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翡翠白玉湯

@蔡興榮

牛掌柜看著稀稀落落的客人，輕輕嘆了口氣。

珍珠食鋪，開了近十年，生意和小溪里的水一樣，平平淡淡。

牛掌柜出身貧窮，人善良，開了食鋪，常常想起小時候搜腸刮肚、四處找食的日子。開張之日，就定了一個規矩，只要貧窮沒飯吃的進店，免費供應一菜一飯。這可是衢州城獨一家的事。

新食鋪開張，客人多，免費吃的也多，僧道、藝人、乞丐，只剩下一點辛苦錢了。

牛夫人不樂意了，打起了退堂鼓。牛掌柜卻不為所動，依然樂呵呵。

人都是有良心要臉面的，絕大多數人是偶爾路過來救個急，也有斷斷續續來的。唯獨有一個道人，卻是晚飯每頓必到。夫人有了想法，臉上就掛出來了，上菜的盤子出了聲響，牛掌柜看在眼里，自己親自上菜。偶爾沒有客人，甚至還會請道人喝一杯。道人須發飄飄，眉毛花白，無論別人什么眼神，都不為所動，吃完就走，連謝謝二字也絕口不提。牛掌柜從來不多問。

一年后，有一天道人忽然來和牛掌柜辭別，說要云游去了。牛掌柜有一點意外：是我招待不周嗎？道人撫著掌柜的背，哈哈大笑：我觀察一年了，你生意不好，做善事卻從不間斷，心地純厚，內外如一，你是真善人哪。

一周后，珍珠食鋪推出了新菜，斗大的招牌：珍珠翡翠白玉湯。

名聲很快流傳出來，新客加老客，隊就排到了街上。食物這東西最奇怪，生意越好，人就越蜂擁而至。食客的隊伍又招引了外地人品嘗，珍珠食鋪成了全城最旺的食鋪。

一個青瓷的圓盤，豆腐如白玉柔和，菠菜翠綠如扇狀鋪開，白米如珍珠圓潤漂浮，中間是菠菜的紅根，做成一只昂立的孔雀頭，整個造型就像孔雀開屏。白綠紅三原色，清清爽爽，賞心悅目。

這道菜，豆腐細膩潤滑，菠菜清脆爽口，最絕的是鮮，如瓊漿玉汁，品嘗之后，無法忘懷。

一個月后，更讓人驚奇的事發生了。一個官吏的母親，眼睛昏花，第一次吃了這道菜，贊不絕口，之后每周都要來兩次，一個月下來，眼睛竟然明亮了，便四處傳頌。一個城里的文化老者，多年的老寒腿，走路不利索，每周必吃，拐杖竟然丟開了，歡天喜地。其他病痛減輕者等更是不計其數，食鋪門庭若市。

城里人在傳頌珍珠翡翠白玉湯，也在傳頌牛掌柜的美德。

牛掌柜雇了兩個伙計，旺財和來福。旺財聰明伶俐，嘴甜，會來事。來福老實憨厚，對人恭敬。牛掌柜女兒叫珍珠，年方二十，長得俊美異常，膚細如脂，笑起來，眼睛像一汪清泉，透人心底。兩個伙計都喜歡珍珠，暗暗省下工錢，買了好東西送珍珠。珍珠不諳世事，對誰都很好，天天開心得像梅花鹿，四處蹦蹦跳跳。

牛掌柜的這道菜，外面的菜館紛紛跟著推出，可怎么也做不出牛掌柜的味道，生意獨好。眾人皆覺得是個謎。

這道菜的秘方，就在牛掌柜的腦子里。每天凌晨，牛掌柜就會出現在后院，開始調配豆腐，絕不讓人看。

旺財暗暗上了心，他常常趴在后院的墻頭偷學。有一次，他上了墻頭，發現有一枚銅錢，第二次又看到了一根紅線，他也沒有在意，半年了一無所獲。

有一天，他照舊爬上了墻頭，腳下石頭忽然一松，整個人摔了下來，陷到了沙坑里，他摸到了一個撥浪鼓。旺財心里明白了，和掌柜的緣分盡了。

第二天，旺財來辭行。

牛掌柜沉默片刻，做事要先做人，你聰明，卻沒有用在正道。世間萬物，自有歸屬。你想要，不能去偷去搶。我已經提醒你兩次了：銅錢就是取之有道，紅線就是不要跨越做人的底線。你不聽，所以摔了。

臨行，牛掌柜送他一張紙，寫著幾個字，豆腐、菠菜、白米、鳥腦、金絲楠棍……這是道人留給他的秘方，道人是朱元璋的后人，這道菜就是當年宮里的珍珠翡翠白玉湯。

旺財痛哭流涕，他懂，這是按照風俗，牛掌柜送的最后一個交情，辛辛苦苦偷了半年，就這樣白白送給他了。

他走到門口，回身三叩九拜，眼睛含著淚水，心里想著珍珠，從此要遠走他鄉了。來福追出來，塞給他一個包袱。

旺財走了，秘方也被帶走了，來福有一點失落。珍珠咯咯直笑，點著他的額頭，你傻啊，爹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