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樟樹下遙望北 護國難遂殉敵刃

蘇予

在貴州息烽縣城東南約八公里處，有一個高約十五米，洞內面積約一千三百多平方米的天然石洞，這便是作為抗戰期間“息烽集中營"監牢之一——玄天洞。玄天洞四周高山環抱，懸巖峭壁、深幽險峻。在它的洞口處，幾棵參天的老樟樹，一塊如光影斑駁狀的草坪，讓它平添了幾分神秘氣息。

1939年夏至1949年9月期間，一位年過五旬的將軍曾每日在此滿面愁容、舉首北望……他是誰？作為將軍的他又為何被禁錮在這與世隔絕的石洞之中呢？這，就還得從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說起……

說到“西安事變”，也就是發生在1936年12月12日的“雙十二事變“，它的爆發及其和平解決，成為由國內戰爭走向抗日民族戰爭的轉折點，成為時局轉換的樞紐。而它的發動者之一，也就是故事的主人公，即是著名抗日愛國將領——楊虎城。

楊虎城，陜西蒲城人，中國近代著名的抗日愛國將領。青年時期，他便參加了反對地方封建勢力的斗爭。1911年，他積極投身孫中山先生領導的辛亥革命，參加了護國、護法運動。1924年，他加入國民黨，先后歷任國民聯軍第十軍軍長、國民革命軍第十七師師長、第十七路軍總指揮兼西安綏靖公署主任等職。他曾率部堅守西安八個月并取得勝利，有力策應了北伐戰爭。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反對蔣介石政府的攘外必先安內政策，主張聯共抗日。1936年12月12日，眼看在抗日問題上與蔣介石毫無商量余地，楊虎城便聯合張學良將軍扣押蔣介石，“西安事變“爆發。

面對國際國內形勢嚴峻復雜，最終，在多方共同努力之下，“西安事變”得以和平解決?？墒Y介石一回南京，便背信棄義，先將張學良公開扣押，后逼迫楊虎城以“歐美軍事考察專員”的身份出洋考察。期間，楊虎城非但沒有消沉，反而經常進行大規模的抗日宣傳?！拔鞅贝箫L起，東南戰血多，風吹鐵馬動，還我舊山河?！边@是楊將軍驚聞“七七事變”后，痛心疾首、急欲奔赴沙場的真切獨白。隨后，他三次致電蔣介石要求回國抗戰，但均遭到了無理拒絕。1937年10月26日，他再也按耐不住回國抗日的想法，不顧友人的勸阻及個人安危，毅然從法國啟程，于11月26日飛抵香港。豈料，一到香港他就受到監視，一到江西南昌便遭到逮捕。楊虎城起初囚禁于江西南昌梅嶺熊式輝公館，后與夫人謝葆貞、兒子楊拯中一起被輾轉于湖南益陽、貴州息烽、重慶楊家山秘密囚室等地。

1938年10月6日下午，楊將軍一家被轉押至玄天洞，而此地是囚禁楊將軍時間最長的地方，足足八年。身陷囹圄中，心懷報國志。這八年對楊將軍來說，體膚的摧殘不足掛齒，最為煎熬的，還是那份放不下、隔不斷的報國情。自由的禁錮無法阻斷他對國家時政的關切。他自費訂了一份報紙，并在每天午飯后，都會聚精會神地看上個一兩個小時。尤其看到關于抗戰的消息，他更是反反復復地仔細翻閱，以至于好些報紙都被他看得起了褶子、磨出了破洞。一天，他看完報紙正低頭沉思時，便衣特務勸他休息?？蓪④妳s感慨地說道：“我是行伍出身，關心的是打日本，抵抗外敵侵略 ?，F在，大片國土淪入敵手 ，我怎么睡得好覺??！“歇了片刻，他又接著說：”你們都是年輕人，現在，國難當頭，守在這里會有什么前途呢？”

楊將軍在玄天洞的生活很是簡單。由于他原來的義務在益陽時遇敵機轟炸丟失了，在這里只做過一套布衣，經常穿的是套舊黃軍裝。飲食以面食為主，有時還自己動手做饅頭和“貓耳朵”。如果想要吃點好的，就得自己掏錢買。加之當時法幣貶值迅猛，以及特務趁機揩油，時常食不飽腹，生活十分困苦。

