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斷琴弦

郭躍紅

一個男人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初戀聞訊，千里迢迢趕過來。他吃力地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本書，打開夾在里邊的一片樹葉遞給她，喃喃地說：“我就要走了，你還趕來。我們雖然愛得死去活來，但都逃脫不了命運的桎梏。沒什么可留給你的，這是我們曾經多次約會的那棵大樹上掉下來的一片葉子，送給你做個念想。謝謝你給了我浪漫和激情，還有勇氣，讓我在生活最低潮的時刻，與命運抗爭，為尋求藝術生涯，背井離鄉。以至后來的生活有了盼頭，逐漸有滋有味起來。我會把你永遠地珍藏在心里。咱倆今生無緣，唯愿來世再見。”他的初戀依依不舍地拿著樹葉出去了。

沒過多久，他的妻子來到身邊。他又擺了擺手，反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存折給她，細聲說道，閻王在催命，很快就要上路，孩子還小，托她撫養成人。感謝她，同甘共苦，給了他家的溫馨，讓生命得到延續。假如真有來生，定會再做夫妻。妻子慟哭起來，淚雨婆娑地拿著存折，久久不愿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妻子哭累了，忙著去做飯菜。這個時候，他看見墻上懸掛的二胡，眼放豪光。也許是人們常說的回光返照。此時，得意門生向他走來。她會心地取下墻上的二胡，搬來桌椅，端坐其上，將琴置腿上，盡量讓臂膀和身體自然垂下，虎口撫琴，手指依次地排列著指肚觸弦，試著反手，拉起琴來。這是第一次反手拉琴，她全神貫注，盡量使臂膀協調，滿懷深情地仿佛置身于高山幽谷，潺潺流水鳥鳴的山間。回到他們相識的那個上午……

病床上的男人，聽著那斷斷續續、蕩氣回腸的琴聲，心都碎了，開始超脫。

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上午，師傅終于將《高山流水》的曲子完整地交給他。他沉下心，盡量學著師傅的樣子用心彈奏起來。不知彈了多久，終于彈完。他抬起頭，發現所有的人包括師傅都走了，只剩下新來的她，美麗的容顏勾住他的眼神。她走向他，會說話的眼神在他身上脧來脧去。她聽過多人彈奏《高山流水》，唯這里名聞遐邇，慕名前來拜師。本想成為師兄妹，卻被師傅亂點鴛鴦譜，成了師生。

他接收了她，開啟了教練生涯。她陶醉在他的琴聲里，有時難已自控。在一個寂寥的圓月夜，她踏著琴聲來了，竟從后面抱起師傅的頭，狂吻起來。師傅一時亂了方寸，想起與自己一起吃苦打拼的妻子，強忍沖動。后來他們成了紅顏知己，他把他心中的秘密講給她聽……

他在垂死掙扎，在拾掇他們相處的日子，在品嘗她那反手演奏的技藝。她要把傾注全部愛戀的琴聲留在他的心夢里，帶去另一個世界。她反手而彈，是想再現初見時的那一幕。看得出來，她的指肚磨痛了，發紅了，滲出了血。盡管她拉得不是那么得心應手，迷糊中，他知道，她和他正和當初一樣，在用整個身心彈奏。他微弱的心跳在顫抖，眼角淌下了惋惜的淚。他好想，好想……

他走了，帶著嘴角的一絲微笑，仿佛看見了貝·多芬。她越彈越慢，幾近斷流的高山流水。琴聲是那么的哀婉和凄涼，就像鐘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