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格勝
一
我的本名叫“革勝”。“祖國比我大一歲,我比祖國早一天”。1950年9月30日,我出生在一個壯族家庭,父母是新中國成立前參加游擊隊的老革命。正是為了紀念革命勝利,父母給我起名“革勝”。
然而,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十年浩劫中,父親橫遭噩運,而我成了“狗崽子”,身心飽受摧殘。初中輟學之后,常常食不果腹,曾為求取頓飯之資,游蕩農村給農民畫像。曾經到縣被服廠畫領袖像和寫領袖語錄,日取工錢一元。晚上則睡在臨街的櫥窗里,或裁剪衣服的案板上。這段辛酸苦澀的生活經歷,讓我學會了堅強,鑄造了我做事的堅定意志。艱難時刻,諸多好心人的幫扶,讓我感受到人世間的溫暖,知道了要懂得珍惜和感恩。
1980年,廣西藝術學院給我發來了研究生入學通知書。誰曾想到,一個初中生,一個未經任何正規藝術訓練的鄉下人,竟能考上研究生?誰曾想到,名師黃獨峰不嫌淺陋,將我納入門下,耳提面命,讓我一步步登堂入室,日后更成為本學院的教授、院長,實現更大的藝術夢想。
1982年9月,我修完研究生學業留校任教。經過三年的精心創作,1985年夏,完成了兩百米中國畫長卷《漓江百里圖》,國內外傳媒爭相報道。這幅《漓江百里圖》獲首屆廣西人民政府文藝最高獎——銅鼓獎,并多次在國內外展出,被譽為漓江畫派的代表作之一。1988年,我出版了該作的同名大型畫冊,中國駐美國大使館曾將此畫冊作為禮品送給美國時任總統老布什。2006年,我應美國國會圖書館的邀請赴美進行文化交流,成為第一個登上美國國會圖書館講臺的中國畫家。
我所取得的一些成績,所獲得的榮譽,可以說都來自腳下這片土地的撫養、澆灌。我將我的坎坷人生,濃縮為一枚印章,在創作的最后一道工序,將其鄭重地印上紙面:“武宣人,鹿寨生,灌陽長,南寧混。”幾經輾轉,如今依然轉不出這方維系我藝術生命的壯鄉熱土。因為我深深地知道,于我而言,八桂壯鄉,即是我藝術生命的孕育之地。驀然回首,這不正是我孜孜追尋的棲息良木嗎?詩人艾青說:“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土地愛得深沉。”前輩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

黃格勝 石上人家 125×250cm 紙本設色 2008年款識:石上人家。此語為我一幅速寫之題目,后為攝影家、畫家與當地民眾對元寶山風光之共識。二〇〇八年六月于元寶山青山寨。格勝。鈐印:黃(朱) 格勝之印(白)
二
漸漸地,人們對我的稱謂越來越多。但我最熱愛的工作還是當教師,因此我最喜歡別人稱我為“老師”,我的愿望也是做一個標準的“好老師”:傳道、授業、解惑,樂見得天下之英才而教之。作為老師兼藝術工作者,我非常欣賞前輩們“身教最為貴,知行不可分”的教育箴言,身教言傳,師德為先,實力服人。因此,在學院里我常說一句話,沒有作品的老師不算好老師。當然,一個人若把藝術和藝術教育當作自己的事業,藝術就成為一件很辛苦的事,需要付出畢生的精力和心血。國畫是用宣紙堆出來的,我自認在畫家里不算很聰明,但絕對夠勤奮。我玩不來大江東去,我也不喜歡纖云弄巧,前人和聰明的人把大道和正道占去了,我只好走小道和彎道,但我相信經過我的努力,我會把小道走成大道,把彎道走成正道。因此,為了拓寬小道,修成正道,在我的人生字典里,就沒有累字,沒有苦字。我每年都會安排時間,帶領學生出去寫生,背負行囊,跋山涉水,或烈日暴曬,或地凍天寒,或風雨交加。但無論烈日之下,還是風雨之中,我自揮毫作畫,苦累唯有自知。我必須將自己全身心地融入天地自然,一同呼吸,一同感受,我需要的是最直接、最原始的第一手生活體驗。
我現在為藝術創作所遭受的苦累,比之年少時期,已是微不足道。那時再苦再累,也只能勉強求得糊口,生存尚且艱難,何敢奢望藝術創作?是誰改變了我的生活,讓我的藝術生命之火得以延續并越燒越旺,讓我有機會沉醉在藝術世界里?是這個改革開放的偉大時代,這個奮進奔騰的歷史潮流!我將永遠牢記,感恩圖報,以藝術回饋社會,這是我不竭的動力源泉。
三
21世紀初,廣西壯族自治區黨委開始實施打造漓江畫派的文化戰略。畫派成立以來,我身體力行,與廣西的美術家們上山、下鄉、臨海,創作了反映廣西大好河山、民族精神,以及經濟建設的大批精品。開畫展、整文獻、搞研究,既出了成果,又培養了人才,漓江畫派根深林茂,漸成氣候。2007年,“漓江畫派晉京大展”;2012年,“家園——黃格勝國畫展”在中國美術館舉行,幾次活動得到了中央領導以及北京美術界、理論界的一致好評。
我的主要精力是投入到研究、創作以桂林山水為代表的廣西風光畫作,經過近百次的下鄉寫生,秀甲天下的漓江兩岸,古老神奇的壯鄉苗寨,萬里無垠的藍天碧海……八桂大地的美麗河山,都留下了我們的足跡與汗水。在此過程中,經過三十多年的晨昏寒暑、鐵硯磨穿,逐步形成了我所追求的獨特的個人風格,既有北派的厚重雄渾,又具南派的清麗秀潤;且始終以故鄉的山水為表現對象。
轉眼幾十年,我覺得一個人到世界上那么一轉,總得弄出點響動,做出幾件像樣的事情來。壯族人、廣西人不乏資源和才華,人家能做到的我們也能做到,甚至可以做得更好。
丹青不知老將至,我年逾花甲,歲月飛逝不著痕跡,卻給我留下了豐厚的饋贈。對于畫家而言,耳順之齡正是經驗豐富、技巧純熟、年富力強的時候,正好躍馬揚鞭,志放千里。上天把大好風光厚賜廣西,又遇到這個偉大的時代,我們若不拿出一批精品來,豈不辜負了老天一片厚意,辜負了這個偉大的時代!■

黃格勝 群峰攢天圖 138×69cm 紙本設色 2015年款識:群峰攢天圖。二○一五年五月,格勝。鈐印:黃(朱) 格勝之印(白)

黃格勝 苗山高 366×145cm 紙本設色 2012年款識:苗山高。在此流連三十載,山青水清人更親。二〇一二年八月,于元寶山培秀寫生。格勝。鈐印:黃(朱) 格勝之印(白)

黃格勝 風光依然好看 138×34cm 紙本設色 2015年款識:天旱水車不轉,風光依然好看。二〇一五年六月,寫于邕城。格勝。鈐印:黃(朱) 格勝之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