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衛東,唐德善,史修松
(1.宿遷學院 商學院,江蘇 宿遷223800;2.河海大學 商學院,江蘇 南京211100;3.淮陰工學院 蘇北發展研究院,江蘇 淮安223003)
改革開放40 多年以來,我國經濟取得非凡成績的同時也付出了較大的資源和環境代價,發達國家上百年工業化進程中出現過的階段性環境問題在我國已經集中凸顯[1]。為此,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要大力踐行“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理念,健全生態文明體制,建設美麗中國,實現高質量發展。經濟高質量發展離不開人才支撐,企業家無疑是驅動經濟發展的“關鍵性”少數,尤其是創新創業精神已成為驅動我國經濟高質量發展的關鍵性要素。2017 年9 月,中共中央、國務院更是以專門文件形式強調了企業家精神的地位和戰略價值(1)。通過弘揚企業家精神、激發企業家創新創業行為,實現對資本、勞動、技術和制度優化配置,既能夠促進經濟效率的提升,又能夠逐步降低對資源的過度消耗以及對環境的破壞。此外,環境規制在通過制定排污標準、強化環境動態監控、對排放超標企業加大懲罰力度、倒逼企業以新技術代替落后的生產工藝、促進企業優化生產行為和提升技術效益產出的同時,又有利于行業通過高標準環境規制設立進入壁壘,阻擋不注重環境保護、只關注高額回報的企業進入行業,為產業綠色可持續發展發揮調節作用,最終提供一條與環境保護激勵相容的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的新思路。因此,恰當的環境規制對弘揚企業家創新精神和激發企業家創業行為具有重要的實際意義。
在現有研究中,主要有三類文獻與本文較為相關:
第一類是關于環境規制及其強度測量方法的研究。對于環境規制的內涵,現有文獻對其進行了深入研究,得出了較為豐富的結論。Stigler(1971)認為產業本身需要監管,為了產業的利益產生規制[2]。ISO14001 將環境規制定義為組織通過制定總體環境的工作目標,明確組織環境主體責任,為組織行動提供依據。因此,環境規制是政府或專門組織制定用于環境保護的各種法律制度和措施的總稱。隨著環境問題在經濟社會發展中日益凸顯,學者們對其研究焦點主要集中在環境規制與企業技術創新[1,3-4]、產業轉型升級[5-7]和經濟增長[8-9]等領域。對環境規制進行測度的方法主要有三種:一是單一指標法,比如稽查嚴厲度[10]、污染稅征收水平[11]、相關的法律法規數量[12]、排污費(稅)[13]、主要污染物減排量[14]等,但是單一指標值容易導致研究結論出現偏差;二是綜合指數法,主要采用污染物排放去除率標準進行綜合衡量[6]以及投入產出績效指標替代環境規制強度[8];三是區位熵指數法,比如分別從投資和費用兩個角度采用熵值法構建環境規制指數[15-16]。考慮不同地區環境規制的投入和費用對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綜合影響效應具有差異性,而且區位熵指數法能夠比較客觀反映出地區環境規制強度時間演變過程,為此,本文采用區位熵值法衡量環境規制水平。
第二類是關于企業家精神及其指數的測量。企業家精神一直是主流經濟學家普遍關注的問題。熊彼特認為企業家精神就是企業家在從事“創造性破壞”、實現新的組合過程中表現出的創新精神,企業家創新行為是資本主義經濟增長的發動機[17]。Kirzner(1985)認為企業家精神就是企業在參與市場活動過程中洞察市場盈利機會,實現市場均衡的本領[18]。國內學者馬忠新(2019)認為企業家精神是一種文化特征,體現在企業家從事商業活動的價值觀上,也體現在全社會對企業家商業活動的認知和態度上[19]。隨著對企業家精神研究的不斷深入,更多學者從個體特性、行為特征與環境因素等方面定義企業家精神的內涵和外延,同時將企業家精神的外延劃分為個人層次、組織層次、社會層次和空間層次等四個層次范圍[20]。除了理論方面的深入探索,國內外學者也試圖定量分析企業家精神,討論其對經濟增長的影響[19-21],或是探討企業家精神的影響因素[20]。總體上看,可以從兩個方面對企業家精神水平進行度量:一是單一指標法,比如采用新企業數占人口比重、企業進入或退出率、企業所有權比率和自我雇傭率[22]等指標來衡量企業家精神,然而單一指標值忽視了企業家精神的產出效益,難以衡量其豐富內涵;二是綜合指標法,比如用私營企業比率和專利申請量綜合衡量企業家創新和創業精神[23],從創新性、冒險性和開拓性三個維度出發,采用主成分分析法構建企業家精神綜合評價指數[20]。相比較而言,綜合指標法能夠較為全面反映企業家精神內涵。為此,本文采用綜合指標法,統籌考慮企業家精神的創新投入、產出效益和企業家創業精神狀況,以主成分分析法綜合觀測企業家精神指數。
