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軍紅
日本菅義偉內閣履新伊始,新任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河野太郎便放出大招,開設“官僚主義投訴”網上通道,可在線投訴行政部門的官僚主義和繁文縟節等。孰料,僅幾小時便因“投訴郵件太多”不堪重負,被迫關閉網頁,引起輿論關注。
此事在日本之所以能引起不小的反響,是因為這反映出幾十年來日本的一些“痼疾”。一是日本行政部門規矩太多,辦事程序化嚴重,循規蹈矩猶如“機器人”,養成了官僚主義作風,行政效率低下。二是河野太郎作為“行政改革大臣”新官上任頭把火就犯了官僚主義,惹得焦頭爛額,暴露了他“缺少政治常識”。
在安倍內閣時期歷任外務和防衛大臣的河野太郎,堪稱外交安全政策通。按說,新內閣啟動,本應發揮其政策才華,給其輔助處理復雜國際事務機會,但新首相菅義偉卻180度大轉彎直接任命他為行政改革擔當大臣,推進國內改革。菅義偉早期曾因擔任著名的改革設計師、前總務大臣竹中平藏的副手,被普遍認為是自民黨改革派精英之一。菅義偉內閣自然也貼上了改革標簽,為市場看好。河野太郎年輕氣盛、思想活躍,遂被安排在敢踢“頭三腳”的行政改革擔當大臣位置。
但在日本政治中,“改革”實際上成了冷戰結束后年年喊、代代喊的口號,上升為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是歷代政府化解難題的“錦囊妙計”。自1993年自民黨第一次丟掉單獨執政機會,雖經歷細川護熙的“規制緩和”(放松管制)、橋本“六大改革”以及“小泉改革”,但各種無形的規制仍塞滿日本行政體系,成為嚴重阻礙行政效率、生產率和潛在增長率的羈絆,事實上也是導致日本經濟長期低迷停滯的制度要因。
比如,在經濟產業省的一樓大廳里,你可以看到企業界的人士在那里排隊等候叫號,等待政府官員接待,聽候“行政指導”以幫助解決“經營問題”,或傾訴苦情。在經濟產業領域貌似激烈競爭,實則仍有入圍資格限制,入圍者之間才有競爭。而誰能入圍,則受無形的規制限制著。更為司空見慣又不可思議的是,最近大阪知事橋下徹提出,大學新學年開學時,校方發給新任教師的通知書必須是手寫的,而不能是電腦打出來的;有些公司在疫情期間推動網上辦公,才發現公司的網站是個“局域網”,連接外網很麻煩還容易受網絡攻擊。更有甚者,網絡簽名無效,必須回公司蓋上一直沿用的“人名章”。而這個“人名章”其實就是一個“姓”,因有留印,而帶有專屬性、權威性。在眼下的日本,無論銀行、學校、行政部門都認,且必須加蓋之。可以說,網絡化、數字化、遠程化甚至智能化,瞬間被這枚小小的“人名章”阻礙了。
在互聯網時代,人工智能、5G、物聯網、大數據,乃至自動駕駛等技術飛速發展,下一世代的領導性技術撲面而來,技術產業創新、年輕人創業風起云涌,而日本年輕人則深有“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的無奈感。縱然手里有超前的技術、適合市場的奇思妙想,風險投資、自主創新面臨一道道坎兒、一面面玻璃墻。盡管安倍政府曾力推勞動改革、女性就業,甚至“開窗”讓外國就業者進來,但實際上,風險企業、創業企業以及決定下個時代的領導性技術產業,面對僵化的勞動制度、銀行主導的金融制度、官僚主導的行政制度,最終不得不大面積夭折。
形成這一現狀的最主要原因,是以傳統產業為代表的現有利益團塊、與此關聯的行政利益集團、幕后操控的政治利益集團,即所謂的“政官財”鐵三角依舊穩固。根本問題就在于,歷屆政府空喊改革口號,并未真正深化改革。而安倍政權執政7年8個月,標榜“保守主義改革”,實則為大產業資本和金融資本牟利,如推進了法人減稅,卻不遺余力地給個人增稅,消費稅率從5%提高到10%。該項稅收并非專款專用于社保,事實上用于生育補貼等“安倍政治”。而廣大低收入人群不得不面對實質工資未增而稅賦先增的窘境。
菅義偉內閣接過“安倍政權”招牌,舉起改革的旗幟,能否走出“平民首相”的務實道路,關鍵還看他能否盡早推出被認可的“改革著力點”。這關乎改革能否突破現有困局,關乎日本經濟能否在新技術時代抓住機遇迎來復興。▲
(作者是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