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真貴在真 童趣妙在趣

周國瑞

內容摘要：當代兒童詩最為顯著的特征和最有美感的地方就是從詩中透露出的“童真”與“童趣”。這種“童真”毫無造作，一點也不煞有介事;這種“童趣”想象新奇，稚拙中透露著可愛。本文所賞析的一組當代優秀兒童詩，不管真的是小朋友寫的，或是在老師、家長指導下寫的，抑或是大人假裝成“小孩子”寫的，都不妨礙這些體現“童真”、富有“童趣”的詩句擊中我們的心靈、感動我們的心靈、澄靜我們的心靈。

關鍵詞：當代 兒童 詩歌 賞析 童真 童趣

讀多了成人們寫的詩，即使再深刻雋永秀美，也免不了像大肉大魚吃多了有點膩味兒一樣，想換換口味兒。于是，我在網上瀏覽時，讀到了一組據說是小學生們寫的優秀詩歌，姑且稱之為當代兒童詩吧。我認為，當代兒童詩最為顯著的特征和最有美感的地方就是從詩中透露出的“童真”與“童趣”。這種“童真”毫無造作，一點也不煞有介事;這種“童趣”想象新奇，稚拙中透露著可愛。正因為童真貴在真，童趣妙在趣，所以我想同大家分享一下下面的這組當代兒童詩——

一.“真”在質樸無華

例如這首——《夢》：“每天睡覺前/我都對媽媽說/夢里見/可是在夢里/我老飛到別的地方去玩/對不起呀/媽媽”。以“夢境”為題材的詩歌，若在成年人的筆下，一定是抒發個人心中的某種理想、某種追求、某種被壓抑的情感等，其藝術表現一定是瑰麗奇崛，斑斕萬千，亦虛亦實、亦幻亦真，意境雄闊的。但是，在這首兒童詩所表現的“夢境”中，僅僅只是“我老飛到別的地方去玩”，醒來后還不忘對媽媽說聲“對不起”——詩中毫無矯揉造作，極其自然地表現了兒童愛玩的天性和母子間的親情。

又如這首——《茶香》：“我拿著一杯茶/聞了很久/茶香/遲遲/沒有趕來”。從詩題來看，這首詩似應歸于“詠物詩”一類。同樣，在成年人的筆下，詠物詩多是用來托物言志，即或以所詠之物自況，或于描摹事物中寄托某種感情，或通過所詠之物表現自己的人生態度，或寄寓美好的愿望，或包涵生活的哲理，或表現作者的生活情趣，等等;在藝術表現上也一定會用到諸如比喻、擬人、夸張、雙關、比興、象征等修辭手法和描寫、議論、抒情等表達方式。然而在這首《茶香》的兒童詠物詩中，它并沒有運用多么繁復的修辭手法，而只是以直接的敘述方式，告訴了我們一個極其簡明的事實——這“茶”并不“香”。當然，詩中的妙筆就在最后一句“茶香/遲遲/沒有趕來”上——這應是一種具有“擬人”和“通感”特征的敘述，一邊把“茶香”比擬為“人”，一邊將聞不到“茶香”的嗅覺轉化成“遲遲/沒有趕來”的視覺，既虛實相生，又生動形象。

再如這首——《太好了》：“太好了/我比姐姐/多個姐姐”。以再簡潔不過的語言，將抒情和敘事緊密結合在了一起。尤其是“太好了”這一抒情句，既可把它當成是小詩人在對外呼告，讓人感受到了一種自豪炫耀之情;也可把它看成是小詩人的內心活動，讓人感受到了一種幸福喜悅之情。從而真實、自然地反映了我國新的計生政策下的“二胎”孩子所獨有的心理和情感。至于后面的敘述句“我比姐姐/多個姐姐”，雖然毫無修飾、平白如話，但是細思極美、無從易字。“我比姐姐/多個姐姐”是以弟弟妹妹的口吻來表達的，非常符合做弟弟妹妹的那種既天真又嬌嗔的神態與語氣。倘若換成“我比哥哥/多個哥哥”的敘述句，就顯然失去了那種天真而嬌嗔的神態與語感，而是多了一種相互攀比、自恃優越的味道。另外，倘若把敘述改成“我比妹妹/多個妹妹”或“我比弟弟/多個弟弟”，像這種出自哥哥姐姐身份的口吻，不論是對弟弟妹妹說，還是對他人說，就多少失去了一種天真而嬌嗔的語氣和美感。

