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慶軍
《念奴嬌·赤壁懷古》是蘇軾被貶黃州時創作的千古名篇。詞人借古抒懷,用雄奇的文字抒發了對古代英雄的緬懷,對周瑜功業早就的仰慕,對自己年歲將老、事業無成的感慨。對于詞中“故國神游,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中的“多情”一詞,歷來有不同理解。人教版高中語文第四冊對本句的注釋為:神游故國,應笑我多愁善感,過早地長出了花白的頭發。將“多情”解釋為“多愁善感”。相較34歲就指揮赤壁之戰的周瑜,此時的蘇軾已經45歲了,不僅政治上沒有大的建樹,反而以戴罪之身遠徙黃州,屈居團練副使之職,心生愁苦亦為人之常情。但本詞的創作還存在具體的現實與歷史的背景,即蘇軾“烏臺詩案”之前的從政經歷與歷史上周瑜在赤壁之戰時的際遇,在這個大語境中,“多情”二字還有超出“多愁善感”更深長的意味。
“烏臺詩案”之前,蘇軾曾先后在朝廷和地方任職。嘉祐二年,蘇軾應禮部試,以一篇《刑賞忠厚論》嶄露頭角,深得歐陽修的賞識。他懷著一顆熾烈的報國之心踏入仕途,且始終如一、矢志不渝。
公元1069年,宋神宗任用王安石開始實行變法,滿懷經世之志的蘇軾,對王安石變法中諸多于民不便的內容,都曾提出過自己的見解。如熙寧四年王安石欲變科舉、興學校,蘇軾在奏議指出這將導致“發民力以治宮室,斂民財以食游士。”“徒為紛亂”,提出仍可沿用舊制。任職地方時,蘇軾依然堅持為政利民的原則,如在鳳翔府簽判任上,為岐下縣修訂法規,使輸木之害減去一半。除直接對新法提出異議外,外放湖州時他還“又以事不便宜民者不敢言,以詩托諷,庶有利于國”,在詩文中對不合時宜的某些新法提出了不同意見。以蘇軾在文壇上的名望,這些做法肯定會對變法的執行在輿論上造形成較大的阻力。于是變法派中舒亶、李定等人,開始從蘇軾的詩文中摘取諷刺新法的文句,羅織了“誹謗新法”的罪名,將其下獄并欲置之死地,史稱“烏臺詩案”。于是事件的發展開始偏離了正常的軌道,由政見之爭變成了司法訴訟。因為無論蘇軾對新法持有何種不同意見,都屬于政見分歧,不存在是否違法的問題。但在當時激烈的黨派斗爭中,是非觀念已被黨派利益所綁架,當權者出于一黨之私利,以“有罪”的眼光來對待蘇軾。在這樣的輿論氛圍中,神宗皇帝本人也改變了立場,不再信任蘇軾。即使后來那些出面救援蘇軾的人,所持的理由也多與蘇軾的清白無關。如王安石勸神宗赦免蘇軾的話:“安有圣世殺才士乎?”是把他當作一個才能出眾的文人來看待的。在他看來,蘇軾是有罪的,只不過殺掉他有損皇帝的名聲罷了。
蘇軾一心為國,卻以清白之身陷入黨爭被治罪,自然是委屈萬分,于是借赤壁故地懷想史事以消胸中塊壘。站在傳說中的赤壁之戰舊地,雄奇壯麗的景色激發了他對當年英雄往事的向往。在赤壁之戰中涌現的“一時多少豪杰”中,作者為什么偏偏中意于周瑜呢?其實寫周瑜年少即成就功業只是表象,蘇軾真正仰慕的是周瑜與孫權那種契合無間的君臣關系。《三國志·周瑜傳》記載,周瑜以才華出眾曾先后受知于孫策和孫權兄弟二人。在曹操率軍南下欲兼并江東時,周瑜力排眾議,堅決抗曹,而贏得孫權的更大信任。孫權說:“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周瑜死后,孫權說過這樣一句話:“孤念公瑾,豈有已乎?”所以孫權與周瑜這樣的君臣關系是歷史上少有的遇合,正是因為有孫權的絕對信任,周瑜才能在赤壁之戰中以少勝多,成就不世之功業。
而與孫權和周瑜的君臣遇合相比,蘇軾滿懷忠君報國之志,卻不被皇帝和當權派所容,四處碰壁,甚至鋃鐺入獄,內心苦楚復雜難言。所以在赤壁這個古戰場上,他才會神游故國,著力刻畫周瑜這一人物形象來反襯自己,發出“多情應笑我”的嘲諷之語:落得如此下場,只怪你自作“多情”!在這里,“多情”既飽含自己一心為國,卻屢遭打擊的辛酸悲苦,又充滿了對朝廷的失望與不滿之情。
[作者通聯:湖北十堰市鄖陽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