第三類是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關系研究。國內外直接研究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之間關系的文獻比較少,更多是從技術創新和企業競爭力等角度切入,研究結論并不統一。第一種觀點,即“遵循成本說”,認為將環境規制引入企業決策約束集,使得企業成本增加,進而降低企業競爭力[10]。Walley & Whitehead(1996)也驗證了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會增加企業成本、改變資本配置領域,使得企業經營風險增加、競爭力降低[24]。第二種觀點,即“創新補償說”,認為環境規制可以倒逼企業開展技術創新,兩者之間存在著“雙贏”的可能。Porter(1995)通過案例研究發現,環境規制通過企業創新可部分甚至全部抵消遵循成本,提升其競爭力,這就是著名的“波特假說”[25]。Teng 等(2014)研究了環境認證(ISO14001)對我國臺灣企業創新的影響,結果表明環境國際認證在長期范圍內能夠促進臺灣企業創新水平的提高[26]。沈能[15]、蔣伏心[16]和劉偉[27]研究發現,環境規制與企業技術創新之間存在U 型關系,并且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由弱變強,影響效應逐步從“抵消效應”轉變為“補償效應”。張海玲[4]認為企業在推動技術水平逐漸向前沿靠攏的過程中,易落入“模仿陷阱”,失去創新動力,環境規制有利于激勵企業走出模仿困境,但文章沒有探討環境規制在激勵企業甩脫模仿創新轉向引領式創新過程中的作用機理。
盡管國內外學者從環境規制視角對企業技術創新進行了深入探討,但企業家作為推動經濟增長的“關鍵性”少數,鮮有文獻從環境規制角度研究企業家精神問題,探討環境規制在激勵企業家精神從模仿創新轉向引領性創新的作用機理上基本屬于空白領域。那么,環境規制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之間是否存在非線性的U型關系,從而實現兩者間的“雙重紅利”?環境規制在激勵企業從模仿創新式轉向引領式企業家精神的階段性作用機理如何?環境規制能否發揮提升企業家精神水平的“倒逼機制”?
為此,本文采用我國30個省份(不包括西藏和港澳臺地區)2000-2017年的面板數據,通過區位熵值法計算出環境規制強度指數,運用面板回歸方法深入分析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與環境規制之間的關系。考慮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可能存在非線性影響,本文最終選擇系統矩估計對面板數據進行回歸分析,判斷兩者之間U型關系,實證分析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之間的門檻值,分析環境規制在促進企業從模仿創新式轉向引領式企業家精神的過程激勵原理,探索環境規制倒逼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機制,為選擇恰當的環境規制強度、提升企業家精神水平、促進經濟高質量發展提供建議與決策參考。
主張“遵循成本說”的學者認為,環境規制所要求的較高環境保護成本會給企業帶來沉重的經濟負擔,企業參與市場競爭活動時無疑會受此影響,最終對經濟增長產生明顯的負面效應。一方面,隨著政府環境規制政策的實施,企業為使其生產經營過程達到環境保護標準,無論是降低污染物排放強度還是加大污染治理投入力度,都勢必使企業重新安排資源配置,引致資本、勞動等要素從生產性活動轉向環境治理領域。環境規制引致的生產成本增加也必將擠壓企業用于自主研發、技術與產品創新等相關領域的投入。此外,由于環境規制要求,為了環境達標購置的環境處理設備又具有很高的資產專用性,會產生成本沉沒,進一步提高企業家創業的進入壁壘[18]。因此,環境規制政策的“成本效應”會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弘揚,不利于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高。另一方面,從靜態上看,企業是在市場需求、消費者收入、技術水平及生產過程等穩態條件下進行生產經營決策的,在面對政府強制實施的污染預防與環境治理時,企業需要在新產品開發、工藝改進或創業行為上附加新的環境規制約束,迫使他們在一個更小的決策集下進行生產經營、創業管理,從而影響企業創新創業決策。所以,環境規制的“約束效應”也會影響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升。綜上,環境規制將通過“成本效應”和“約束效應”對不同地區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升產生消極影響,且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的消極效應具有區域異質性。