二.“真”在童言無忌

例如這首——《大姨媽》：“大姨媽帶我/去她工作的學校/路上/大姨媽說：寶貝啊/到了之后千萬不要說/大姨媽不好/也不能寫到詩里”。顯然，這首詩中巧妙地利用了“大姨媽”這個有雙關語義的稱謂——它既是指稱自己母親的姐姐，也是指女人的每月生理現象。“千萬不要說/大姨媽不好/也不能寫到詩里”——這種童言無忌地一語雙關，無論從哪個角度去意會，都令人忍俊不禁。

又如這首——《炫耀》：“光頭二姨丈跟我炫耀/他早上梳了頭”。敢于公然在詩中調侃戲謔自己的“二姨丈”，充分顯示出了小孩子天真無邪、口無遮攔的特性。尤其是通過“光頭二姨丈跟我炫耀/他早上梳了頭”這樣一個自相矛盾的典型細節——因為“光頭”是表明一個人完全沒有頭發，而要“梳頭”則是表明一個人頭發多而亂，就使“二姨丈”愛吹牛或愛逗人的形象躍然紙上，栩栩如生。

再如這首——《大霧天》：“大霧天/看到一個人/蹲在街角抽煙/直覺告訴我/是他抽出了/大霧天”。顯然，詩中帶有明顯的夸張意味——那一個“蹲在街角抽煙”的人，正“是他抽出了/大霧天”。像這樣一種“毫無道理可講”的歸因法，也只有出自孩子之口才顯得那么天真自然、義正辭嚴，令抽煙的大人無法進行自我辯解——若不服氣，你就掐滅煙頭、不再抽煙，看看是不是霧消云散、晴空萬里？

三.“真”在入情入理

例如這首——《原創》：“如果有誰對我說/我愛你/這絕對絕對不是原創/原創在媽媽那里”。這首詩的“童真”體現在詞淺意深、入情入理上。從孕育孩子、撫養孩子、關懷孩子、教育孩子的每一個階段來看，沒有哪個母親不是對自己孩子充滿了愛，并且還是不講條件、不求回報的愛。所以，說“我愛你”的“原創在媽媽那里”，既通俗地說出了生命、情感的起源和真理，又含蓄地表達了對天下母親的感恩和贊美，顯得理真、情也真。

又如這首——《不光人有生命》：“不光人有生命/小草也是生命/飛鳥也是生命/天花板也是生命/遍地都是生命/生命比人多”。詩中由“不光人有生命”，聯想到植物“小草也是生命”、動物“飛鳥也是生命”、無機物“天花板也是生命”，直至放眼“遍地都是生命”——這種從個別到一般的演繹與歸納，以及得出的“生命比人多”的看似樸素但卻近乎絕對真理的深刻結論，竟讓我們這些自詡學識淵博的成年人也無從反駁和質疑。就拿這句“天花板也是生命”來說，它的三段論推理過程是——大前提：一切有機體（如人、植物、動物）都是由細胞物質組成的，而細胞物質都是由分子、原子構成的;小前提：一切無機體（如天花板）都是由元素物質組成的，而元素物質也都是由分子、原子構成的;結論：無機體（如天花板）與有機體（如人、植物、動物）一樣“也是生命”。當然，倘若脫離詩中的情境和語境來討論“天花板也是生命”，是一定會引來許多人的非議和質疑的，但是結合詩中的情境和語境來理解“天花板也是生命”和“遍地都是生命”，就不能不令人為蘊藏在兒童身上的豐富聯想力和藝術創造力而嘆服。

