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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首都師范大學 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2.清華大學 人文學院,北京 100084)
“衛孔悝之鼎銘”是見載于《禮記·祭統》中的一篇青銅器銘文。《祭統》篇在論述“銘”的普遍功能和體式時,舉此銘為例進行說明,并對其作了全文引用:
夫鼎有銘,銘者,自名也。自名以稱揚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為先祖者,莫不有美焉,莫不有惡焉,銘之義,稱美而不稱惡。此孝子孝孫之心也,唯賢者能之。銘者,論譔其先祖之有徳善、功烈、勛勞、慶賞、聲名,列于天下,而酌之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者也。顯揚先祖,所以崇孝也。身比焉,順也。明示后世,教也。夫銘者,壹稱而上下皆得焉耳矣。是故君子之觀于銘也,既美其所稱,又美其所為。為之者,明足以見之,仁足以與之,知足以利之,可謂賢矣。賢而勿伐,可謂恭矣。故衛孔悝之鼎銘曰:“(略)。”此衛孔悝之鼎銘也。古之君子,論譔其先祖之美,而明著之后世者也,以比其身,以重其國家如此。子孫之守宗廟、社稷者,其先祖無美而稱之,是誣也;有善而弗知,不明也;知而弗傳,不仁也。此三者,君子之所恥也[1]1250-1252。
這部分內容也是傳世文獻中關于特定文體的較早理論分析,且論述清晰,有理有據。在青銅器大量出土之前,孔悝鼎銘是文獻所見較早的長篇銘文,有其特殊的價值。
此鼎的主人名“孔悝”,為衛國大夫,銘文所載本事見《春秋左氏傳》,大致如下:春秋晚期,衛靈公太子蒯聵因與靈公夫人南子不合,謀誅南子,失敗出逃。靈公死后,衛人立其孫,即蒯聵之子“輒”為出公。魯哀公十五年冬(1)按,蒯聵入衛事《左傳》先記于哀公十五年冬,《春秋》經文則記于十六年春,當是二者所用夏、周歷不同所致。,蒯聵與衛人渾良夫密謀,并脅迫其外甥孔悝發動政變,篡位自立,是為衛莊公[2]1697-1700。次年六月,孔悝因擁立有功而受封賞[2]1299,并制鼎以為紀念。然就在是月,孔悝即被莊公所逐而奔宋。
孔悝制鼎事不見于《左傳》,唯見載于《禮記》。此銘歷代爭議較少,大多認為可信。唯近人李亮工《孔悝鼎疑》一文從六方面提出疑問,認為此乃偽器(2)原文附于《呂季姜醴壺銘釋》之后,未發表,今據尚恒元《兩千五百年前著名的青銅古鼎竟是偽品——讀李亮工先生〈孔悝鼎疑〉》(《運城師院學報》2015年第5期)轉引。。但李文頗類札記,故所提疑問未成系統,其主要觀點可概括為三:一、干支不合;二、春秋時已有銅器造假現象,《禮記》所引來源不明,且《大戴禮記》不載,故存在造假的可能;三、銘文所述與當時史事之情理不合。今將此三點依次說明、辨析如下:

第二,孔悝鼎銘見于小戴所作《禮記》,而《大戴禮記》不載;又據《韓非子》等所云,春秋末年已有偽造青銅器的現象[5],故李文謂孔悝鼎亦有偽造之可能。李文可能非指《禮記》作偽,而是說小戴不能分辨真偽,誤載偽器。李文又謂孔悝奔宋之后,其鼎之流傳不可考,何以能傳至漢代為小戴所見?故頗可疑。今按,上述疑問皆主觀。二戴《禮記》差異頗多,見于此不見于彼者亦多,此顯然不足為證。孔悝鼎能流傳至漢代的可能性確實不大,但小戴所見不一定為孔悝鼎原器,很可能是轉錄的或口頭的材料,這也是銘文中發生幾處錯誤的原因,詳見后文分析。
第三,李文最后謂:孔悝當時雖擁立蒯聵為莊公,但實為莊公所忌,故隨后即遭驅逐而奔宋;但銘文中卻自詡受莊公恩寵,稱揚先祖之美,欲傳之后世,與當時情形不符。今按,青銅器銘文至春秋時早已形成定格,如后世之墓志,只能頌美,不能稱惡。即使孔悝當時有自知之明,但在銘文中也須裝作不知,類似情形在各類文獻中并不鮮見。何況,或許正因孔悝有憂患之心,更欲用鼎銘來自陳忠悃,鞏固地位,此亦銅器銘文固有政治功用之延續(6)商周時銅器主人之所以作銘,無不有顯耀恩寵以鞏固其政治地位的目的。。
綜上,李亮工文中所提疑點,皆不能證成孔悝鼎銘之偽,部分細節反能說明其真。所以在沒有新材料出現的情況下,我們有理由相信《禮記》的記載是有根據的,至少不是小戴主觀作偽。而下文將分析,該銘文符合商周銘文中非常標準的一類體式,其中確也有部分錯誤,但此錯誤又非偽造者所能做到,它們恰恰說明銘文當有所本。
《禮記·祭統》所引孔悝鼎銘如下:
六月丁亥,公假于大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啟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乃考文叔,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悝拜稽首,曰:“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1]1251-1252

辨訛第一:“公假于大廟”當為“公格于大廟”。

“公格于太廟”,即公至太廟,鄭玄注以為是舉行孟夏禘祭,祭后依禮褒獎孔悝,但此說實無法從銘文中找到證據(9)鄭玄《儀禮》注引逸禮《禘于太廟禮》有“日用丁亥”,故推測孔悝鼎銘所記亦孟夏禘祭,見《禮記集解》第1251頁引。按,商周銘文中之封賞事件,有因某次祭祀順帶而及者(如《二祀邲其卣》(5412)),但亦多專門蒞廟頒賞,與祭祀無涉者。關于孔悝之事,當時應有針對眾功臣的盛大賞賜儀式,未必是依托于禘祭。。
銘中提及了孔悝祖先莊叔、成叔、文叔的功績,并命孔悝繼承父祖的職位為國效力。
辨訛第二:“纂乃祖服”“纂乃考服”當為“更乃祖服”“更乃考服”。
據銘文所言,最初,孔悝七世祖莊叔孔達,曾輔佐衛成公(10)衛、孔世系簡易對照如下:衛公:成公(復位)—穆公(11)—定公(12)— 獻公(復位)—襄公—靈公—出公(靈公孫)—莊公(出公父);孔家:莊叔(七世)—六世祖—成叔(五世)—四世祖—祖父—考文叔—孔悝。其中成叔與獻公同時。。在成公失位流亡時,孔達受命隨侍左右,奔走經營,毫不懈怠,實現成公后來的復位,有大功勛。至孔悝五世祖成叔(即孔達之孫,成子烝鉏)時,衛獻公(即成公曾孫)感念其祖莊叔之大功,遂命成叔“纂乃祖服”。纂,意為續;服,意為職事。此即命成叔繼承其祖所掌職事,繼續為國效力。當時,有職事乃有權位及俸祿,此實為君王之恩寵。后文莊公命孔悝“纂乃考服”,其義亦同。