由于市場變化以及技術革新,企業處于動態的競爭環境中,因此必須用動態的視角來探討兩者之間的關系。“創新補償說”的提出為我們重新審視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之間的關系提供了嶄新的視角,即盡管環境規制會給企業家精神的發揮帶來額外成本,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設計合理強度的環境政策將能夠倒逼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升,促使其開展創新創業活動,以此補償環境規制的“成本效應”,實現環境改善與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贏”。在環境規制約束下,治污企業短期內可能會成本增加、利潤降低,進而表現出暫時的競爭劣勢,但是,從長期來看,富有創新創業精神的企業并不會一直被動地去應對環境規制政策。為了在環境規制約束下重建競爭優勢,企業會主動發揮企業家創新精神,在動態發展中不斷加大技術創新投入、優化生產流程、改進生產工藝、開展創新活動,以提高生產效率,積累引領式創新成果,強化創新成果產業化水平,從而獲得可持續競爭優勢。此外,環境規制不僅能產生“補償效應”,還體現出“聚集效應”。環境質量的改善有利于提升勞動者健康水平和企業聲譽,便于吸引一批高素質人才,厚積企業創新資源,對弘揚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具有明顯的促進作用。因此,從動態上看,環境規制可通過“補償效應”和“集聚效應”對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升產生積極影響,這種積極效應會隨著區域不同而呈現差異性。
環境規制的綜合效應對企業家精神作用機理具有階段性特征,不同規制強度下企業家精神維度特征顯著不同。Benhahib et al.(2014)指出企業創新是循序漸進的,存在一個被稱為“創新者門檻”的環境壓力值,超過該門檻值的企業才會創新,而低于該門檻值的企業更傾向于通過模仿實現發展[28]。有學者同樣認為創新模式大致分為模仿創新、集成創新和原始創新等三種類型,不同創新模式背后折射出不同企業家精神水平[29]。模仿創新式企業家精神必將帶給企業創新層級不高、創新成果產業化能力不足等問題,反而不利于企業家高質量創業行為[4]。此外,中國經濟要實現新舊動能轉換,從根源上要依賴于引領式企業家精神驅動經濟發展。企業從模仿創新到集成創新再到引領性創新也是新時代經濟社會發展對企業家精神提出的內在要求。政府可以采取環境規制、開放競爭和人力資本開發等政策工具推動本地區企業家精神水平向高階化演進[8-30]。當環境規制強度低于低階門檻值時,環境規制的作用機理表現為規制強度的適度提升將產生成本效應和約束效應,行業中距離技術前沿較遠且危害環境的企業將被淘汰出局[4],同時倒逼相關企業從產品和技術的簡單模仿轉向模仿創新。在倒逼期,企業創新能級不高、創新成果不足,不利于高水平創業,雙重紅利效應無法實現。企業與實力和品牌都很強的對手同臺競技時,面臨著資本、技術、管理和環境責任等要素約束越來越突出,企業家僅表現出模仿創新精神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提高創新的集成度,開展集成創新和引領性創新,才能在競爭中獲得競爭優勢[30]。當環境規制強度超越低階門檻值時,環境規制政策激勵行業中與技術前沿距離不同分布的企業發揮創新創業精神,通過中等強度的排污降耗標準、技術規制等政策工具激勵距離技術前沿相對較遠的企業,從模仿創新轉向集成創新,鼓勵其加速追趕,實現技術梯度進步,開展二次創業,避免落入“模仿陷阱”;對于距離技術前沿較近的企業,通過市場型治理手段,激勵企業從模仿追趕戰略轉為引領式創新戰略[4]。這一階段,面對環境規制強度的適度提高,企業逐漸走出原來的“倒逼期”,邁入“適應期”。企業在適應期積累大量的技術改進和集成創新成果,為將來技術產業化搭建了平臺。創新能力的提升也為下一階段環境規制充分激發企業創新創業精神,實現“雙重紅利”打好基礎[31]。當環境規制強度超越高階門檻值時,伴隨著企業創新能級不斷提高,企業家精神發揮進入“活躍期”,規制強度的適度提高將會進一步激發企業創新創業熱情,為推動企業家轉向熊彼特意義上的企業家提供了契機,激勵企業克服模仿創新和集成創新中面臨的可持續技術突破難等問題,增加研發投入,研發綠色技術,提高創新能力和創新效率,厚積創新成果、開拓引領式創新成果商業化的“新藍海”,實現環境改善和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因此,環境規制是激勵企業家精神從模仿創新到集成創新再到引領式創新特質演化的重要動力。
綜上所述,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機制將取決“成本效應”“約束效應”以及“補償效應”“集聚效應”共同作用,綜合效應的結果既是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之間存在U型關系的主要原因,也是促進企業從模仿創新式到集成式最終轉向引領式企業家精神的重要動力。
由于個體企業家精神在微觀上甄別起來難度很大,同時考慮企業家精神產出效益、創業水平的區域差異和數據的可獲得性,本文從企業家精神的區域層面,分別檢驗環境規制對于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影響,選取我國2000-2017年省級層面的面板數據,以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精神為被解釋變量,環境規制區位熵指數為核心解釋變量,構建理論模型進行實證分析。
(1)被解釋變量。本文先對相關指標進行標準化處理,使用因子分析法分別計算創新精神(ENTI)和創業精神(ENTE)的因子得分。在因子分析過程中,選取特征根大于1 的主成分進行評分,并以各主成分方差貢獻率占提取因子總方差貢獻率的比重作為權重進行加權平均,最終得到各被解釋變量的綜合因子得分。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所包含的二級指標以及有關計算說明信息見表1所列。

