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衡的愛：當老大變成“小父母”

賈方方

別讓老大成為“小父母”，孩子之間需要的是平等的愛。

“媽媽，今天老師給我們講了個故事，隔壁班的一個女生跳樓自殺了。”

“?。俊?/p>

“因為她媽媽給她生了一個小弟弟?！?/p>

“哪個老師說的？我找他去，怎么能講這種故事啊？”

這一幕發生在5年前的暑假，是時年9歲的小武和媽媽的對話。后來，媽媽沒有去找老師，因為那不過是小武不想讓媽媽生二胎編造的謊言而已。

今年寒假，14歲的小武終于還是迎來了1歲的弟弟。很多時候，小武是喜歡這個弟弟的，而有時卻很難喜歡的起來，就像這一刻：

媽媽對弟弟說：“寶貝長大了，哪兒也不去。”

爸爸附和：“對，不住校也不去外地上學，就守在爸爸媽媽身邊?！?/p>

弟弟似懂非懂地回應：“咿呀……咿呀……”

想起一個人在外讀書的孤獨，小武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為什么不送他到外面去上學？憑什么？”

隨著二孩政策放開，越來越多的家庭迎來了二寶，而且和大寶的年齡差距非常大，少則七八歲，多則十幾歲，有的甚至達到了二十幾歲。大老大和小老二的關系也因此變得更加復雜：比較與被比較，照顧與被照顧，甚至出現了小父母與小子女這樣不正常的狀態。其中有年齡差距造成的，也有父母的態度誘發的，對老大而言意味著更多的挑戰。

父母之失衡的愛

家有兩個娃，最先遇到的一個問題就是：父母手中的那碗水是否端得平？如果倆娃只差兩三歲，處在同一個發展階段，所需要的照顧差不多，父母大多能一并滿足。但如果一個讀初中，一個讀幼兒園，想要一碗水端平，恐怕就很難做到了。

“一切不過是不愛我的借口而已?！?/p>

口述|小武（14歲，弟弟1歲）

弟弟出生后，爸媽就跟變了個人似的。

無論多忙，他們每天18點準時收工回家，在這之前，他們從沒在21點前回過家。三年級時班里做調查，其中一個問題是“爸爸媽媽幾點回家？”我如實填寫了21點。結果，老師說我寫錯了。我才知道，同學們寫的都是18點。

回到家，他們輪流給弟弟講故事、讀繪本。這是我從未體驗過的。從小學一年級起，我就獨自上下學了。放學后沒人陪，我就一個人在屋里上網打游戲。

他們說以后不讓弟弟去外地讀書，因為沒必要。當初把我送到外地讀書時，可不是這么說的。說那里教得好，我能有個好未來;說我長大了，要獨立自強。當時，我信了。如今看來，不過是他們不愛我的借口而已，畢竟他們很早就想要弟弟了。

“我可能不是親生的?！?/p>

口述|康康（18歲，妹妹9歲）

很小的時候，爸媽就問我想不想要個妹妹。我很納悶，為什么是妹妹而不是弟弟呢？后來，我找到了答案，并用11年的時間證明了這個答案有多殘酷。

妹妹一出生，爸媽從頭到腳都贊不絕口，我瞬間成了最不順眼的那個。不僅如此，我還成了背鍋俠。妹妹一哭，不管原因是什么，到我媽那兒就只有一個原因，我欺負她了?！芭九尽眱砂驼疲缓蠖谖遥闶谴蟾绺纾屩妹?。

妹妹上學后，學習很好，爸媽更愛她了，也更加覺得我是朽木不可雕也，整天拿我當反面教材。高考失利，我媽非但沒有安慰我，還以此告誡妹妹不要學我。

讓我措手不及的是，妹妹居然學會了主動甩鍋給我。她把東西弄壞了，只需一汪眼淚就能讓我爸猛揍我一頓;她偷吃零食被發現了，立刻說是我唆使的，我媽就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對我噼里啪啦一通數落……

有時候我都懷疑，難道我不是親生的嗎，否則，為什么爸媽都那么討厭我呢？

父母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老二身上，過于偏愛老二……這是小武和康康感受到的“區別”對待，也是很多“大老大”所面臨的愛的失衡。

小武媽媽說自己對兩個孩子確實不一樣，一來小武已經讀初中了，相比較而言，老二更需要照顧。二來早些年忙于事業，對小武疏于管教，導致他出了一些問題。送他去外地讀書，也是為了矯正他的不良行為，因為那所學校管得很嚴。為避免重蹈覆轍，他們想把以前沒能為小武做的補償到老二身上。