辨訛第三:“啟右獻公”前脫漏“乃祖成叔”,且“啟”是“肇”的簡省。
此處銘文不通,其前謂“成公乃命莊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主語是成公,下接“啟右獻公”頗費解,其主語不明。鄭玄以為主語為前文之莊叔,然莊叔與衛獻公至少隔了三代,故鄭注又不得不解釋為“莊叔之功流于后世,啟右獻公,使得返國也”,很牽強(12)當然更不可能是成公“未卜先知”預先命莊叔“啟右獻公”,因二公更相隔四代。。
故本文認為,此處主語必已轉換,理由有三。第一,前文“奔走”“無射”二語皆見出土銘文,“無射”即“無斁”,意為無厭、無懈怠、無錯失,銘文中一般出現在句意完結之處。如西周早期《靜簋》(4273)、西周中期的《史墻盤》(10175),“無斁”之后主語皆轉換(13)銘文另有用于句中的“亡斁”,多用于描述天命,與此不同。如《毛公鼎》(2841)“皇天亡斁,臨保我有周”。。第二,銘文后一句“獻公乃命成叔”,突然出現“成叔”,突兀無鋪墊,于行文章法不順。第三,兩周銘文中有多件銘文追述主人前代功績,如《史墻盤》(10175),其追述時,每代先祖必先舉其尊稱,如《史墻盤》依次稱“靜幽高祖”“通惠乙祖”“亞祖祖辛”“文考乙公”等。在孔悝鼎銘中,衛莊公于孔氏前世、后世皆敬稱曰“乃祖莊叔”“乃考文叔”云云,獨于中世成叔不作敬稱則不可解。故按銘文文例,此處應脫漏“乃祖成叔”四字主語。
又,“右某某”一語亦金文習見,右即佑,為輔助之意。如西周晚期《師詢簋》(4342)“(乃圣祖考)克尃佑先王”,春秋中期《子犯鐘》(新收1008—15)“子犯佑晉公左右來復其邦”等。此皆當時當地切實的輔助,非“功流于后世”之謂,鄭注不通。

綜上,孔悝鼎銘中“啟右獻公”一語實應為“乃祖成叔,肇右獻公”之漏訛,如此則文從字順,結構齊整。其主語“乃祖成叔”或為流傳過程中缺漏,而“肇”字作“啟”,則為金文之異體,漢儒已不知二者關系,更無從作偽,這也說明孔悝鼎的真實性。
辨訛第四:“予女銘若”當為“予乃命女”。
銘文于成叔之后稱孔悝之父為文叔,此即孔文子。文子名圉,《左傳》哀公十一年記有其事,孔子曾評其善“治賓客”,又《論語·公冶長》亦載夫子稱其“敏而好學,不恥下問”[7]。可見孔文子當時確有美名,為儒家推崇之人物。銘文以“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這一長段話語進行褒獎,大概符合當時人的認知。此句按前人注解已可通,維“興舊耆欲,作率慶士”二語商周銘文中未見,或亦有所訛誤,不可考。“躬恤”以下則為金文常見語。

此處,莊公封賞孔悝時謂“予女銘若纂乃考服”,此語極費解,前人注釋皆不通。如鄭注謂:“公命悝:予女先祖以銘,以尊顯之;女繼女父之事。”孫希旦《禮記集解》謂其意為“予命女以此辭銘著于器”。以上解釋都不順,許多字意無法落實,而商周銘文中亦未有君長命受賞者作銘之例,且此種解釋違背商周銘文很重要的一個原則(15)商周銘文有一大致規律:一篇之內若無特殊事因,制作銅器或銘文的話語只能出現一次,稱“唯一原則”。此銘后有“施于烝彝鼎”,已屬作器語,故前面不應再出現類似語意。,故不可信。