表1 企業家精神指數的評價指標體系
(2)核心解釋變量。考慮各地區經濟結構差異和數據可獲得性,本文借鑒孫英杰[32]的研究方案,從投資和費用兩個角度構建環境規制指數。從投資角度看,環境污染治理投資額能夠有效反映當地政府的環保意識和環保力度,同時環境治理投資額是政府在環境治理上的直接投資,有利于加強企業對環境問題重視,有效緩解環境污染問題,提高環境質量。從費用角度看,排污費(稅)能夠反映企業污染物排放強度,從污染者角度考察環境規制的有效性。因此,從投資和費用兩個角度構建環境規制指標,投資角度采用各省治污投入占各省GDP 比重與全國治污投入占全國GDP 比重的比值,費用角度采用各省排污稅費占各省GDP 比重與全國排污稅費占全國GDP 比重的比值,以兩個角度計算出環境規制強度的均值作為該地區最終環境規制強度EV值。具體計算方法如下:

其中,EVit為第i省t期的環境規制區位熵指數,如果EV>1,表明該省環境規制強度較高;如果EV≤1,表明該省環境規制水平較低。
(3)控制變量。國內外文獻探討了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市場化水平和營商環境等因素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33-34]。①經濟發展水平(LGDP),以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的對數來表示,采用各省份年度GDP 與本地區年末從業人數的比值來衡量;②人力資本質量(HR),采用平均受教育年限來進行衡量,其計算公式為(15a+12b+9c+6d)/L,其中a,b,c,d分別為本省高等教育、高中、初中和小學畢業生數,L為當地6歲及以上人口數;③市場化水平(ML),以國有單位就業人數占城鎮就業人數的比重作為代理指標衡量市場化水平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④營商環境指數(BI),借鑒袁麗靜[35]營商環境指數構建方法,對經濟基礎環境、國際化環境、法制環境和綠色發展環境等四個二級指標進行一致性和標準化處理,然后利用主成分分析法得到綜合指數。
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見表2所列。

表2 變量描述性統計
本文主要圍繞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進行研究,擬構建的方程為:

考慮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是一個動態過程,當期企業家精神水平會受到上一期企業家精神狀態的影響。此外,模型盡管對影響企業家精神水平的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市場化水平和營商環境等變量進行了控制,但仍可能遺漏一些不可觀測影響變量。因此,本文在式(2)中加入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滯后1期,建立動態回歸方程為:

為了進一步研究環境規制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之間門檻值存在情況以及探索企業家創新精神對創業行為的影響,本文在式(3)中加入環境規制的平方項和企業家創新精神滯后2期變量,最終計量方程分別為:

其中,i表示省份;t表示時間;EVi,t為環境規制強度指標;CV 為一組控制變量,包括了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市場化水平和營商環境指數;δi為個體效應;εi,t為誤差項;γ、β、η 分別表示各解釋變量的彈性值。
式(4)和式(5)可能存在著內生性等問題,本文采用廣義矩估計對面板數據進行分析。廣義矩估計又分為差分矩估計和系統矩估計,根據有關學者[30-33]研究,本文所采用系統矩估計的準確性要優于差分矩估計,最終選用系統矩估計(S-GMM)對式(4)和式(5)進行估計。
采用系統廣義矩估計對假定模型進行估算,結果顯示AR(1)值均沒有超過0.05,AR(2)值均超過0.05,因此,回歸方程的誤差項不存在二階序列自相關;Hansen test 值均大于0.1,說明工具變量是有效的。因此,本文采取的模型設定是合理的。