再如這首——《眼淚》：“眼淚不值錢/長大了/就值錢了”。顯然這又能算是一首詠物詩，并且在詠物之中抒發出了一種成人才有的人生感悟。小孩子平時太愛哭，隨時用哭來表達自己不滿意的情緒和不滿足的心理，因而也顯得“眼淚不值錢”。當人“長大了”，經歷的挫折多了，心理承受力也強了，眼淚也就不再會輕易地流下來，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所以，人在“長大了”時的“眼淚”，就一定不會是像小孩子那樣的“眼淚”，僅僅是表達某種生理需求或心理情緒，而常常是蘊含著更為豐富的精神內涵或社會意義——如感激、感動、感恩、憐憫、同情、慈悲、感傷、喜悅……比如喜悅至極、感恩至深，小孩子是不會用掉眼淚來表達的，只有大人們才會在喜悅至極、感恩至深的時候落下眼淚。所以，在“眼淚不值錢/長大了/就值錢了”的淺顯詩句中，既蘊含著某種哲學意味，也揭示了某種人生真諦。我猜想，有如此感悟深度和情感內涵的詩句，一定是其家長或老師經常用來教育孩子的話而被自然地寫入了詩里。

四.“趣”在形象生動

優秀的兒童詩不僅具有“童真”，而且具有“童趣”。這種“童趣”的具體表現之一是形象生動。

例如這首——《樹》：“春天的樹/是花兒們選美的舞臺/夏天的樹/是蟬兒們唱歌的教室/秋天的樹/是水果們睡覺的搖籃/冬天的樹/是風兒們賽跑的運動場”。詩中以排比句的形式，以比喻、擬人、夸張的手法，以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時間順序，將“樹”的不同形態和作用生動地描繪了出來，富有濃郁的生活情趣。

又如這首——《靈感》：“我在冬天靈感少/在春天靈感多/因為春天花開了/每一朵花在開放的一瞬間/都有一個靈感飛出來/誰離它最近/就屬于誰/如果花開放時沒有人路過/靈感就會到處飛/如果連續四個人都沒有抓住它/它就會飛向太空/永遠消失”。詩中巧妙地將看不見的“靈感”比擬成“春天的飛花”——“誰離它最近/就屬于誰”，從而化虛為實，化無形為有形。“如果花開放時沒有人路過/靈感就會到處飛/如果連續四個人都沒有抓住它/它就會飛向太空/永遠消失”——既有意趣，又有理趣。

再如這首——《石榴》：“石榴花開了/是夏姑姑扎上了/鮮艷的蝴蝶結/石榴果熟了/是秋媽媽在搖著/收獲的紅鈴”。詩中仿佛影視里攝取的兩個特寫鏡頭，一靜一動，有色有聲。“石榴花開了/是夏姑姑扎上了/鮮艷的蝴蝶結”——這是運用比喻和擬人表現一種靜中有色的自然美;“石榴果熟了/是秋媽媽在搖著/收獲的紅鈴”——這是運用比喻和擬人表現一種動中有聲的自然美。從“石榴花開”到“石榴果熟”的時空轉化，快速而自然，充分顯示出了詩歌的特性——語言凝煉、形象生動、情趣盎然、意境優美。

五.“趣”在想象奇特

富有“童趣”的優秀兒童詩的具體表現之二是想象奇特。

例如這首——《訂貨》：“月亮啊/我向你訂貨/我要一個正方形的月亮/我還要一個三角形的月亮/我還要老鼠形的/豬形的/羊形的/兔子形的/牛形的/我要開個店來賣/有誰覺得天太黑了/就買一個”。能把“月亮”比喻成夜晚的照明燈，就已夠想象大膽的了，同時還要求把這種圓形的月亮燈分別制成靜態式的“正方形的”、“三角形的”，和動態式的“老鼠形的/豬形的/羊形的/兔子形的/牛形的”，其想象就更加奇特了。尤其是“有誰覺得天太黑了/就買一個”的浪漫主義情調，也只有出自于兒童筆下才顯得妙趣橫生，倘若出自于成年人筆下則不免幼稚可笑。

又如這首——《早晨》：“早晨5點/天開始亮了/而且亮得特別快/我揉一下眼睛/它就亮一點/再揉一下/就更亮一點”。詩中既把“天亮”作了一種擬人化的處理，又把“天亮”作了一種夸張性的處理。“我揉一下眼睛/它就亮一點/再揉一下/就更亮一點”——既想象合理，比擬奇妙;又符合童心，體現童趣。