康康父母一直想要個女兒，還曾把康康當女兒養，這種強烈的性別期待在女兒出生時得到了釋放。他們放大了女兒的好，也放大了老大的不足，踩一捧一。不僅傷害了老大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更縱容了老二的任性和對哥哥的不尊重。

補償心理也好，自我期待也罷，父母都是從自我需求出發，而沒有看到孩子的真實需要。這也是父母的愛會失衡的重要原因。他們沒有把孩子當作獨立的個體來看待，缺乏對孩子的尊重，既傷害了兩個孩子的感情，也影響了他們的成長。

手足之變形的關系

家有兩個年齡差距大的娃，還會遇到一個問題：老大和老二之間到底是什么關系？如果年齡不相上下，無疑是你陪我玩耍、我陪你嬉戲的玩伴關系，可如果差出六七歲甚至二十歲，關系也就變得復雜了。

“說是母女會不會不好??？”

口述|蘑菇（20歲，妹妹12歲）

自從妹妹上了學，我和她的關系突然變得很微妙。

我要負責她的學習，預習功課、輔導作業;我要負責她的安全，有一次帶她出去玩，結果她自己偷偷跑回家，把我都急哭了，回家后我還被罵;我要負責她的各種日常，東西亂了要收拾，衣服臟了要洗，她只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我覺得太累了，也跟爸媽抱怨過，但他們只是笑笑或說妹妹兩句，我該做還得做，理由是你是姐姐，要多幫妹妹，好像這就是應該的，挺讓人無語的。

我覺得很不公平，也反抗過。然而，一點兒用也沒有。前幾天，我媽說妹妹屋里太亂了，我沒理會。結果，我不收拾就真的沒人收拾。生完氣，我還得自己動手。

怎么說呢，小時候我倆的確是姐妹，但現在卻更像媽媽和孩子。這句話，我寫了刪，刪了又寫，總覺得說是母女會不會不好??？可，這就是事實。而且，我似乎已經很適應這種關系了?，F在妹妹上初中，還是什么也不會做，衣服攢半個月帶回家全讓我洗。我恨鐵不成鋼，讓她做她也不做，說的她不愿意聽了，我倆就開始吵架，就像媽媽跟孩子那樣。

“我媽生了個二胎，卻是我在養兒子。”

口述|嘉嘉（19歲，弟弟8歲）

弟弟出生后不久，我就發現他和別的小孩有些不一樣。長得很特別，說話有點含糊，走路也走不穩。我媽告訴我，弟弟是唐氏綜合征患者。我沒多想，只是聽媽媽的話，多陪弟弟，幫他洗漱穿衣。

中考前，我媽說，嘉嘉，選一個家附近的初中吧，方便照顧弟弟。原來，我媽希望我照顧弟弟一輩子。初中不讓出縣城，高中不讓出市，大學不讓出省。有一次，我媽還對我爸說不準我遠嫁，即便結婚，也必須帶著弟弟。

明明是我媽生的二胎，為什么卻是我在養兒子？

后來我才知道，為了生兒子，我媽吃了很多藥，不知道弟弟的病和這有沒有關系。我還聽說，這個病是可以提前篩查的，可我媽偷偷查了性別，卻沒做唐篩。

我覺得弟弟很可憐，明明是父母的錯，卻要他承擔后果。但我覺得自己更可憐，我只是他的姐姐，卻要背負他的一生。

照顧責任轉移、老大被父母化，是“大老大”們面臨的非常突出的一個問題。生老二時，不少父母年紀偏大，有深深的育兒焦慮和生存焦慮，老二身患疾病則更甚，非常希望老大分擔。有的會直接表達甚至強迫，比如嘉嘉的媽媽;有的雖然嘴上沒說，但行為上是默許的，比如蘑菇的父母。還有些父母無法獨立生存，對監護責任認識不清，或者認為自己一旦離開這個世界時，作為家庭成員，老大必須替代自己去完成父母的使命。

采訪中，也有老大表示，自己是主動照顧小弟弟小妹妹的。22歲的瑤瑤一直把弟弟視作自己的孩子，因為教育觀念不同，還經常和父母發生沖突。她說，父母馬上就退休了，而弟弟才7歲，不可能一直依賴父母，“那個時候，只有我才能代替父母的位置?！?/p>

