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正
近日,筆者在臺灣國家圖書館發(fā)現(xiàn)梁啟超佚簡兩通,這兩封信是梁任公寫給侄兒李藻孫的書信。查閱《梁啟超全集》《飲冰室合集》《<飲冰室合集>集外文》《梁啟超未刊書信手跡》《梁啟超年譜長編》以及相關研究資料,未見收入,當為佚簡,現(xiàn)抄錄如下,以饗讀者。
書悉,昨日吾細思,已決定非堅拒不可,已函季常,今日已復書,前途專從清華研究院立論,大概謂前日所以答應一禮拜回話者,因欲審度時間是否可以不沖突。今計開會總須六月杪七月初,而研究院事屬草創(chuàng),七月后便要長川駐校中,治事雖曰憲事大而彼事小,然彼事乃我所自創(chuàng),不能一起手即任其廢弛云云,措詞極懇切婉轉(zhuǎn),亦絕不罵題即傷交亦不甚望告季常轉(zhuǎn)告諸君。今日晤在君亦言彼事絕無商量余地,滬復電卻游移君,亦言都中有暗潮,不知即汝所聞否,俟面究。
? ? ?雨渾? 七日
藻姪乃李端棻之子李藻孫,名耀忠,早年留學日本,畢業(yè)于早稻田大學政治經(jīng)濟系。后經(jīng)梁啟超介紹,任黃埔軍校國文教官,北伐之后擔任平漢鐵路秘書長、貴州鹽物署秘書等職。李端棻(1833—1907),字苾園,出生于貴州貴筑縣,是梁啟超之妻李蕙仙的兄長。光緒十五年,梁啟超參加廣東鄉(xiāng)試,榜列第八,當時的主考官為李端棻、王鎮(zhèn)江等人。任公文章立意新穎,文筆暢達,深受李端棻賞識,隨后苾園先生以堂妹李蕙仙妻之,成就一段佳話。李端棻比梁啟超年長四十歲,但兩人一見如故,時常就學術思想、政治制度等內(nèi)容進行交談,梁啟超之所以能受到光緒皇帝的重用,離不開李端棻從中斡旋。季常,即蹇念益,貴州遵義人,公元1900年留學日本,就讀于早稻田大學法政專業(yè),期間結識梁啟超,并成為其終生摯友。
梁任公在信中提到的非堅拒不可的事,當指段祺瑞請其參與憲法起草一事,該事件在1925年5月4日《致季常先生書》中可查,信中寫到:“晚車姚次之赍合肥親筆函來,言憲法起草事,有為公為私務求得諾語。再三力辭,而相強不舍,直坐至十一時半始去。吾勉強許以一禮拜回話,彼言雖懇至若干次,亦必求得請而后已。情形如此,堅拒幾等絕交,如何應付(已電滬上同人),請公商溯初、印昆、宰平,為我一決。萬分不愿就,自不必說,若不欲太過表示不合作態(tài)度,免將來在京各事生葛藤,則當權其在社會上地位所招損失之比較。林、姚等總言此非政治事業(yè),與我現(xiàn)所處不相妨。此固勸駕之言,理由殊不充足。惟就事勢論,前年所頒憲法,欲令其恢復,目前在事實上恐不可能;即將來局勢有變,恐亦譚不到此。然則長此為無憲法之國,豈不離政軌愈遠?吾儕數(shù)年前主張國民制憲,既辦不到,則主國會速成憲法。今事實上始終無憲,姑就現(xiàn)局擬一較良的草案,將來發(fā)生效力與否,非我所問,如此亦能心安理得否?在社會上能有以自解否?請熟思。又別有函致博生,托告崧生征其意見(因崧手顫不能寫字)。請公亦一商之。” 這里言明就憲法起草一事,任公萬分不愿就。六日任公再次致信季常,信中寫道:“今日再熟思茲事,決不能遷就,擬即復書婉辭(但不發(fā)表),雖傷交亦所不恤。前日所商及藻孫攜去之函,皆可作罷論矣。” 這里提到藻孫,可知李藻孫當時是參與此事之商議的,且任公此時就憲法草案一事態(tài)度已明,從此處也可推出這封佚信寫于1925年5月7日。
八日梁啟超復季常信,言已復段謝絕說:“示悉。段函已復,大約謂:前許一禮拜猶豫,實欲細算與現(xiàn)在所業(yè)時間有無沖突,因姚言此事僅三個月便了,以為可以兼顧。現(xiàn)在細想,此會從各省推舉會員,到足法定人數(shù)可以開會時,總要在六月杪或七月初。而研究院事屬草創(chuàng),開學前有種種布置,一劍七月非長川住院不可。若在會中掛名不出席,固非我所愿,亦非公所望,而七月后我已無法擔任。院事由我提倡,初次成立,我稍松懈,全局立散,我為自己信用計,為良心命令計,斷不能舍此就彼,此事實上無可如何,實辜負盛意。至憲法內(nèi)容,我當私草一案,以備參考云云。詞甚婉轉(zhuǎn),而甚堅決,或可就此了結,亦不至大傷交情也。原函未錄副,謹摘要奉聞。數(shù)日前袁同禮君來言,欲借第二館房屋數(shù)間,為中華圖書館協(xié)會暫設事務所。竊計此事無法拒絕,且亦不必拒絕,已許之矣。忘卻報告,想公及諸干事當無異議也。捐啟封面,日內(nèi)寫寄。昨寄詩稿已收否?” 至此這件事方塵埃落定。隨后佚簡中提到的研究院指清華研究院,該事在八日任公致季常信中也有所提及,九月初梁啟超前至清華大學主持該校研究院事宜。