再如這首——《古詩》：“我把剛寫的一首詩/放在太陽底下曬/想把它曬黃/像一首古詩/假裝已經流傳了幾萬年”。詩中仍是以奇特的想象與極度的夸張來表現一種不可能的現實——因為“剛寫的一首詩”是否“像一首古詩”，不是從紙張外表看起來發黃，而是看詩歌的內容、意蘊和實際創作年代。就像現代人用“七律”“七絕”和各種詞牌名“沁園春”“滿江紅”“菩薩蠻”“念奴嬌”“一剪梅”等去作詩填詞一樣，它們對于千百年以后的未來的人們來說才可稱得上是“一首古詩”;而現在印在新書上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和《詠鵝》：“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白毛浮綠水，紅掌撥清波。”等等最不“像一首古詩”的詩卻恰恰就是“一首古詩”。所以，像詩中“把剛寫的一首詩/放在太陽底下曬/想把它曬黃”，就能“像一首古詩/假裝已經流傳了幾萬年”的幼稚做法，只有出于童心，體現童真，才會讓人饒有興味、感覺童趣。

六.“趣”在詼諧風趣

富有“童趣”的優秀兒童詩的具體表現之三是詼諧風趣。

例如這首——《蝦餅》：“人生就像蝦餅/有時你沒錢/看見老板在那里賣/等你有錢了/他已經不賣了”。這首詩以一種巧妙的類比，把抽象的“人生”經歷與具體的“蝦餅”售賣聯系在一起，實話實說了一種現實的尷尬與無奈，所表現的童趣不只是有一種詼諧感，而且還有一點哲理性。其詩意和韻味與古詩《金縷衣》相仿：“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總之，它啟示人們要抓住機遇、珍惜當下，不要“我生待明日，萬事成蹉跎”（明·錢福《明日歌》）。

又如這首——《秋風吹》：“秋風吹，白云飄/飄過山，飄過橋/飄上柳樹梢/掛住不動了/我叫奶奶取下來/做件暖和的小棉襖”。詩的前幾句著重描寫自然景物;詩的后兩句著重抒發人物情感。小作者先用短促的三字句“秋風吹，白云飄/飄過山/飄過橋”來表現“白云”的快速飄動，再用五字句來表現“白云”的飄速減慢直至“飄上柳樹梢/掛住不動了”，最后用七字句“我叫奶奶取下來/做件暖和的小棉襖”來盡情抒發“我”的內心愿望。尤其最后這句“我叫奶奶取下來/做件暖和的小棉襖”，融比擬手法與夸張手法于一體，不僅表現了孩子的天真俏皮樣兒，而且增加了詩歌的詼諧風趣味兒。

再如這首——《秘密》：“媽媽說我撿來的/我笑了笑/我不想說出一個秘密/——怕媽媽傷心/我知道/爸爸姓萬/哥哥姓萬/我也姓萬/只有媽媽姓姜/誰是撿來的/不說你也明白/噓！/我會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中”。這是在網絡上走紅的福建省樂清市虹橋鎮第一小學五（5）班學生萬亦含的一首小詩，曾引發眾多網友共鳴，不少人坦言在成長過程中都遭遇過“你是撿來的”困惑。這首小詩將全家“只有媽媽姓姜”而“怕媽媽傷心”，于是“我會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中”，從而用一種詼諧風趣的方式表達了孩子對媽媽的深切的愛，讓人讀后既好笑又感動。

綜上所述，具有“童真”和“童趣”的當代優秀兒童詩還有許許多多，限制篇幅就不逐一列舉和賞析了。也許在成人的世界生活久了，思維邏輯、表達措辭都更有力度，但我現在看到上面這些當代兒童詩的自然而直接的情緒表達，以及富有想象力的天真視角，整個人的思維仿佛從一種束縛中逃脫出來，像是來到一個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粉色泡泡世界，感到特別的放松和驚喜。當然，上面所例舉的這些當代優秀兒童詩，不管真的是小朋友寫的，或是在老師、家長指導下寫的，抑或是大人假裝成“小孩子”寫的，都不妨礙這些體現“童真”、富有“童趣”的詩句擊中我們的心靈、感動我們的心靈、澄靜我們的心靈。

（作者單位：湖北省孝感市教育科學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