在玄天洞洞口前的草坪上，每日下午，楊將軍總會在這里獨自待上半個多小時。他時而靜靜地觀賞古樟，時而沿著草坪來回踱步。他遠望這周圍的巍巍群山，若有所思地搖頭嘆息……據當時曾在玄天洞幫助楊將軍照顧在獄中誕生的小女兒楊拯貴的吳瓊珍媽媽回憶道：“謝葆貞夫人告訴我，楊將軍那是在遙望北方。因為那里，他幾十年來帶兵打仗，現在國難當頭，蔣介石卻把他關押起來，剝奪了他殺敵報國的權利 ，怎么不使他憤懣嘆息呢？“

說到小女兒，這對楊將軍的獄中生活來說確是一件欣慰之事。那是在1941年的初春 ，妻子謝葆貞在艱苦的條件下誕下一女，取名拯貴。這給夫妻兩人精神上注入了不少喜悅?？蓪τ谑プ杂傻乃麄兌?，這種喜悅終究是短暫的，并很快轉變為了憂傷。謝葆貞產后虛弱，嚴重缺奶，為了讓她活下去，經夫妻倆多次請求，才同意自己出錢請奶媽。育兒的問題終于解決了，但隨后不久，又一樁遭遇向他們襲來。由于軍統特務懷疑謝葆貞是共產黨員，經常有意刺激她，使得她日漸抑郁，精神衰弱，心中對特務充滿了不滿和仇恨。直到有一次她因飯菜粗劣頂撞了特務，被特務施計硬將她和楊將軍分開囚禁。一家四口 ，分居兩地，何等凄楚。謝葆貞原本性格剛強，疾惡如仇。在這種摧殘下精神越加不穩定，整天朝著特務叫罵。每每聽聞妻子的謾罵聲，楊將軍總是萬分悲憤，可他又能如何呢？眼看妻子遭受這般折磨，作為丈夫的他無法貼身安慰，唯有暗自揮淚，心如刀絞。

1947年 12月底，謝葆貞被軍統特務用一劑毒針結束了僅有34歲的生命。妻子的慘死讓這位七尺男兒的內心受到前所未有的重創，整日抱著幼女，老淚縱橫，無心寢食。他原本洪亮的嗓門此時變得異常低沉，身體每況愈下，日漸消瘦。報國無門的憤懣以及喪妻之痛的悲痛，讓昔日馳騁疆場、威武煞爽的大將軍感到空前的絕望和無助，一夜之間，白發布滿雙鬢，憔悴不堪。他不知道這種暗無天日的牢獄生活還要忍受多久，一雙兒女的未來又會是怎樣的呢？

1949年9月6日，國民黨棄守重慶前夕，毛人鳳在蔣介石的直接命令下，加以釋放為由，將楊虎城、兒子楊拯中、幼女楊拯貴連同宋綺云夫婦和幼子宋振中一行6人，從貴州誘騙至重慶歌樂山松林坡的戴公祠附近，且進行了秘密屠殺。其中楊拯貴和宋綺云一家被害于戴笠警衛室，楊虎城父子遇害于戴笠會客室。當時特務用美制匕首殘忍地將父子兩人刺死，并就近掩埋于會客室外側的花臺處，重新種上花草，以便銷毀罪證。就這樣，楊虎城結束了長達12年的囚禁生活 ，終年56歲。直到1949年11月30日重慶解放后，根據特務的交代，我們才得以找到父子二人的遺體。后來將軍遺體被護送回其老家陜西西安的長安區，并安葬于該區的“楊虎城將軍烈士陵園”內。

“西北山高水又長，男兒豈能老故鄉，黃河后浪推前浪，跳上浪頭干一場?！?這是楊虎城24歲時寫下的豪邁詩篇。他那份熾熱的愛國熱忱足以跨越70多年的時空屏障，讓后人感同身受。

英雄已逝，精神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