兩書悉。百五十元已托楊鼎父交滿滿。通商行事已涵少川,南京行事,公來書信函鈞任何意,想筆誤耶公權復書寄上。舍四妹于四日前病故,悲痛中不能多言。吾病本已痊愈,自遭喪之日,又復發(fā),頃再服藥,又漸有效。
? ? ? ? ?任公復? 二日
1926年年初,任公因患便血病住院治療,而后因醫(yī)生錯誤診斷,割去右腎,身體狀況較虛弱。1926年9月4日,梁啟超致大女兒梁思順信中寫道:“我的病從前天起又好了,因為碰著四姑的事,病翻了五天(五天內(nèi)服茲無效),這兩天哀痛過了,藥又得力了。昨日已不紅,今日很清了,只要沒有別事刺激,再養(yǎng)幾時,完全斷根就好了。四姑的事,我不但傷悼四姑,因為細婆太難受了,令我傷心。現(xiàn)在祖父祖母都久已棄養(yǎng),我對于先人的一點孝心,只好寄在細婆身上,千辛萬苦,請了出來,就令他老人家遇著絕對不能寬解的事(怕的是生病),怎么好呢?這幾天全家人合力勸慰他,哀痛也減了好些,過幾日就全家入京去了。” 從這里可以推斷出這封佚信應寫于1926年9月2日。
1926年春,梁啟超就任北京圖書館館長一職,圖書館學家楊鼎甫與蔣慰堂二人于同年七月入館工作,在梁啟超書信中曾多次提及楊鼎甫。如1926年7月20日《與仲揆、守和兩兄書》中談到:“茲事教部不過承轉(zhuǎn)機關,財部似亦樂得做空頭人情,或可望成。弟函教長,原請其自行發(fā)動,但亦慮彼有困難之處,或由館中呈請,彼乃照達財部亦可,已告彼。若必須館呈,即面告楊鼎甫轉(zhuǎn)達兩公;? 若鼎甫有傳話,到時請即飭辦一呈(用國立京師圖書館長名義)。” 1926年9月14日《給孩子們書》中寫到:“我自從入醫(yī)院后(從入德醫(yī)院起)從沒有到館一天,忠忠是知道的。這回我入京到館兩個半鐘頭,他們把大半年辦事的紀錄和表冊等給我看,我于半年多大大小小的事都了然了。真辦得好,真對得我住!楊鼎甫、蔣慰堂二人從七月一日起到館,他們在館辦了兩個月事,興高采烈,覺得全館朝氣盎然,為各機關所未有,雖然薪水微薄(每人每月百元),他們都高興得很。我信得過宰平替我主持儲才館,(亮儔在外面替我?guī)兔σ埠头鹅o生之在圖書館差不多。)將來也是這樣。” 可知,這一時期楊鼎甫確在北京圖書館負責財務發(fā)放及各項事務,且不負任公所望,能力出眾。
顧維鈞(1888-1985),字少川,是民國時期著名外交家,和梁啟超熟識。這里所提到的通商行事,當指商議京師圖書館經(jīng)費一事,在1926年8月20日《與志清、石青足下書》中有詳細記錄:“今為一時權宜之計,意欲請部中致財部一公事,略言茲事關系國際信用,部中不能不履行義務,而當開辦伊始,非經(jīng)費到若干確實程度,不能令館長安心辦事,故咨請財部將十五年七月起至十六年六月止,一年內(nèi)應給之經(jīng)費每月四千元,(與董事會平分擔任,其額如此。)共四萬八千元,一次發(fā)交該館長,俾得從容布置云云。財部無力給此,固意中事,但能給我以中國銀行支票一紙,我當自與公權交涉也。所以必要一次發(fā)給全年者,以政局無定,恐一、二月后并此空頭支票亦不易到手耳。茲事在少川方面原屬空頭人情,(能得若干現(xiàn)款尤妙,仆致少川函固作此要求也。)諒來必肯為力,仆亦已專函托彼矣。” 佚簡中所提到的“已函少川”當是指此事。從此封信中,一則體現(xiàn)出任公與四妹兄妹情深,再則任公雖在病中,仍為公事費心奔波,也體現(xiàn)出任公鞠躬盡瘁地奉獻精神。
最后,筆者期待有關梁啟超的佚簡文字能早日萬川歸流,為研究梁啟超提供更為完備的文獻資料,從而開拓新的研究視點和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