本文認為,此句中有幾字訛誤并顛倒,原文當為“予乃命女纂乃考服”,與前文之“獻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格式完全相同(16)此二語中“纂”皆當為“更”字,為行文方便,先不改。。如前所述,“纂乃考服”是命孔悝繼承其父的職務,由此獲得相應的權位俸祿,此為莊公的重大恩賞。在商周銘文中,君長對做器者的賞賜是銘文非常重要的內容,是作器者希望通過銘文來顯耀的東西,故基本上為策命類銘文所必不可少。銘文中的“女銘若”是“乃命女”之訛,此誤源于其音、形相近。

又,“女”是“乃”之訛。女,娘母魚部;乃,泥母之部。泥娘二母亦近,今日普通話已不分。之、魚二部古音也相近,有通用之例。如《禮記·內則》“淳母”一語,鄭注:“母讀曰模。”[1]756母是之部字,讀模則入魚部。又《詩經·鄘風·蝃蝀》:“朝隮于西,崇朝其雨。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亦將魚部的雨字與之部的母字協韻[6]94。可見,二字因音近而訛。
總之,“予乃命女更乃考服”一語本來文從字順,在流傳或轉寫記錄的過程中,“乃命女”三字因讀音或部分字形的問題而誤作“女銘若”,才導致這句話無法釋通。
辨訛第五:“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或當為“對揚公(之)丕顯休命”。
孔悝鼎銘第三部分多見金文常用語,如“拜稽首”“對揚”等皆大量見于出土銘文。如《殷簋(甲)》(新收840)末云:“殷拜稽首。敢對揚天子休。用作寶簋。其萬年寶用,孫孫子子其永寶。”這也是西周至春秋時期策命銘文最常見的結尾。孔悝鼎銘大體上與此相似,唯“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施于烝彝鼎”句不常見(18)鄭玄注謂:“對,遂也。辟,明也。言遂揚君命,以明我先祖之德也。”此與銘文常見字詞之用法相去甚遠,可見漢末諸儒對銘文已相當陌生。。
孫希旦《集解》釋此句謂:“對,答也。揚,舉也。以,用也。辟,君也。勤大命,殷勤尊大之命也。烝,冬祭也。彝,法也。彝鼎,法度之鼎也。言君有此殷勤尊大之命,已當對答稱揚,用以施于烝祭法度之鼎也。”孫希旦此處除將“彝鼎”解釋為“法度之鼎”稍嫌不當外(19)“彝”為商周銅器金文中的常見修飾語,很多情況下即可代指銅器,非法度之謂。據《說文解字》“彝”本義為“常”,乃指宗廟常設之器。今按,彝字在甲金文中的字形為捆縛禽鳥血祭之狀,其本義當近于祭祀。,其余字詞的解釋與金文皆合。《集解》又引《周禮》之“司勛”:“凡有功者,銘書于王之太常,祭于大烝。”以此解釋孔悝鼎中之“烝”字,亦有理。若依《集解》意思,“辟之勤大命”為一短語,指衛莊公之恩賞;“以”字為介詞,引出孔悝“對揚”的對象(即“辟之勤大命”),同時又遠遠地引出“對揚”的方式(即“施于烝彝鼎”)。全句即謂:孔悝用將此事鑄造于銅鼎的方式來表達對莊公恩賞之感激。這樣理解似乎可以通,出土銘文似也能找到相似的表述(20)銘文中最常見的對揚語為“對揚某某休”或“敢對揚某某丕顯魯休”,休即美也,指君主對器主的美賜。丕、顯、魯三字皆廣大之意。如西周早期《卣》(新收1452):“拜稽首,對揚公休。”