無論老大的被父母化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對兩個孩子的成長其實都是不利的。

先說老大，被迫做小父母的，內心肯定有被壓抑的部分，會在某個時間段爆發，甚至會在未來影響到他的親密關系。有人養成了過度照顧人的習慣，會剝奪伴侶的存在感;也有人因為童年被父母化，長大后反而不想做任何照顧他人的事了。主動做小父母的，其實也是被壓力所迫，會有強烈的緊迫感，沒時間享受當下?，幀巹偵洗髮W就瘋狂地找兼職，她想抓緊工作賺錢，給弟弟創造更好的成長環境。

再說老二，被父母寵愛，又被小父母照顧，他們就一定很幸福嗎？寧寧說大12歲的姐姐就像另一個媽媽，管的事情太多了，自己經常處在被兩個媽和一個爸爭相“分配”的狀態，完全沒有主動權。蘑菇的妹妹則表示，很多時候不是自己不想做，而是蘑菇覺得她做不好，不讓她做。明明是愛，結果雙方都很累，也都很受傷。

所以，為人父母要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而不是將其轉嫁到老大身上。老大也要有界限，尊重老二的個體選擇，給他足夠的成長空間。只有每個家庭成員各居其位各司其職，把關系捋順了，老大和老二才能健康成長。

家庭之溫暖的陪伴

盡管愛有失衡，關系有變形，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但當被問到：“如果有機會選擇，你會選擇要弟弟（妹妹）嗎？”受訪者的回答都是：會！只是他們希望，如果有可能，父母以及弟弟（妹妹）和自己的關系能有所調整。

小武：我對弟弟沒有那么大的敵意，很喜歡有他陪著。我希望父母可以對我和弟弟一視同仁，即便做不到完全一樣，但至少不要那么冷落我。

康康：我的確有很多地方不如妹妹，但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希望父母接納真實的我。而且，我挺喜歡妹妹的，也愿意讓著她，希望也可以得到她的尊重。

蘑菇：說實話，幾天不見，我會特別想我妹。可是，一直扮演照顧者的角色真的很累，希望我和妹妹能像閨蜜一樣，彼此照顧，又相互獨立。

嘉嘉：我知道弟弟很愛我，我也很愛他。也許，我沒法許給他未來，但一定會竭盡所能照顧他。只是，我希望這是自己的主動選擇，而不是父母的刻意強迫。

其中，被提到最多的是希望自己和弟弟妹妹可以成為朋友，互相付出，又不彼此依賴;互相陪伴，又不彼此限制。事實上，陪伴對于兄弟姐妹而言是很重要的，是非常有能量的支持。

“有了她，我再也不用一個人了?！?/p>

口述|夏夏（20歲，妹妹9歲）

小時候，我一個人特別獨孤，總喜歡去一個同學家玩，因為他有個弟弟。為此，我一直央求媽媽也生一個弟弟或妹妹。直到9年前，終于夢想成真了。我特別喜歡她，恨不得天天和她在一起。有了妹妹，我再也不用一個人了。

雖然差了11歲，但我們之間無話不說。小時候，我聽她咿咿呀呀，她聽我嘚啵，盡管誰也聽不懂誰，但還是說個不停。現在，她長大了，有困惑的時候，會詢問我的意見;我有煩惱的時候，會向她訴說。妹妹是我最貼心的小小閨蜜。

“謝謝你陪伴我，陪伴爸媽?！?/p>

口述|叮叮（21歲，弟弟7歲）

弟弟陪我度過了最艱難的中學時光。每次學習壓力大、心情郁悶時，一看到弟弟的笑容，所有的煩惱都消失不見了。上大學后，舍友都是獨生子女，每次他們和父母打電話，我總能聽到電話那頭的抽噎聲，舍友也因此感到很愧疚。每當此時，我就特別感謝弟弟。因為有他在，父母少了很多思念的痛苦，多了陪伴的快樂。弟弟就是個小天使啊。相信未來，我們會彼此陪伴更多更久。

而想實現家有兩孩相親相愛的美好生活，是需要做很多努力的。首先是家庭層面的，父母有了要二孩的決定后，要和老大進行討論，當成家庭的共同問題來看待;二孩出生后，父母要明確自己的責任，切勿一股腦地轉嫁給老大;在教育上，不要有太多期待，也不要有太多控制，要尊重每一個孩子。其次是社會層面的，對于二孩家庭的社會支持要跟上，目前教育配套相對比較完善，心理支持、社區服務仍有待加強;二孩有殘疾的，政策上需要加強對殘障兒童的支持，盡可能減少家庭成員所承受的壓力。

有準備的愛，才不會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