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為
袁凱軍:1961年出生。畢業于內蒙古大學新聞系。1978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在《星星》詩刊、《青年文學》《當代中國》《草原》等各級報刊雜志發表詩歌、散文六百余首(篇),并多次獲獎。已出版個人詩集《西拉沐淪神》《純情部落》。現為赤峰市作家協會副秘書長、赤峰市青年詩人協會副會長、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力作協會員。
袁凱軍是作為“60后”詩人在上世紀80年代成長起來的,是當年內蒙古崛起的詩群中的重要詩人。《純情部落》是他有代表性的詩集,其中的詩性感悟、抒寫方式,尤其民族性特點都值得記取。
雖然他是蒙古族,但以漢文書寫而并非以第一母語。其成名作也是代表作《西拉沐倫神》組詩就發表在《草原·北中國詩卷》第三卷(1987年第2期),其它也發在漢文報刊;同年內蒙古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漢文版《內蒙古詩選》也選了他的詩。而“北中國詩卷”的原創辦者之一、曾任《草原》文學月刊主編的作家、詩人尚貴榮在2015年接受訪談時回憶說:“從20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由于受到全國詩歌創作熱潮的影響,內蒙古詩歌創作也進入了一個空前活躍繁榮的時期,一大批青年詩人如雨后春筍般涌現出來。為了順應這一形勢,《草原》的詩歌版面不斷擴大,到1986年,則每年辟出2-4個整刊來發表詩歌作品,并貫之以‘北中國詩卷’的名稱。‘北中國詩卷’的出現,吸引了中國詩壇幾乎所有詩人的關注。……而在內蒙古,巴·布林貝赫、安謐……等老一代詩人繼續領路,張廓、趙健雄兩位則成為內蒙古中青年詩人的領軍人物。這一時期出現的中青年詩人更是風起云涌……整個八十年代,‘北中國詩卷’與內蒙古另一個影響巨大的詩歌雜志《詩選刊》,成為《詩刊》《詩歌報》之外的又一個詩歌中心……影響還波及港臺、東南亞以及美國、加拿大等地區和國家。”(姜紅偉《草原·北中國詩卷》創辦檔案(1986-1990),《草原》2016年09期)
至于1989年,袁凱軍作為副會長與同人發起成立的“赤峰青年詩人協會”和出刊的《北中國詩報》,則是以赤峰市為中心與全國詩歌的對接。
從他出版的幾部詩集都是漢文版來看,他與以第一母語寫作的蒙古族詩人不同,袁凱軍是介于朦朧詩與“第三代”(確切說應是“第五代”)詩之間的詩人。而就其有代表性的詩集《純情部落》而言,袁凱軍的詩風格應該與駱耕野、高伐林等為代表的“新時期傳統”詩關聯更密切。再就其詩思進行考察,重心也比較明確,與當時新疆楊牧等關注大西北,馬麗華等感受西藏,張曉波等體驗城市,伊蕾等感悟女性大體相當。說到底,我以為,袁凱軍與那時較有影響的同代詩人如白濤、成子等可以劃入同一類型,即在跨民族的詩意書寫的同時,有向少數民族題材與少數民族精神的自覺傾斜等特點。這部《純情部落》共收入67首詩,由三輯構成(分別為24、13、30首)。其中前兩輯大多抒寫蒙古族情懷或從蒙古族視角切入,第三輯的詩思則大多是跨民族的。
那么袁凱軍的獨有符號是什么?可以說,他的跨民族詩歌抒寫與當時大多數的同代詩人一樣,從時代與日常中捕捉個人化感受,通過詩意語言與意象勾連,顯示出與建國三十年風格有別的品格,對此勿需贅述。我著重介紹并闡釋詩集中帶有袁凱軍印痕的幾個亮點,而詩的民族性問題在當時幾乎被“朦朧”“現代”及是否反傳統,“大我與小我”等遮蔽了,回顧算是必要的找補。