西周晚期《南宮乎鐘》(0181):“乎拜手稽首。敢對揚天子丕顯魯休。”。如西周早期《伯簋》(3864):“伯作尊彝。用對揚公休命。”西周中期《師酉簋》(4288):“師酉拜稽首,對揚天子丕顯休命。”西周晚期《簋》(4215):“拜稽首,對揚王休命。”此“公休命”“天子丕顯休命”似與“辟之勤大命”相當(21)又《漢書·郊祀志下》記載漢宣帝時美陽縣出土一件青銅鼎,京兆尹張敞釋讀其銘文為:“王命尸臣:官此栒邑,賜爾旗鸞黼黻雕戈。尸臣拜手稽首,曰:敢對揚天子丕顯休命。”。
但問題在于,“勤大命”一語亦見于出土文獻和其他傳世文獻,其用法卻與此大不相同。如西周晚期《毛公鼎》(2841)謂:“丕顯文武,皇天引厭厥德,配我有周,膺受大命……唯先正乂厥辟,爵堇大命。”此段銘文含兩層意思:一是文王、武王受天命享國,二是“先正”(指周初諸重臣,含毛公祖先在內)輔佐周王施行天命。同樣的表述亦見于西周晚期《四十二年鼎》(新收745、746)、《四十三年鼎》(新收747、748、749、750、751、752、753、754)、《盤》(新收757)等器,其文皆謂:“丕顯文武膺受大命,匍有四方,則繇唯乃先圣祖考夾召先王,爵堇大命,奠周邦。”

綜上可見,“爵堇大命”中的“大命”乃特指周王朝自文王、武王以來世代所承受的天命(22)《左傳》謂“周德雖衰,天命未改”,可見“天命”世代為周天子所承受。,“爵堇”乃指臣子恭敬而謹慎(或勤勉)地輔助周王執行天命所應為之事。注意,受“大命”者不能是周天子之外的任何人,各諸侯王也不行,除周天子之外的其他人只能輔佐周天子來施行天命。而孔悝鼎“勤大命”卻不然,其“大命”乃指衛莊公之恩賞,“勤大命”的主語也并非作為臣子的孔悝,此皆與銘文所見不合,實際就是與當時人的觀念違戾。所以“對揚以辟之勤大命”雖然能夠勉強解釋得通,但應非鼎銘的原貌。
由于缺少明確的證據,要糾正這處訛誤并不容易,本文也僅提出一種可能性,供后來研究者參考。本文懷疑當時“釋讀者”對孔悝鼎銘有誤釋(23)此釋讀者指第一次用旁觀者的眼光審讀孔悝鼎上的銘文,將之記錄下來或口傳給他人的人。,“對揚以辟之勤大命”當為“對揚公(之)丕顯休命”。借助目前所見的出土銘文,本文嘗試推導出其誤釋的由來。


最后說“辟之勤”的“之”字,它可能純粹是衍文,也可能是誤倒,即孔悝鼎銘原或作“對揚公之丕顯休命”,釋讀者將“丕顯”誤為“辟勤”后,“之”字又誤倒至“辟”后。《左傳》有“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揚天子之丕顯休命”[2]465,可證“對揚公之丕顯休命”的合理性。不過目前所見金文中尚無“某之丕顯”的用例。
基于以上分析,本文作如此推測:“對揚以辟之勤大命”或為“對揚公(之)丕顯休命”的訛變。
辨訛第六:“曰”字或為“敢”字之誤,“施于烝彝鼎”不當讀入引文。

實際上,在銘文常見形式中,“拜稽首”后多無“曰”字領起。如《史墻盤》:“墻弗敢沮,對揚天子丕顯休命。用作寶尊彝。”《遽方彝》(9897):“師遽拜稽首。敢對揚天子丕顯休。用作文祖也公寶尊彝。”此類情況占據銘文的絕大多數。
