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歸來，撫順的世界也遼闊

武萌

誤入救生界

2015年8月12日23時34分06秒，天津市濱海新區天津港的一聲巨響，驚醒全國。據統計，此次事故的爆炸總能量相當于450 噸 TNT炸藥?，F場火光沖天，空氣中彌漫著可見的濃煙與不可見的毒氣，大量危險化學品在烈火中不斷發生二次爆炸，救援行動異常艱難。

回想起當時的慘烈景象，撫順撫運安儀救生裝備有限公司總工程師計偉依舊心悸難平。事故現場，由撫順撫運安儀救生裝備公司生產的消防空氣充氣車，為救援人員的空氣呼吸器提供續航。事故最終造成798人受傷、8人失蹤、165人遇難。

每一次災難發生，都會上演無數悲劇，計偉猶如巨石壓胸。放眼全球，救生設備的技術研發始終跟不上救援需求。救生行業，鮮有人關注，就連計偉自己，都算是誤入。

16年前，計偉從風景獨特的南非斯泰倫博斯鎮啟程，回到闊別三年的家鄉沈陽。這是他碩士畢業后，權衡再三的決定。南非礦業發達，斯泰倫博斯大學在礦業機械設備領域的排名更在世界前列。回國后，計偉一心想在礦業尋求發展，煤都撫順成了重點考慮的城市。向安儀救生裝備有限公司投遞簡歷，全因部屬企業的名頭和廠名里的“煤礦”二字。

直到面試當天，計偉才弄明白，實際招人的是撫順煤礦儀器廠下屬的安儀救生裝備有限公司——一個不過30多人的小廠，技術研發人員只有4人。除了廠里生產的空氣呼吸器及充氣設備在礦難救援時能夠派上用處外，與礦業再無關系。

“到這來，你可以獨立搞研發。”廠長誠摯的承諾，最終打動了這個有著電子工程和礦業機械工程雙重背景的海歸。

不料，上班首日，計偉被安排到壓泵班組，干起了一線工人的活兒，憧憬瞬間被打落谷底?！案杏X自己像是被騙了?！庇媯セ貞浾f。窩了兩個月，研發遙遙無期，計偉又被調到了裝配班組裝配空氣呼吸器，組長師傅是個只比自己大一兩歲的姑娘。

與大學時研究的復雜煤機設備相比，計偉覺得這些簡直是小兒科。師傅演示了一遍，他便成竹在胸。結果，那些零件就好像跟他作對一樣，明明位置都對，可就裝不到一起。整整一下午，計偉連一個呼吸器上的呼吸閥都沒裝上，可是又放不下面子，強撐著說是自己懶得弄。

下班后，班組為了歡迎他，舉行了聚餐。計偉不勝酒力，借著幾杯啤酒下肚，紅著臉向師傅討教?！皠e看零件不復雜，但每個都暗藏機關，得按工序才能裝上，順序和角度差一點兒都不行?！睅煾狄徽Z道破天機，對計偉的觸動不小。轉眼又是兩個月，可以回研發部的計偉反倒主動向廠里申請，留在班組再干兩個月。

4個月后，計偉提出了首個研發方向——升壓泵自動化。憑借幾個月來在一線班組對空氣呼吸器的深入了解，短短三四個月，自動化壓泵便研發成功，并很快獲得了市場認可，實現了國內空氣呼吸器首次自動化控制。

永葆孩子氣

熟悉計偉的人都知道，已過不惑之年的他，依然是個孩子氣老男孩。

深夜，電話鈴聲響起?！懊魈煸缟希思揖鸵葱路桨??！彪娫捘穷^，銷售經理告訴計偉，客戶對設計方案提出了新的修改意見。計偉一聽來了情緒，“每次你一個電話過來，我就得熬上大半宿，這次你必須陪著我，我不睡，你也不許睡。”說著，他已經沖好了咖啡，坐到了電腦桌前。七八杯咖啡下肚，方案修改完成，此時已是凌晨兩點多。計偉撥通電話，銷售經理明顯剛從睡夢中驚醒。計偉的孩子氣又犯了，正準備按下郵件發送鍵的手指停在了半空，直到對方告饒，才落下手指。計偉說，他不是不明白，銷售經理第二天還得起早去見客戶，各有各的辛苦?！拔揖褪歉阊邪l太枯燥了，想借此調劑一下?！庇媯ヒ荒槈男Φ卣f。

