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上的小郵局（節選）

[西班牙]安赫萊斯·多尼亞特

◆名作悅讀

《高山上的小郵局》是由西班牙女作家安赫萊斯·多尼亞特創作的一部療愈小說。故事講述的是：在西班牙一個小村莊中，一個歷史久遠的小郵局因為業務不飽和即將被首都的總局撤銷，鎮上僅存的女郵遞員也將調離這里。為了拯救這間小郵局，小鎮上的居民們自發舉辦了一場“向陌生人傳遞信件”的活動，此舉大獲成功，還撫慰了無數受傷的心靈。這本書關注的是信息化社會背景下手寫書信的價值。本期節選的內容，講述的是路易莎的孫女阿爾瑪接到羅莎的來信，經過一番心理斗爭決定回信的故事，讓我們一起來讀讀吧！

無法償清的債

電子郵件永遠不會沾上淚水。

——若澤 · 薩拉馬戈

“你的信，還有你，都是我欠下的債。”阿爾瑪又念了一遍。

她覺察到了那句修改了幾次的話語中所隱藏的絕望。組成單詞“債”的幾個字母互相擠壓著，仿佛感到難為情似的，都在盡可能地少占空間。

“這封信對于寫它的人來說，像是生死攸關的事情。”女孩兒心想，抬頭看向天空。她已經一目十行地匆匆看完了那封信。看完之后，她產生了一堆問題。

信是誰寫的？隱藏在簽名“羅莎”背后的人是誰？她從未聽說過羅梅羅圣母教堂，也沒聽說過什么阿韋爾。信里講述的故事對她而言很陌生，甚至很奇怪，給人一種陳年舊事的感覺。讀這個故事就像是打開了一本黑白相冊。她很難想象祖母還是小女孩兒時跑向學校的樣子。她曾是一個靦腆、溫柔的姑娘嗎？

阿爾瑪一直沒有忘記路易莎，祖母去世時她還不到1 0歲。在她的記憶里，路易莎是一個堅強、大度的女人，和信里描述的那個難以琢磨的、脆弱的人毫不相干。她從未見過路易莎哭，也沒見她抱怨過什么。阿爾瑪的父親說她就像是一座山：堅強，并且隱藏著秘密。那封信里講的故事或許是其中的一個？這個羅莎似乎很了解阿爾瑪所不知道的路易莎的過去：年輕時，她深深地愛上了一個沒能成為阿爾瑪祖父的男人。很久以前，羅莎似乎很愛她的祖母。然而，她們竟然6 0年沒有見面了！令人心痛的是，這封信來晚了。

阿爾瑪試著去想象羅莎在這6 0年里會是什么樣子。和祖母一樣，生活也讓她改變了很多嗎？她生活的地方離自己所在的城市遠嗎？她有其他朋友嗎？

“我有一大堆問題。最重要的是：你幸福嗎？要是我能聽到你說‘是，該有多好！”她又看了一遍。

她熱淚盈眶，心想：要是她也能向她的祖母問這個問題該有多好。直到幾天前，阿爾瑪都相信她的祖母一直很幸福。而現在，阿爾瑪得知祖母最好的朋友曾經背叛了她，她隱藏了自己失敗的初戀，永遠離開了自己的家……阿爾瑪已經不再那么肯定了。

“要是能撥個電話同她講話，讓我做什么都行！”阿爾瑪想。有那么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和那位陌生的寫信者有著同樣的痛苦，但是阿爾瑪有勝過她的地方，因為她知道她的祖母結了婚，還生了一個兒子。而且這個兒子給她生了個孫女，就是阿爾瑪自己。

在讀到關于巴黎和探戈的問題時，她笑了。她的腦海里浮現出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一些片段。她發現，在羅莎的記憶開始中斷的地方，自己的記憶卻很牢固，這讓她感到安心。她知道路易莎2 0歲以后做過什么，在哪里生活，從事過什么工作。她只回過村子一次。她也大概知道是誰在照看房子。

阿爾瑪想起了在她的生日會上父親那張驚訝的臉，因為他得知他們家族的房子和土地沒有留給他，而是留給了他2 3歲的女兒，并且一句解釋也沒有。阿爾瑪替父親感到難過。他一定感覺路易莎的靈魂背叛了他。

當阿爾瑪的目光再次掃過信尾的一段話時，她覺察到了祖母的氣息。她想，假如所有的事情都不會無緣無故地發生，那么或許她就是某個事件的參與者。也許是命運希望她收到那封信。她搖了搖頭：像往常一樣，她的想象又在捉弄她。“你不是詩人，而是詩盲。”父親常常嘲笑她，以此來影射她認不清現實的本來面目。無論命運是否真的開始為她做證，她手中那封散發著薰衣草芳香的書信卻在要求她行動起來。

羅莎并不期望得到回復。這使得阿爾瑪擺脫了一個重負，因為或許她無法回信給她。羅莎也沒有請求原諒。“這樣更好，因為愛情之罪沒有法律期限。”少女對著空氣喃喃道。不過仔細一想，她不知道自己應該為此生氣還是應該感謝羅莎。因為假如她的祖母沒有離開波韋尼爾，假如她嫁給了那個阿韋爾……那么就不會有她了！

然而祖母的這位老朋友向她提出了一個非常具體的請求：寫一封信來“救救”薩拉，一個即將被調到遠離家鄉的地方的好女人。她說的是自己從衛生間窗戶看到的那個紅發女郵差嗎？在那樣一個村子只可能有一個小郵局，并且一般只有一兩名員工。“應該就是她。”阿爾瑪心想。

被這一想法吸引，她再次感到自己成了那個奇怪故事的一部分，盡管她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卷入的。對她來說，那個女郵差已經不只是一位普通的好人了。

像是在剝雛菊的花瓣一般，她反復考慮是否要應羅莎的請求寫信。

…………

“最好順其自然。”阿爾瑪心想。她不是路易莎·梅亞斯，因此，她本不應該打開那封信。她折好信紙，在把它存入信封時，她又想到了其中的一句話：“首府那邊說我們不喜歡寄信也不喜歡收信。他們怎么敢這么說？！”

“沒錯，他們怎么敢這么說？！”阿爾瑪感覺自己受到了指責，于是大聲重復道。她是喜歡寫信的，因此也喜歡別人給她寫信，盡管這種事情不太常發生。她在語言文學系上過一門有關書信文學的選修課，只是為了湊足課程學分。但是很快她就發現命運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那位似乎帶有長壽基因的老教授告訴他們，書信和書寫的歷史一樣悠久。人們已經證實，在兩河流域文明時期和古埃及時期就已經有書信了。在一個學期的時間里，阿爾瑪和她的同學們讀了亞里士多德、西塞羅、彼特拉克的書信。她永遠不會忘記，教授激情洋溢地強調，由于平民百姓的貢獻，書信自1 6世紀開始達到鼎盛時期。“生與死，戀愛與分手，買與賣……諸位，書信是生活的片段！你們要尊重它們。”他一再重復。

正是像薩拉、羅莎或者她自己這樣的平民百姓曾經讓書信免于消亡。而這經歷了迫害和審查之后幸存下來的老祖先的習慣，會因為數字通信而面臨消亡嗎？

阿爾瑪一邊把紫紅色的信裝進信封，一邊向自己提出了許多這樣那樣的問題。“我想寫這封信。我今天就要寫這封信。我甚至都知道我想寫給誰了。”她一邊回屋，一邊這樣想。

（摘自《中學生閱讀 · 初中 · 讀寫》2 0 1 8年第1 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