又“施于烝彝鼎”交代“作器事件”,如《史墻盤》之“用作寶尊彝”。此為商周青銅器銘文極重要且具有相當獨立性的內容之一,主要敘述銅器之制作及其用途、性質。“施于烝彝鼎”的表述方式頗奇特,兩周銘文中偶有與其相近者。如《保員簋》(新收1142):“辟公賜保員金車,曰:‘用事。’施于寶簋。簋用饗公逆洀使。”銘意謂:保員之君長賜其金車,命其用事;保員感念此恩,將此事記錄在銅簋上,并用此簋來宴饗今后君主所派來之使臣。此內容及用語與孔悝鼎銘相似,所以“施于烝彝鼎”一語應大體不誤。結合前文對“曰”的辨析,本文同時也認為“施于烝彝鼎”一語不應當與前文連讀。
總之,孔悝鼎銘第三部分原文可能作:“悝拜稽首,敢對揚公(之)丕顯休命。施于烝彝鼎。”這正是兩周銘文最為常見的結尾。
總結上文分析,孔悝鼎銘原本可能如下(括號表示修正):
六月丁亥,公[格]于大廟。//公曰:“叔舅,乃祖莊叔左右成公,成公乃命莊叔隨難于漢陽,即宮于宗周,奔走無射。[乃祖成叔][肇]右獻公,獻公乃命成叔[更]乃祖服。乃考文叔興舊耆欲,作率慶士,躬恤衛國,其勤公家,夙夜不解,民咸曰:‘休哉!’”//公曰:“叔舅,予[乃命女][更]乃考服。”//悝拜稽首,[敢]對揚[公(之)丕顯休]命。//施于烝彝鼎。
此銘文可明顯分為五個內容單元(上文用“//”分隔),分別交代背景、事件、策命賞賜、對揚(感激之情)和作器。這五單元內容關系明確,背景單元交代時間地點,紀事單元交代孔悝家族的功績,且與策命賞賜構成因果關系:因為孔家世代大功,所以莊公要對孔悝進行策賞。策賞又與對揚、作器單元構成因果關系:因為莊公的恩賞,所以孔悝要表示感激并制作銅器以為紀念。也就是說,銘文以一條明顯的因果鏈進行串聯,結構整齊、穩定。
這一因果結構正是商周青銅器銘文的骨干,自商代晚期出現長篇銘文以來一直延續到銘文的衰亡[9]。由此我們也更有理由說,孔悝鼎銘應該是真實存在的,并非秦漢時人所能偽造。
《禮記》編訂于西漢,但其資料則主要來源于先秦的傳承。有學者認為《祭統》成篇于戰國中期,可備一說[10]。那么,孔悝鼎銘文是如何進入《祭統》篇的呢?其后又如何傳承至漢代?從前文分析銘文的幾處訛誤中,似能看出一點端倪。今試述五點如下:
第一,該銘必非小戴據孔悝鼎原器釋讀而來。小戴是《禮記》整理編訂者,非創作者,又漢人多已不識銘文,小戴即使能見到原鼎,恐怕也不能或不敢貿然釋讀。
第二,在小戴寫定之前,此銘文肯定存在口授傳承的過程,從而導致若干音近誤記的發生。漢初諸經的傳承大多先以口授為主,慢慢歸于書寫,《禮記》自然也不例外,口授則易音誤。根據銘中幾處明顯的音誤,似乎也能大致推定其書寫的時代。

又《大雅·烝民》:“天監有周,昭假于下。”[6]477《商頌·玄鳥》:“四海來假,來假祁祁。”[6]560這兩處假都是格、至的意思。而《小雅·楚茨》有“神保是格”及《大雅·抑》“神之格思”[6]326,455,則仍用格字。《詩經》在秦漢之際以口傳而得保留,當時正處于格、假二字并存過渡的時期,故有此音變。《尚書》則因其有文本依據(如伏生所持及孔壁所出),故仍保留原字。《爾雅·釋詁》“艐、格、戾、懷、摧、詹,至也”[12],格字與部分罕見字一樣已需注釋,似說明當時格的此種用法正在消退(24)《爾雅·釋詁》又有“假、格,陞也”,但“陞”意與“昭假于下”“神保來格”等無法契合,故前文不取,不過這也說明當時假、格二字的用法越來越相近。。《爾雅》大約成于秦漢之際,各條材料容有后人不斷增入,但基本能反映當時的用詞情況。
