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福音

楊福音 蘭花 紙本設色
我之所以走上畫畫這條路,并有幸以此為終生之業,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親,我知道他如今在天國里保佑著我,時時向我微笑,我如沐天恩。我的父親楊導宏老先生,1936年畢業于上海美術專科學校西畫系,他就讀的十七期正好由劉海粟校長帶領。而且,因了那張裸體女模特兒與學生一起的合照,這個班名聲大振。從我懂事起,大概是5歲吧,我就從父親收藏的多部精裝畫集中認識了西方畫家達·芬奇、倫勃朗、凡·高、高更、畢加索、馬蒂斯、塞尚,還有俄國的列賓、蘇里科夫。我也知道西方繪畫是如何從室內走向外光派,再從早期的印象派到后期印象派。這樣子一路過來,不要人指點,也沒有什么入門,我自然而然地懂得什么是西畫。就像鄉下的孩童自然而然分得清什么是禾苗,什么是韭菜。非但如此,我甚至簡直以為外面所有的人都是畫家,都懂畫。我特別喜歡西畫中黑灰的色調,尤其是蘇里科夫,他將調色板上所有的臟顏色涂到畫布上,呈現出的是令人驚奇的典雅、華麗、高貴的光彩。我又看父親用亞麻油調顏色,再用點彩派的手法畫室內的墻面,然后退遠處、退遠處,雙手抱在胸前,瞇起眼睛,那樣子真是藝術的生活,令我神往。于是,我抱定決心,一輩子做個畫家。
讀小學六年級時,父親發現了我喜歡畫畫。有一天,他掀開我的床單,發現床板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我畫的速寫,他知道了我的志向,心里自是歡喜。他認真地對我說,這樣子瞎畫不行,得拜個老師。他說,你不要學西畫,在國內學西畫,難得正宗。他還說自己在上海美術??茖W校就不該學西畫,學國畫就好了。我那時已小學畢業,要進初中了,雖然別的方面還十分幼稚,但畫畫上,我已顯出一些成熟,我聽懂了父親的話,記在了心里。我14歲上初一的時候,父親介紹我認識了陳白一先生,那時陳老師剛好30歲。如今幾十年過去,陳老師已86歲,我也虛度70。陳先生是我的終生之師,又是我的領導,雖經歷了幾多風雨,我們始終如一家人一樣,無話不談。陳老師對我的影響,一是讓我明白了做人,二是讓我明白了線是中國畫的生命。
后來,我考上了大學,為了學畫,沒去讀,從此再也沒有機會進專業美術學院。從19歲起,我先后教過小學、中學,在出版社做過美術編輯,在畫院任過專職畫家。在教書的10年,我除了堅持畫速寫、練筆墨、學書法外,特別感興趣的是文學書和歷史書,如唐詩宋詞元曲及明清筆記。這期間我讀了大量的書,通讀了《魯迅全集》,還有《劉大年史學論文選集》,讀過范文瀾《中國通史》,也讀過歷朝通史,直至民國通史。尤其是在20歲時,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在地攤上購得了民國年間石印本王國維的《人間詞話》,奉為至寶,從此我知道了什么叫意境,也知道了做學問的人生三境界。要知道,像我這樣自學的人,就像無頭蒼蠅,眼前一片模糊,走起路來搖擺不定,得到一本好書,就像遇到貴人,貴人相助,是會少走許多彎路的。讀書就是跟“好”見面,跟“好”對話,啟迪心智,讓人超凡脫俗,曉得世上的“好”好到了什么程度。一個不知道什么是“好”的畫家,怎么能畫出一張好畫來呢?我34歲時,“文革”結束了,眼前一派光明與希望。那時,中國畫正在擺脫為政治服務的僵化模式,開始尋找自己的出路。一部分畫家把眼光投向西方,一部分畫家將腳跟站穩在本土。我選擇了后者,同時我仍然留戀兒時對西畫最初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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