(1)全國層面的結果分析。從全國層面來看,表3 中模型1 和模型2 為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精神的影響,計算得到回歸系數分別為-0.237和-0.179,且都在5%水平上顯著;二次項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為0.128 和0.073。這表明,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影響存在U 型形式,即環境規制強度較弱時,環境規制水平的提高抑制了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當環境規制超過門檻值以后,環境規制水平的提升卻有利于企業家創新精神的發揮。經計算兩模型的門檻值分別為0.928和1.220,當前全國環境規制平均水平為1.199,顯然在兩門檻值之間,表明適當提高環境規制強度有利于企業家創新精神發揮但不利于企業家創業精神的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滯后2期項對創業精神的回歸系數為0.046,說明前期的企業家創新精神對后期的創業行為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從控制變量來看,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和營商環境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均有顯著的正向激勵作用,市場化水平的提高激發了企業家創新精神卻抑制了創業活力。
綜上,以強化環境規制力度來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催生創新行為是非常有必要的,此結論與蔣伏心[16]關于環境規制對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表現為U型效應的觀點不謀而合,同時也驗證了在中國也適用“波特假說”。環境規制能夠有效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實現技術、產品和制度創新,發揮其對企業的核心驅動作用,提高企業競爭力。盡管當前環境規制強度對激發企業家創業精神產生不利影響,但是符合高質量發展要求的環境規制能夠利用較高的環境標準,阻擋環境責任感較弱、只關注高額回報的企業進入,從而為實力強、技術水平高的企業在開展技術創新成果轉產業化時提供了“先占優勢”。
(2)地區層面的結果分析。模型3 和模型4 顯示東部地區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精神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098和-0.079,二次項系數為0.054和0.033,至少都在10%以上水平顯著。說明東部地區環境規制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之間存在U 型關系:環境規制強度較弱時,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不利于企業家創新精神的發揮和企業家創業;當環境規制超過各自的門檻值時,環境規制會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經計算其拐點值分別為0.908和1.221,而當前東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平均水平為1.222,表明適當提高環境規制強度有利于提高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和創業積極性。模型5和模型6顯示中部地區環境規制對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影響分別為-0.209和-0.193,二次項系數為0.094 和0.079,至少都在5%以上水平顯著。表明中部地區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影響存在U 型關系。經計算其拐點值分別為1.116和1.228,當前中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平均水平為1.212,越過了模型5 的門檻值卻沒有越過模型6的門檻值,表明適當提高環境強度有利于提高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卻對企業家創業活力產生了抑制作用。模型7和模型8顯示西部地區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精神的回歸系數分別為-0.298 和-0.166,二次項在1%水平上顯著為正,系數分別為0.134 和0.068,表明它們之間存在U 型關系。經計算其門檻值分別為1.108 和1.219,當前西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平均值為1.180,沒有達到創業精神的門檻值,表明適當提高環境規制強度能夠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卻抑制了創業活力。東中西部地區企業家創新精神滯后2 期項對創業精神的影響系數分別為0.054、0.062和0.044,均產生顯著的正向激勵作用。

表3 基本估計結果