綜上,從格、假二字的演變來看,孔悝鼎銘文被書寫入文獻的年代(寫定)不會早于秦末漢初。本文推測,孔悝鼎銘的釋讀當發生在戰國時期,其原釋文作“格于大廟”,后因書面釋文散失而口傳(或口傳、書面混合流傳),在漢初據口傳寫定時,便按當時習慣將其記為音近義同的“假”字。此觀點雖不足以確證,但聯系秦漢之際文獻的散失、搜輯和轉型過程,認為孔悝鼎銘當在此時由口傳而寫定,這大概也是相對合理的推測。


又據《說文》,“堇”字本義為黏土,其說實可商,但確與勤勞、謹慎、木槿、僅僅等義無關。后世的勤、謹、槿、僅(僅)等字,原皆借同音的“堇”字表示,后來才加偏旁分化為不同的字。《史記·貨殖列傳》:“豫章出黃金,長沙出連、錫,然堇堇物之所有。”[13]此“堇堇”即“僅僅”。又《禮記·月令》:“(仲夏之月)半夏生,木堇榮。”[1]454木堇即木槿。此二字或依其原始材料,未作分化。而《詩經·鄭風·有女同車》毛傳謂“舜,木槿也”[6]130,槿字則已分化。這也說明,堇字是在秦漢之時產生大量分化字。
據此,本文推論如下:堇字原被假借表示多種含義,后來則按其語義添加不同的偏旁,先后分化出后起字如勤、謹、槿、僅;分化時代大概在春秋末期至戰國晚期,至遲到西漢初年已基本完成。而孔悝鼎銘釋讀者誤將“顯”字作“勤”字,是將“顯”字所從之“頁”旁誤為“力”旁,這說明當時堇字已有偏旁分化,“勤”字形已成為普遍共識。由此可推論,孔悝鼎銘被釋讀的時代也當更接近戰國中晚期(27)但不可能晚到漢代,一來各國銅器在秦朝被大規模毀棄,導致漢人普遍不識銘文,二來若漢時釋讀,就不會發生將格作假的問題了。。
第四,釋讀者所見的鼎銘應有殘損,多處漫漶不清。前文分析時已多處提及釋讀可能因殘損漫漶致誤。此外,該銘文似還缺失了重要的賞賜和祝頌(嘏辭)部分。
孔悝鼎銘中只提到莊公讓孔悝“纂(更)乃考服”,未提及有何賞賜。實際在當時,有職事即有權位官祿,故銘中雖未言賞賜,實則恩寵重于賞賜。但兩周銅器銘文中涉及職務策命的,多有相應的輿服土田賞賜。賞賜少者如西周中期《殷簋(甲)》(新收840),此銘與孔悝鼎銘很相似,而尚有“賜巿朱黃”。全無賞賜者,如西周晚期《爯簋》(3912、3913),賞賜部分作“鳧生蔑爯曆”(28)按,“蔑曆”二字銘文常見,其意大約為嘉獎、勉勵,然至今無確解。;又西周中期的《匡卣》(5423)賞賜部分僅有“王曰:休”,此二者即以口頭贊美代替實物賞賜,但無論如何也算是有此內容的,而孔悝鼎銘則全無。又,商周長篇銘文多在銘末書祝頌之語,即所謂“嘏辭”。簡單者如“永寶”“子子孫孫永寶用”等,復雜者更是連篇累牘。孔悝鼎銘以作器語結束,無一語祝頌,這在銘文中雖偶有用例,但實非“常格”(尤其兩周策命類銘文,其有祝頌語者占絕大多數)。
故本文頗懷疑孔悝鼎銘文尚有大段殘損,或為《禮記》所引有節略。由此亦可佐證,銘文釋讀時代應距作鼎時代較遠(前文分析其釋讀于戰國中晚期),這才導致銘文的殘損漫漶。
