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 穎

我們一路向正在建設中的號稱CBD的區域走。忽聽一聲巨響,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穿黑制服的城管正踩著一個黃色的搪瓷碗,那搪瓷碗在三腳之內變成一塊鐵片。在不遠處,一個鄉下女人眼神絕望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直至憤怒的城管把那塊鐵片扔進路邊的垃圾桶,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看來,她是那個碗的主人。
周圍的人們看得呆了。有人摸出錢來,塞到老太婆手上,有的大人把錢交到自己的小孩子手上,讓他送給老婆婆。大家一面嘀咕著罵城管,一面掏著腰包。很快,老太婆核桃殼般的手上就捏滿了各種元票和角票。
城管有點得意,嘴角撇了撇準備離開,我又忍不住了,就說:你的壯舉我都拍下來了,很英勇,明天肯定可以上頭版。
那城管一愣,我看清了他的臉,瘦而黑的臉上掛著的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在鄉下生活多年的痕跡。
披上一層城市的衣服就比城里人更鄙視鄉下人的鄉下人是我最厭惡的。這是典型的弱者向更弱者施暴,加之砸乞丐的碗在我看來是最下作最惡劣的事。因此,我竟忘記自己正在休假,而自動進入角色。我知道這類報道發出去的可能性很小,但嚇唬嚇唬他,幫那可憐的老人出口惡氣也是好的。當然,這得有被勇猛的城管隊員打成熊貓的勇氣才成。要知道,能在三腳之內將水壓機沖壓而成的搪瓷碗還原成鐵片,沒一點實力可不成。
既然跳將出來,我也就沒顧著那么多。
城管嘴動了動,想說什么,但又沒說出來,轉身撥開人群往外走。
妻擔心他是去叫人,拉我趕緊走。我嘴上說沒事,心里其實也有些怕。
我們于是開始逃。
走了很遠,但一直有個聲音在跟著我們。回頭才發現是那個農村老婦人正一瘸一拐地追著。
我想,她肯定是想道聲謝。于是手一揮示意她,我又沒做什么,沒什么好謝的。
老婦人不理會,走得更急,嘴里急切地說著一些難懂的方言。
我看后面沒有城管追來,于是停下來,想聽聽她要說些什么。
她走到我面前,又是拱手又是嘰里呱啦一通叫,什么都聽不懂。
我請她講慢點,她于是講得慢了些,我半推測半聯想才聽懂她的意思:她是求我不要報道這事。
你是怕他報復?
她搖搖頭,連比帶畫地說:那娃是好心人,你別報他。
我被搞得一頭霧水。
老婦人又比畫了半天我才搞明白,她是從外省來的,老伴在一家工地打工,病了,靠她討錢吃飯和治病。而現在的人都不相信乞丐,有關部門號召大家不要給乞丐錢,好讓他們去找救助站。報紙電視又常拍些揭露丐幫和假乞丐騙錢的事。她討錢很難。那個當城管的小青年,以前跟他老伴是一個工地的,他知道,只有砸了討飯碗,才能博得人們的同情,于是,隔三岔五,就砸她的碗,砸一次,她就能討到幾天的藥錢和生活費。而那些碗,都是他給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