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的日子里,老父親每天清早早早起床,生好火爐,燒好熱水。盡管他的眼睛近乎失明,還是邁著蹣跚的步子,高一腳低一腳地走到菜園子弄些青菜,洗得干干凈凈放好。在老父親身邊,我倍感家的溫暖。但看到日益老去,行動遲緩的老父親,除了心疼,更覺得他像一個需要呵護的孩子。
臘月二十六我剛回家,老父親就跟我嘮叨:“大姐,我的眼睛漸漸不行了,家里來了人不說話都不曉得是哪個,啷個辦哦?!蔽衣犃搜蹨I忍不住流了出來。老父親的眼睛確診為“眼底神經萎縮”,發展下去可能會失明,我們都不忍心告訴他。
那年七月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刻骨銘心。一天中午,我接到在廣州工作的女兒打來電話說,要我周日一定要趕到她家去照看外孫子。
我心想:怎么辦?趕緊讓弟弟回來照顧。我鼓足了勇氣找老父親去說。走到后面院子里,看見老父親正在認真地卷著葉子煙。“爹——爹——!”我小聲叫了兩聲,只見老父親微微睜開雙眼,直起身子探過頭來?!暗犖艺f,徐楊她領導通知她要上班了,孩子沒人帶,我下周一要趕到廣州去。您先自己一個人在家過幾天,我要小弟快點回來,可以吧?”老父親頓了頓,說:“好哦”。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走到門外去給小弟打電話,要他無論如何盡快回來。忽然,聽到一陣“噠噠噠噠”的聲音。再細聽聲音來自老父親的房間,我心里打了一個激靈。跑過去猛地推開房門,眼前的一幕讓我驚呆了:老父親蜷縮在被窩里,身體不停地顫抖,痛苦的呻吟伴著牙齒碰撞所發出的聲音很遠都能聽到?!暗趺蠢??”我掀開被子,看到老父親那張蒼白的臉?!拔依洹!彼f。我又抱來一床被子給老父親緊緊捂住。要知道,這可是在南方的七月里!
“爹,我們去醫院吧!”我試探地問,我知道,老父親不會輕易上醫院的?!昂门?,我去!”他堅定地說。去醫院的路上,父親才告訴我,最近幾天他突然覺得腰腿不舒服,上廁所蹲下去都有點困難。他又說:“你們在我身邊不要緊,萬一你們都不在的時候,我動不了怎么辦?我趁你在家里的時候把病治好?!蔽医K于知道為什么老父親這次爽快答應去醫院,甚至還想住院治療。其實,他就是缺乏安全感。
醫院檢查結果:泌尿系統感染。醫生說,老父親除了體內有炎癥,其它都還好。我問醫生:“只有一點炎癥,那為什么冷得發抖?”“那個發抖是心里極度恐懼害怕所表現出來的應激反應?!贬t生說。聽了醫生的話,我差點驚掉下巴,老父親內心該是掀起多大的波瀾才會有那種驚恐害怕呀!我們做小輩的太忽略老人的感受了。
看著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掛著輸液瓶,臉上布滿皺紋的老父親,曾經的一幅幅畫面像電影一樣,在我腦子里呈現。大妹兩歲時,每天夜晚一覺醒來總要哭鬧不止,父親起床,抱著不厭其煩地哄她,直到她安穩,那是二十多歲時的父親;大弟三歲多的時候,患了一場大病,瘦得皮包骨,父親挑著擔,一頭是弟弟,一頭是生活用品,四處求醫問藥,那是三十多歲的父親;母親去世后父親又當爹又當媽地撫養著除了我和大妹以外的四個未成年孩子,那是四十多歲的父親;改革開放以后,父親承包了門前北爾湖一處低洼地,帶領三個弟弟起早貪黑,硬是手工挖出近二十畝地的魚塘,那是五十多歲的父親……
父親給我們的太多太多,我心里越想越難受。
在醫院,我給六個兄弟姊妹打電話說了父親的近況,商量達成共識,我們大家共同出資請弟媳專門在家照顧父親,給他足夠的安全感!
那年,那天,那一幕幕……我永遠不會忘記!
作者簡介:徐忠英,女,湖北公安人。青年文學家作家理事會寧波分會主席。少年時期便熱愛詩歌、散文誦讀與寫作。讀師范時多次獲得省、縣詩歌散文創作優秀獎,1980年7月師范畢業后,被分配到公安縣南平中學從事中學語文教學直到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