第五,孔悝鼎的釋讀者或是戰國時儒家禮學學者。如前文所述,魯哀公十六年(衛莊公元年),孔悝在六月受賞制鼎之后不久就被驅逐奔宋。銅鼎沉重,似不便隨身攜帶。但據《左傳》記載,孔悝奔宋時曾派副車“反祏于西圃”,雖遭子伯季子阻攔,但最后仍由許公為成功取回西圃之祏[2]1699-1700。西圃為孔氏宗廟所在,祏為宗廟之神主石匣,亦頗沉重。既然能取神主石匣隨行,亦未嘗無將新鼎運走之可能。孔悝后人情況史籍未載,大約不過定居于宋或回歸衛國二途,皆無傾覆之危,故其鼎亦可得以保存。衛國于東方諸國為最后滅亡,若鼎保留在衛國(這種可能性最大),則戰國末期仍可見此鼎。考慮到孔悝家與儒家的關系(孔文子為孔子推崇的人物,子路曾做孔氏家宰),其鼎為儒家后學所知,或孔悝后人便是儒家學者,皆有可能。《祭統》此部分文本討論祭器之功能及銘文之寫法,當為儒門禮學家之言,惜戰國時期儒學傳承已不可惜考,故很難確知釋讀者為誰。
由于秦漢之際的戰亂以及秦人有計劃地銷毀各國金屬器(29)如賈誼《過秦論》謂秦始皇時“收天下之兵聚之咸陽,銷鋒鑄鐻,以為金人十二,以弱黔首之民”(見司馬遷.史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2:281)。如此大量的銅料來源,恐怕不得不仰賴于收繳各國舊貴族的青銅禮器(因當時所謂“兵”已大量使用鐵器)。,包括孔悝鼎在內的大量銅器此時怕皆不免于火。或許正因為如此,漢初人幾乎不識青銅器銘文,故武帝君臣將出土銅鼎視為祥瑞,唯有京兆尹張敞能辨識(見前引《漢書·郊祀志》)。由此可知,孔悝鼎的釋讀最遲也應在此之前完成。
綜上,我們可大致梳理孔悝鼎銘的傳承過程。(1)春秋魯哀公十六年六月,孔悝鼎與銘文被匆忙鑄造,但稍后主人即出奔宋國,原鼎去向不明,然最后很可能又歸于衛國。(2)戰國中晚期,衛國(或鼎所在國)儒家禮學學者,將此銘文進行釋讀,并由此申發出對“銘”這一文體功能與體式的議論。孔悝鼎并非名器,《祭統》之所以舉此為例,不外乎兩種理由:一是作者身在衛國(或鼎所在國),就近取材;二是源于其對孔悝家族歷史較為熟悉。而在釋讀過程中,因釋讀者本身學識局限及銘文殘損漫漶等原因,已產生不少訛誤。(3)銘文釋讀之后,即與《祭統》其他部分文本以各種形式流傳(可能夾雜口頭與書面的傳播)(30)很難說當時是否有“祭統”這一篇名。,這一階段又可能產生了新的訛誤。(4)因秦代對書面文本的破壞,鼎銘的口頭文本成為唯一形式,而在口傳過程中因語音的演變,對部分字的“原字”已產生分歧。在西漢早期大規模文獻搜求過程中,這部分內容被整理寫定,成為禮學類文獻的一部分。在寫定時,學者因聲求字,于是產生了音近誤記(如格作假,更作纂)。(5)西漢中晚期,小戴在整理禮學文獻時,將一大批內容相似的文獻重整編訂為四十九篇,于是孔悝鼎與《祭統》被正式納入儒學經典系統。
以上只就孔悝鼎銘來看一篇先秦文獻如何流傳至漢代及被寫定的情況。實際上,就《禮記》本身而言,其文獻的復雜性遠超想象。不僅不同篇目來源與書寫時代不同,同一篇中的多則材料,也可能存在來源不同、時代各異的情況。漢代學者在傳承文獻時,把復雜的先秦文獻進行了整理編訂,使之歸于合理、統一,這對學術傳播顯然利大于弊。但在這一過程中,他們也把許多信息搞混或刪略,讓后人誤以為先秦文獻本來就是這般模樣。隨著出土文獻地不斷被發現,今天我們再回過頭來看先秦文獻的形態,應該充分認識其復雜性。同時也應該明確,這些漢代學者傳承下來的文獻,恰恰是這一工作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