綜上,各地區環境規制與企業家精神之間均呈U 型關系,且具有區域異質性:東部環境規制強度均越過了創新精神與創業精神的門檻值,實現了環境改善與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中西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在創新精神與創業精神的兩拐點值之間,環境改善與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僅能部分實現。一個可能的原因在于東部經濟憑借雄厚物質基礎和技術積累、豐富的人力資本、完備的高技術轉產平臺、大量的環境治理投資以及完善的環境保護制度等有利條件產生了正向疊加效應,促進環境規制對優秀企業家精神的弘揚產生顯著推動作用,激勵企業加強創新投入、提高創新能力,將環境規制產生的壓力轉變成適應新時代發展動力,企業家創新創業的活力得以充分迸發。中西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介于1.108~1.228時,資源環境約束條件越發顯著,中西部僅靠模仿創新和集成創新是遠遠不夠的,更需要超越自然歷程規律,踐行新發展理念,大力引導企業家向熊彼特意義上的企業家轉變,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開展創新活動,積累創新資源和集聚創新成果,為高水平創業活動提供優質技術供給。只有當中西部環境規制強度越過門檻值1.228,伴隨著技術水平不斷增強,創新成果日益豐富,創新成果轉產水平和轉產效益能夠為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發揮提供強大支撐,此時才能實現兩者間的雙重紅利。因此,環境規制適度嚴厲能夠促進技術創新成果延展為高質量創業行為。
此外,從一階滯后項的回歸結果來看,除了模型8之外,ENTI(-1)和ENTE(-1)的回歸系數至少在10%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當期的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分別會受到前期自身積累水平的影響。從控制變量來看,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和營商環境對各地區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都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與該領域大部分學者研究結論相一致[33-34],符合雄厚的物質條件便于企業家創新創業的事實,也證實了人力資本質量的提高有利于激發企業家創新活力和提升創業水平,營商環境的不斷優化有利于激發企業家創新熱情和促進創業精神開花結果[35]。特別值得關注的是,中西部地區人力資本質量對企業家創新和創業的促進作用則明顯小于經濟發展水平的貢獻,表明東部地區企業實施技術創新、產品創新、組織創新和制度創新更多依賴于“人才紅利”,中西部地區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除了依靠“人才紅利”貢獻的同時,還依賴于經濟發展水平的快速提升。市場化水平對各地區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影響明顯分化,激發了創新活力卻又抑制了創業熱情。可能的原因在于完善的法治環境和有序的市場競爭能夠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促進企業家將最新創新成果產業化,但市場競爭加劇也提高了創業門檻,反而不利于企業家創業精神的發揮。
由表3 中模型1 和模型2 估算結果可知,環境規制影響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門檻值分別為0.928 和1.220,滯后2 期的企業家創新精神ENTI(-2)對創業精神的總體影響系數為0.049,在5%水平上顯著,說明企業家創新成果的積累對于提升創業水平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前述理論分析結果顯示,兩門檻值可以將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影響過程分為三個階段,如圖1所示。當環境規制小于門檻值0.928 時,起初,環境規制比較寬松,企業會缺少以環境保護為目的的技術創新動力,直接引進成熟技術,企業家創新成果不足,高技術創業水平低,企業粗放式增長特征明顯。隨著環境問題凸顯,企業必須加大投入開展污染治理工作,以達到環境規制要求。治污減排的資本投入會擠占企業的研發支出,“成本效應”和“約束效應”顯著。隨著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排污的違約成本加大,可能會形成“倒逼機制”,倒逼企業弘揚創新精神,通過加大研發投入來提高治污技術水平和綠色制造能力,凸顯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的“補償效應”。其次,當環境規制強度值介于0.928 和1.220 時,環境規制強度的提高激發了企業家創新精神。為了適應新的環境標準、獲得競爭優勢,企業在前期技術引進基礎上進行二次創新,尤其是在綠色生產技術改進和新產品實用新型改造上集成創新,企業獲得新的創新積累。但總體而言,企業家創新成果轉產滯后性以及集成創新產出的高端供給不足,平抑了企業家創業活力,企業正處于環境規制升級后的適應期。