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盲而戀，因戀而盲——論“盲”的意象在《盲戀》中的內涵

⊙劉妍君

引言

徐訏是一位關注都市生活的現(xiàn)代作家，他的作品構思奇巧，文筆浪漫流暢，情節(jié)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但是由于歷史、政治等多種原因，對于他的作品的研究卻不多，《鬼戀》作為他的代表作受到了更多關注，但是同樣優(yōu)秀的《盲戀》卻鮮有人對其展開研究?！睹佟分v述了一個面貌丑陋但頗有才華的男子陸夢放和一位天生麗質的盲女盧微翠之間的愛情故事。陸夢放一直自卑于自己的外表，但微翠剛好因目盲看不到他的樣子，二人結婚后微翠治好了眼睛，卻因無法接受夢放的丑陋，在道德和現(xiàn)實間不斷掙扎而最終選擇了自殺。故事篇幅不算太長，但是懸念迭起牽動心神，其中對于現(xiàn)實的思考十分深刻，是一篇藝術水平極高的佳作。目前有關《盲戀》的研究多是有關其與其他作品的對比，或是對其進行現(xiàn)代性的解讀，以及對審美距離的研究，但是對其中具體意象的研究則較少，尤其是似乎很少人對《盲戀》的重要意象“盲”來進行單獨分析?！懊ぁ边@個字在全文中共出現(xiàn)了85次，隨著情節(jié)的開展和角色的成長它也呈現(xiàn)出更多元更具復雜性的意蘊。通過展開對“盲”在作品中的內涵分析，能更清楚地把握文章脈絡，同時更好地闡述作品的深刻內涵。

一、目盲與心盲

“盲”在小說中的最直觀的一層含義就是目盲?！缎氯A詞典》中對于“盲”有三個解釋：一是瞎，看不見東西；二是不能辨認某種事物；三是認識不清而亂來。該小說名為《盲戀》，其人物形象與故事情節(jié)都與“盲”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女主人公微翠天生目盲，但心地純善又貌美；而男主人公陸夢放擁有極高的才華卻天生丑陋。微翠的目盲恰好成為二人之間建立聯(lián)系的橋梁，微翠因目盲所以也意識不到自己的美麗，能最純粹無邪地愛別人，而夢放又因微翠看不見自己的丑陋而得以暫時放下自己的自卑，從而平等地和微翠相處。在別人看來不圓滿的缺陷在他們之間卻成為互補的拼圖，他們因缺憾而得以進入彼此的心?！拔覒旕R上使她知道她的盲目在我的心目中不但不是一種殘缺，而且是一個恩寵。”在陸夢放看來，微翠的目盲是一種恩賜。正是由于她的不完美才使得他們的結合顯得如此完美。而“盲”的第二層含義就是心盲。與微翠的目盲相對的就是被遮蔽的心靈。陸夢放從小就因為自己異于常人的樣貌而受盡欺辱，夢放雖然外表丑陋內心卻豐富熱忱，只是往往大家因為外表而忽略了他的心靈。因外貌嘲諷他的人是盲目的，他們觀測心靈的眼睛被偏見蒙住。而微翠卻恰恰因為眼睛的缺陷而更加敞開心扉，以真心來認識他人，目盲這時不是桎梏反而是助力。

二、盲是平等的橋梁

陸夢放天生面目丑陋，正因為如此，他的人生充斥著譏笑、厭憎和嫌惡，他被迫遠離人群生活，因為他的面貌會令他人恐慌。此時微翠的出現(xiàn)就像一場救贖，她那么美，就像他心中不可企及的仙子；而她卻又美而不自知，讓她的美顯得觸手可及，他的丑似乎也因此被遮蓋。盲讓二者的距離縮小，他們得以平等地對話和交流?？梢哉f，正是由于微翠的目盲，他們才能相愛，這一扇名為視覺的門關上的同時也替他們隔開了世俗認知的鴻溝。