搞了兩年研發，陸續有了些成果，企業卻突然面臨改制。他所在小廠因業務太少，在改制中被裁撤。廠長準備帶著大家單干，第一個就找到了已是研發骨干的計偉，他的去留決定著企業的未來走向。

本以為計偉會顧慮重重，沒想到他竟一口答應。計偉根本沒想那么多，滿心都是自己手上剛做到一半的研發項目，他不想半途而廢，也堅信自己智能化的方向沒有錯。

創業艱難，冬天最是難熬，最初租來的二層小樓連供暖都沒有，編程序、畫圖離不開電腦，戴手套又敲不了鍵盤，不戴，手指凍得像貓抓的一樣。就這樣，計偉帶著5個人擠在9平方米的研發室里，熬了兩年。日子雖苦，計偉卻十分懷念?！澳菚r遇到難題，大家就聚到一起集思廣益，氛圍特別好?，F在公司項目一個接著一個，大家都很忙。想湊齊人都難了。”計偉說。

歷盡苦寒始見春，不久后，全國首創的煙熱多功能模擬訓練系統研發成功。系統可以仿真救災現場的嚴峻條件，人為設置測試科目，打破了國內消防救援單純體能和操作技能的訓練局面。

2007年，全國首套煙熱多功能模擬訓練系統在廈門尚未交付使用，便被央視《狀元360》欄目選中，成為消防賽場的拍攝地。電視里，看著自己親手設計施工的煙熱系統，計偉心情久久難以平靜。他知道公司從此將脫胎換骨，進入智能化消防應急新領域。

名聲大振后，訂單紛至沓來，國內多家企業紛紛向計偉發出敦聘函。一家青島的公司更是開出現在薪酬兩倍的待遇，計偉再次面臨選擇。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必走無疑時，他又一次留了下來，理由依舊簡單——剛進公司那會兒，搞氣瓶水壓檢測裝置研發，實驗用的氣瓶幾千元一個，計偉一用就是幾十個，給一毛頭小子砸這么多錢，老員工非議頗多?！皬S長當時得頂著多大的壓力啊，現在出成績了，我說走就走，那真是忘恩負義?！闭J準的事就要走到底，面對企業改制如此，面對高薪誘惑也如此。

爭來的勞模

時代日新月異，研發不進則退，失去好奇心對研發人員來說是致命的。為此，計偉每天都要瀏覽多個外文網站，時刻關注前沿技術。經過多年的創新改進，煙熱多功能模擬訓練系統已經形成了包括煙熱、步進跟蹤、體征遙感等31個模塊的大型綜合多功能模擬訓練系統。他主持研發的產品，有30多項獲得了自主知識產權，部分技術更是填補了國內空白。

公司從10多年前只能生產空氣呼吸器，且為銷路發愁，到現在可以做幾千萬元的工程，并為全國20多個省市消防部門建設模擬訓練系統，市場占有率75%以上;當初租房創業，現在公司自有4層辦公樓和獨立廠房;研發團隊從最初的4人，擴充到30多人……這一切，計偉功不可沒。

公司尚處于發展期，還無法為計偉提供太高的薪酬待遇，廠長始終覺得對他有所虧欠，想為他爭取更多。

2017年3月，遼寧省勞模推薦工作開始。公司工會主席黃延東找到開發區總工會，想為已是撫順市勞動模范的計偉爭取更高榮譽。他說明了企業面臨的困境以及計偉對于企業的重要性，希望工會在推薦時考慮這些因素。工會領導告訴他，選樹勞模是十分嚴肅的事情，各級政府、工會要層層把關，最關鍵的，還是看計偉的個人條件。

黃延東心里沒底，雖然從硬件上看，計偉足夠資格參評，但開發區企業人才濟濟，更何況，他們只是一個僅有60多人的小微企業，在名額分配上實在不占優。沒有充足把握，黃延東并未向計偉透露此事，直到當年的勞動節，經過嚴格篩選，計偉獲評了勞模，他才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

戴上這枚爭來的勞模獎章，計偉心里有說不出的感動。此后，他帶領研發人員尋求新的突破，研發的空氣動力艇又一次填補了國內空白。2020年勞動節，計偉提前兩天便結束了假期。手頭上還有三個項目的設計方案要完成，無線步進系統研發提上日程，空氣動力艇智能控制系統研究箭在弦上……計偉又要沉浸到自己的代碼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