當前中西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值分別為1.212和1.180,均處于集成式企業家創新階段,環境規制倒逼企業家精神水平的提升只能部分實現,這與前述研究結論相一致。最后當環境規制大于1.220 時,環境規制既能提升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又能促進高質量創業,實現環境改善和企業家精神弘揚的雙贏,將其稱之為活躍期。當前東部地區環境規制強度值為1.222,企業家精神處于“活躍期”,這同樣印證了前述研究得出的“東部地區能夠實現環境改善和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結論。在新的環境規制水平下,一方面,企業技術創新改變了原有產品或服務的技術參數,也改變了原有企業的生產成本函數,并會以知識外溢或擴散的方式,在新產品開發、生產工藝革新、業務流程優化等方面不斷開展引領式創新,企業將在新規制的污染排放和環境標準上將創新成果產業化,尋求發展空間的“藍海”;另一方面,在環境規制成為綠色創業的硬性約束條件下(“約束效應”),能夠有效“過濾”環保措施不力的創業項目,激勵企業將“綠色發展”理念納入產品設計、技術研發、制造流程等環節,從而為產業可持續、綠色化發展發揮著“調節閥”作用,同時對實力強的企業在將創新成果產業化時提供創新補償,有利于發揮環境規制對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的激勵作用。

圖1 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作用機理三階段
不同環境規制方式對企業家精神發揮的影響存在較大差異,本文主要從投資與費用兩個維度來描述環境規制強度,投資型環境規制屬于“源頭治理”,費用型環境規制屬于“末端治理”[6]。投資型環境規制(EV1)主要采用城市基礎設施建設、工業污染治理以及建設項目“三同時”環保投資;費用型環境規制(EV2)包括污水、廢氣、固體廢物等費用的收取。考慮環境規制各政策之間可能存在較高的相關性,本文將環境規制EV分為EV1(模型1和模型2)和EV2(模型3和模型4)兩種方式逐次加入模型進行回歸,避免回歸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多重共線性問題,回歸結果見表4所例。

表4 環境規制不同選擇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影響結果
回歸結果表明,環境規制EV1和EV2與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U型關系穩定存在,這也對前面的結論做出了強有力的佐證。進一步觀察環境規制兩個子維度對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回歸系數發現,環境治理投資(EV1)和排污費/稅(EV2)與企業家創新精神的門檻值分別為1.140和0.941,與企業家創業精神的門檻值分別為1.174和1.279。從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角度來看,費用支出的U型曲線在最左側,其次才是環境治理投資,說明采取費用型環境規制方式倒逼企業家創新精神最容易實現,而治理投資對企業家創新精神的激勵需要積累一定基礎之后才能發揮作用。從激勵企業家創業行為角度來看,環境治理投資的U型曲線在最左側,其次才是污染費(稅)收取,由此可知環境治理投資更能夠成為企業家創業行為的內在激勵。而當前我國環保投資總額比重一直比較高,排污費(稅)征收比例相對較低。因此,要在實現環境改善的同時又能夠激勵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的提升,政府更需要靈活使用治污投資與環境保護稅征收的策略,推動“源頭治理”向“末端治理”思路轉變,從而實現環境改善與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同時注意“末端治理”和“源頭治理”環境規制策略在推動企業家創業精神中的作用,發揮“源頭治理”對激發企業家創業熱情的重要推動力。
為了驗證研究結論的正確性,本文從替換變量估計和分時段估計等兩方面對其穩定性進行檢驗。具體檢驗結果見表5所例。

表5 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影響的估計結果(全國層面穩健性檢驗)
(1)采用替換變量。本文采用各省對環境污染治理的投資額作為環境規制的替代指標來驗證以上結論的穩健性。結果表明:從全國范圍來看,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的影響依然顯著,并呈U 型關系;進一步從地區來看,發現與表3 中地區估算結果保持一致。由此推斷本文的實證研究結果是非常穩健的。
(2)分時段進行回歸分析。2006年中國明確了要建設環境友好型社會,為此本文選擇2006年為研究節點,對2000-2006年以及2007-2017年兩個時段分別進行回歸分析。研究結果顯示,兩個時段內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和創業行為均產生顯著影響并呈U型關系,顯然與上文的估計結果是一致的。
