentsponsored printing. By reading many governmentprinted books and a literature review, the auther conducts a holistic review of local government printing in five respects, including books printed on a trial basis, books printed in bicolors and via knockout, firstlyprinted and lateprinted books, impressions, paper and layouts of lateprinted books, formats and bindings in a bid to show the diverse forms and uncover abundant political, economic, social and cultural information those books imply.
Keywords:governmentprinted books, printing, books printed on a trial basis, firstlyprinted books, lateprinted books
①張舜徽:《愛晚廬隨筆》,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224頁。
①關于江蘇書局的籌設與開局,莫友芝在致莫祥芝信札和日記中各有提及。參見張劍、張燕嬰整理:《莫友芝全集》第6冊,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737、411、413頁。
②〔宋〕司馬光:《司馬氏書儀》,清同治七年(1868)江蘇書局刊本,日本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藏紅印本。
①陳正宏:《東亞漢籍版本學初探》,中西書局2014年版,第270—271頁。按,陳正宏還指出了卷首帝王序文套紅印刷已知實例最早的是明崇禎六年(1633)閔齊伋刻《草韻辨體》卷首的萬歷皇帝御制序,清代最早的是雍正元年(1723)年羹堯刻《唐陸宣公集》卷首雍正御制序。同時,他也指出,在清代并非內府刻書都是如此,如《武英殿聚珍本叢書》所收的每書卷首的御制序并非紅印,而同時期的鮑廷博父子所刻《知不足齋叢書》所收第一種《闕史》卷首乾隆序反而紅印。他認為,御制序的紅印,始作俑者“為明清之際向帝王獻媚的臣僚或刻書家,亦未可知”。
②,筆者在此使用的雙色印本是指單版雙色,套印本則是兩版或多版套印。對于局本欽定類書籍的翻刻,筆者認為應是單版雙色印刷,理由主要是書名頁雖多有龍形紋飾,但與書名界限分明,牌記、御制序如為朱印則只需整版刷印即可。
①陽海清、湯旭巖主編:《湖北官書局版刻圖錄》,湖北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195—196頁。
①按,此本未見,據《中國古籍總目》著錄。
②《直隸官書局運售各省官刻書籍總目》,光緒二十八年(1902)直隸官書局刊本,葉15b?!逗惫贂职婵虉D錄》的整理者未收錄此本,可能該版本比較稀少,也可能未予注意。
③張智華:《謝枋得〈文章軌范〉版本述略》,《安徽師范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1期。
④陽海清、湯旭巖:《湖北官書局版刻圖錄》,湖北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02—203頁。
①郭立暄對古籍的初印與后印在外觀形式、文字細節(jié)和內容上做過專門討論,涉及從形式到內容的各個方面。參見郭立暄:《中國古籍原刻翻刻與初印后印研究》,復旦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8年,第38—47頁。
②〔清〕曾國藩:《曾國藩全集·書信之十》,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4—5頁。
③〔清〕曾國藩:《曾國藩全集·書信之九》,岳麓書社2011年版,第507頁。
①〔清〕莫友芝:《郘亭書札》,見張劍、張燕嬰整理:《莫友芝全集》第6冊,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780頁。
①“高校古文獻資源庫”收錄的廈門大學圖書館藏本。
①陽海清、湯旭巖主編:《湖北官書局版刻圖錄》,湖北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第286—287頁。
②《江南書局書目》,見徐蜀、宋安莉編:《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fā)行史料叢刊》第1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77—99頁。
③《江蘇官書坊重訂核實價目》,見徐蜀、宋安莉編:《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fā)行史料叢刊》第1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127—184頁。
①《浙江官書局書目》,見徐蜀、宋安莉編:《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fā)行史料叢刊》第3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568—569頁。
②《山東書局木板書籍目錄》,見徐蜀、宋安莉編:《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fā)行史料叢刊》第1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73頁。
③《山東書局木板書籍目錄》,見徐蜀、宋安莉編:《中國近代古籍出版發(fā)行史料叢刊》第1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74頁。
①高尚舉主編:《馬新貽文案集錄》,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3頁。
②錢伯城、郭群一整理,顧廷龍校閱:《藝風堂友朋書札》,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591頁。
③錢伯城、郭群一整理,顧廷龍校閱:《藝風堂友朋書札》,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