首先,就詩中的民族書寫而言,袁凱軍已然生成了蒙古族民族情結,這由民族生活、民族性格、民族體驗與文化心理等構成。還可以說,他雖生活在城市,但其故園由該城市管轄,不必像同樣的蒙古族詩人如席慕蓉、白濤那樣,因原鄉失落而在詩中尋找;也不必如成子的詩那樣,為最后的鄂溫克族因放棄使鹿與狩獵生活方式乃至脫離民族根脈而迷惘。袁凱軍能夠零距離對原鄉草原的自身民族進行觀照與詩意提升。
其次,他是比較典型的抒情詩人,不過其民族書寫大體有兩種,一種是純粹的抒情詩,如詩集開篇的《西拉沐淪神》《潢水源》《百岔川巖畫》《道古欽的月夜》等等;另一種是敘事性更明顯的抒情詩,如《夕陽》《人之魂》《獵人的兒子》《牧馬的女人》等等。
前一種如《西拉沐淪神》將蒙古族特質在“新層面”展現出來,不僅把握到“神韻”并提升到“神明”高度,甚至在建構新“神話”。全詩圍繞西拉沐倫這條蒙古族重要的母親河及河岸子民展開,抒寫地地道道的蒙古人生活方式、習慣、體驗,還有男女兩性性情,圍攏篝火唱牧歌、安黛舞,近似于古銅色的狂歡……這些特點似乎人人皆知,由此展現生活快樂幸福,進而表達贊美時代都水到渠成。而其詩的“新層面”在于,全詩以獨特的意象及其組織,并與“永永遠遠西拉沐淪之神不死”對應,深入到生命體驗,甚至指向生命意識。
楊守森在《生命意識與文藝創作》(《文史哲》2014年06期)中認為,生命意識可分為原初生命意識與文化生命意識兩個層級,前者主要體現為生命體驗,后者主要體現為生命思考、生命策略與生命關愛。我以為,能體會到生與死(即活著/死后)是生命意識的基本,具體可輻射到諸如自身理想的生與死(包括永生/不死;長壽/老死;適逢其時/死得其所,等等),幸福觀(如物質/精神;為自己/為他人,等等),還有生命質量與價值觀(如能否垂千古/遭唾罵等;按馬斯洛的五種層次需求,應以衣食住行性與自由自如為前提),進而是人格品位、精神境界等方面。此外還關涉到生活環境(社會、自然)的平等、公平、和諧,甚至生態觀、宇宙觀,以及生與死中理想的傳承(如血脈、社會關系)等等。那么,在該詩中,生命體驗無可非議,而生命關愛、生命思考至少已體現在作者的理念中。
再如《潢水源》對西拉沐倫源頭與蒙古民族的緣源關系的感悟,包括人類的繁衍生息;《百岔川巖畫》體驗先民的藝術與生命存在的關系等,都抵達生命意識等較復雜的層面。
后一種詩如《夕陽》,描述母親面對唯一的兒子離開草原而進入城市“干別的事”,她不能阻攔,因為兒子長大了。她只能盼歸并憂心忡忡“蒙古人走出草原還是蒙古人么?”由此揭示出少數民族在新科技文明改變生活方式,以及在民族融合發展中是否被同化的問題;進而,隨著地球村的形成,各國之間會不會演變成同樣的結果?作者當時自覺關注到這個難題,后來“農(牧)民工”、城市化愈演愈烈,目前來看,這個問題越來越難預料了。
該詩具體以母親為敘事線索,首先寫她守候、孤單;繼而追敘她送兒子;之后天天思念、盼望,正因為孤單與牽掛,才萌生各種各樣的想法或質疑,進而從全知視角敘述“她看到了一個民族的心事”;最終寫她面對回家的兒子,一改憂慮心情而變為鼓勵。作者將敘事詩化的方法是,把外在經歷內心化,選取過程中的片段并將其細節化,最終通過意象關系將語言陌生化完成,可謂駕輕就熟。例如“她把目光搓成繩/緊緊拴住兒子遠去的背影”,“拴馬樁孤零零/如她孤獨的影子”等,此類詩句比比皆是,而結尾“她告訴兒子/明天的太陽一定很溫暖”,即使她是“走路很像男人的”母親,也能避免讓讀者質疑“母親”的境界,而且形象詩意含蓄并且有意味。
《獵人的兒子》思考的是人與動物的生態關系及人類問題,《人之魂》觸及到社會道德在內心深處的糾結,等等,不僅都是深度而嚴峻的主題,其敘事性也各有千秋。
此外,袁凱軍詩的語言、意象及其關聯與處理,在當時也都可圈可點,恕不展開。赤峰另一位詩人好友獨橋木說,袁凱軍的詩“純情與厚重交織”,同時有“俠骨與柔情”“機智與幽默”,也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