第一,環境規制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之間均呈U 型關系,只有超越門檻值,才能充分激發企業家精神,且這種U型關系具有區域異質性。就全國來看,當前環境規制強度有利于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但抑制了創業精神。東部地區當前的環境規制強度能夠同時提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水平,實現環境改善與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中西部地區當前的環境規制強度對企業家創新精神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最終表現出環境改善與企業家創新精神水平提高的雙重紅利;但環境規制水平對創業精神的激發產生抑制效應,表現出明顯的“成本效應”和“約束效應”。滯后2 期的創新精神對創新行為產生顯著的促進作用,引領性創新成果豐裕度和轉產效益成為企業家開展高技術創業活動的重要激勵因素,同時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水平會受到前一期自身積累程度的影響。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和營商政策對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都有顯著的正向影響,市場化水平能夠促進企業家創新精神卻抑制了創業行為。
第二,根據環境規制與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之間存在的兩個門檻值,本文將企業對環境規制的“反應情緒”分為三個階段:倒逼期、適應期和活躍期,企業家精神的弘揚經歷了三個時期的演變,分別表現為模仿創新式企業家精神、集成創新式企業家精神和引領式企業家精神三個形態。東部地區活躍的企業家創新精神和豐厚的創新成果為高水平創業提供了優質供給,引致本地區引領式企業家精神特征顯著,處于環境規制后的活躍期;中西部地區當前的環境規制強度對企業集成式創新成果的積累具有顯著促進作用,但高端創新成果轉產的滯后性以及引領性創新產出的供給不足,導致本區域引領式企業家精神特質不顯著,更多表現出集成式企業家精神特質,處在環境規制的適應期。
第三,環境規制不同方式對企業家精神的影響具有顯著差異,源頭治理和末端治理對推動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提升效果明顯不同。從激發企業家創新活力來看,污染費(稅)的U 型曲線在最左側,環境治理投資次之。采取“末端治理”方式倒逼企業家創新精神的效果顯著,“源頭治理”對企業家創新精神的激勵需要積累一定基礎之后才能發揮作用。從激勵企業家創業精神來看,環境治理投資的U型曲線在最左側,污染費(稅)次之。采取環境治理投資的規制方式更能夠成為企業家創業行為大量涌現的內在激勵。為此,有關部門采取靈活精準的環境規制策略對于實現企業家精神紅利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制定恰當的環境規制政策,提高政策執行效率,實現企業家精神的雙重紅利。國家應在宏觀層面賦予各地區自由靈活制定環境規制政策的權力,各地區應實行適宜的環境規制政策,以實現環境規制對企業家精神的倒逼激勵作用。同時各地區要加強環境問題的反饋、監察和治理的連貫性,提高環境政策的執行效率,發揮政策對企業家創新創業精神的補償和集聚效應,實現環境改善與優秀企業家精神弘揚的雙重紅利。
第二,充分利用環境規制在激勵企業家精神從模仿創新式向引領式特質轉變的作用機理,發揮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的倒逼激勵作用,大力引導企業家向熊彼特意義上的企業家轉變,激發企業家創新精神,開展創新活動,為引領式創新成果轉產業化提供完善便利的平臺。中西部地區要順勢發揮環境規制對企業家創新精神的正向激勵作用,減低環境政策產生的“成本效應”,擴大創新“補償效應”,在“萬眾創新”中實現創新成果的豐富化、高端化,厚植企業家精神走向“活躍期”的微觀基礎,提高引領式創新成果產業化在推動當地產業結構高級化進程中的貢獻,以此實現環境質量改善與企業家精神水平提升的雙重紅利。
第三,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不僅要考慮環境政策的影響,也要統籌考慮本地區經濟發展水平、人力資本質量、市場化水平以及營商環境等因素協同作用,趨利避害,激勵企業家精神從模仿式創新創業向引領性創新創業轉變。為此,需要從提高人力資本質量、完善產權保護制度、改善融資環境、搭建創新成果轉產平臺、建立成果收益分享制度以及優化營商環境等方面入手,促進優秀企業家精神充分迸發,實現經濟高質量發展。
注 釋:
(1)為了增強企業家信心、保護和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2017 年9 月15 日中共中央和國務院專門下發了《關于營造企業家健康成長環境 弘揚優秀企業家精神 發揮企業家作用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