“沒有疑問的你會更美麗。自你有生以來，沒有人不以為，假如你不是盲女的話，你的美麗會是十全十美的。”陸夢放曾不止一次感嘆過微翠的美，只是因為眼睛的這一點缺憾讓她的美蒙上了一層霧紗。按世俗常理來論，這樣美麗的微翠是不可能同丑陋的夢放有什么結果的，但是“盲”，這個一切故事的原點帶來了平等，讓二人得以忽略外在憑借心靈相互理解和交流?？梢哉f，二人正是因為“盲”才得以突破一切外在的束縛，純粹地相戀。

三、盲的寓意

在這部作品中，“盲”絕不僅僅代表著視覺的缺失，而是有著眾多的內涵和寓意。這個作品不僅僅描寫了一個盲女的愛情故事，它還寫出了許多人的掙扎、探尋和糾纏的愛戀。

首先，盲是保有內心真誠與純粹的愛的桃花源。都說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在微翠這里，這扇窗照進來的不是光明，而是外界的丑惡和世俗。當微翠擁有了光明就會意識到自己的美麗，會產生傲慢、狂妄等負面情緒，而“盲”則幫她隔開了外界的這些世俗認知，保護了她的純真與善良，也幫她與夢放的愛建筑了一個避風港。“如果你也是一個有視覺的人，那你就不再同我們常人有分別，一切外界的庸俗與污穢會從你眼睛侵入你的心靈，你也會同世俗的人一樣，有虛榮有好勝，你會鄙視一切不如你的人，你會勢利，你也許對你自己的美麗有狂妄的驕傲……”因此夢放不愿意微翠接受治療，他害怕微翠會因此意識到他的丑陋而產生動搖，在夢放看來，這種“盲”是美好的、純真的。

二人相愛后，微翠最終被夢放的真心所打動，他們結婚了?；楹笏麄冞^了一段不被打擾的甜蜜日子。這里的小屋就像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但隨著張世發(fā)的到訪，小屋原有的平靜被打破。他帶來了微翠復明的希望，也讓“遂與外人間隔”的“桃花源”發(fā)生了巨大的震蕩。盲目原本是隔開微翠與外界繁雜最好的圍墻，也是二人之間桃花源最好的保護罩，但現(xiàn)在虛假的桃花源即將被打破。在夢放看來，視覺是污濁的化身，而盲才象征著純潔無瑕的心靈。因為微翠失去視覺，所以她也得以不被外界的世俗所侵染，所以她才如此高貴、無邪、自然。

“沒有一個有視覺的人可以有你這樣高貴無邪的性格?！?/p>

“你怎么知道？”

“因為人間的罪惡無法闖進你的心靈?！?/p>

“怎么，你是說視覺是罪惡的泉源么？”

“從你，我開始知道視覺是驕傲、自私、愚蠢、庸俗的來源?！?/p>

對于夢放而言，盲或許還有另一重含義，即上帝對于他們愛情的考驗。在微翠與夢放得知眼睛還有復明的希望時，他們經歷了長期的糾結、掙扎。他們不知道這樣的一個變動會不會對他們的愛情造成影響，也不知道二者之間容貌的鴻溝能不能被道德與真愛填平。夢放在看到微翠對于光明的希冀后實在不忍心因自己的私欲而剝奪她重見光明的希望，因此在微翠提出放棄治療之后反而安慰她這或許是上帝的考驗?！斑@誠如微翠所說，上帝要使她看到自己愛情究竟是否可以超越人間的條件?！钡亲罱K恢復視力的微翠卻因無法接受夢放的丑陋又恪守自己的對婚姻的忠誠而選擇自殺。

結語

“盲”是這篇小說的靈魂所在，一切懸念的設立與情節(jié)的推動都離不開“盲”，不管是微翠的眼盲還是愛情的盲目，一切故事因“盲”而起也因“盲”而終。在微翠與夢放的愛情中，“盲”不是缺陷，反而代表著平等，代表著純粹，也代表著保護微翠心靈和愛情的“桃花源”。微翠的“盲”與夢放的“丑”對他們各自而言都是難以彌補的缺憾，但當他們彼此相遇，缺失的部分被彼此補足，反而因此圓滿。在故事的結尾微翠治好了眼睛獲得了光明，卻也失去了她的愛情。也許，愛情本來就是盲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