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煜
日本最大面額的紙幣—1萬日元上印著一位近代思想家、教育家的肖像,他就是福澤諭吉(1835—1901年)。1858年,23歲的福澤諭吉在江戶(現在的東京)開設了一家蘭學塾,教授經由荷蘭傳入日本的西方學問。此后,蘭學塾改為英學塾,又經歷了校址遷移等變遷,時逢慶應四年(1868年),福澤諭吉遂把校名定為“慶應義塾”。
1890年,慶應義塾正式成立大學部。如今,這所大學已存在上百年光陰。漫步校園,常能看到與福澤諭吉有關的痕跡。三田校區東門上刻著一行拉丁文,那是福澤諭吉《勸學篇》開篇第一句的譯文—“天不生人上之人,也不生人下之人”。
正門附近是大學的地標性建筑,也是日本史上第一座專門用于發表演說的會館—三田演說館。“演說”一詞是speech的譯語,由福澤諭吉創造。1875年,福澤諭吉出資修建該館,其后幾經移建、修復,沿用至今。校園東面為福澤公園,里面立著“福澤諭吉終焉之地紀念碑”,用以紀念福澤諭吉的生平。

今天的慶應義塾大學與早稻田大學并稱“私立雙雄”,是日本頂尖的私立大學。要知道,在國立大學、公立大學、私立大學林立的日本,一所私立大學若想長期保持領先地位,既需要高水平的師資與生源,也需要源源不斷的財力支持。慶應義塾大學能成為頂尖的私立大學,福澤諭吉在其草創期的一系列舉措可謂居功至偉。
1874年,福澤諭吉在《明六雜志》上發表了一篇震動學界的文章—《學者職分論》。他在文中指出,日本那些掌握西方學問的學者們往往只知如何為官、如何依靠政府來實現宿昔青云之志,而他則愿意親身實踐,做一表率,站在“私立”的立場上成就一番事業。這篇文章無疑刺痛了許多任職政府的學者,引起了諸多爭論。不過在福澤諭吉看來,“一國之獨立,基于一身之獨立”,出版書籍、創設學府、開辦報社等經濟行為都體現了他的獨立精神。
其中,他在慶應義塾的一大創舉就是征收學費。福澤諭吉曾在《福翁自傳》中回憶,日本以往的私塾多仿效中國的禮儀,學生入學時奉上“束脩”,年中、年末也有孝敬,或為錢財,或為物品,均附上禮簽贈予老師。他卻認為,教學也是一種工作,人們工作后獲得錢財理所當然,于是在把校名定為“慶應義塾”后不久,公然定下收費標準,將其命名為“授業料”,每月向學生征收。這在當時引起了社會的轟動,然而沒過幾年,“授業料”就成為日本人熟知的名詞。
僅靠征收學費不足以使一所學校長期保持頂尖的水準,校友才是慶應義塾的重要資產。2013年,日本播出了一部現象級電視劇《半澤直樹》,該劇男主人公半澤直樹是一名優秀的銀行職員,畢業于慶應義塾大學。將男主人公設定為慶應義塾大學畢業生絕非偶然。1890年慶應義塾大學部成立之時,僅設文學、法律、理財三科。據日本學者天野郁夫調查,1901年以前,畢業于慶應義塾大學的學生中,理財學的學生約占61%;并且,在該校1903年制作的姓名錄里,約4%的畢業生成為官僚,31%的畢業生從事家族產業,45%的畢業生在民營企業就業,其中尤以投身金融業者居多。也就是說,早在20世紀初,慶應義塾大學的校友們就在日本財界凝聚成一股不小的勢力。
說到這里就不能不提及三田會。三田會是慶應義塾大學的校友組織,名稱取自該大學最主要的校區—三田校區。在日本,學閥林立,名校畢業生往往通過校友組織凝聚成各種派系,三田會則被稱為“日本學閥中的王者”。日本《周刊Diamond》報道稱,截至2018年6月,日本上市企業的社長當中,慶應義塾大學的畢業生最多,共計260人,例如豐田汽車公司的社長豐田章男就是該校畢業生。與之相比,東京大學和早稻田大學并列第二,人數為172人,較慶應義塾大學遜色不少。
強大的校友網絡不僅為慶應義塾大學提供了源源不斷的資金支持,而且保證了該校畢業生的就業渠道與升職前景,進而促使更優質的生源報考慶應義塾大學。這正是慶應義塾大學成為日本頂尖私立大學的重要原因之一。
2019年4月,日本政府宣布將于2024年更換紙幣上的人物肖像。1萬日元上的福澤諭吉將被實業家澀澤榮一取代,這對慶應義塾大學來說可謂不小的損失。不過,1千日元新紙幣將采用日本近代醫學的先驅—北里柴三郎(1852—1931年)的肖像,而北里柴三郎是慶應義塾大學醫學科的初代科長。他之所以愿意在慶應義塾大學工作,是為了報答福澤諭吉的恩情。
北里柴三郎于1875年考入東京醫學校(1877年改稱東京大學醫學部),畢業后在內務省衛生局東京試驗所從事傳染病的研究工作,其后得到上司推薦,于1885年前往德國留學。留學期間,北里柴三郎與埃米爾·阿道夫·馮·貝林合作培養出破傷風桿菌,并開發出震動醫學界的血清療法,用于白喉等疾病的治療。這些成果使北里柴三郎成為第一屆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1901年)候選人,最終埃米爾·阿道夫·馮·貝林獨自獲得該獎項。為何北里柴三郎未能獲得諾貝爾獎,這又是一個復雜的故事,在此不做贅述。需要指出的是,這一時期北里柴三郎已確立了他在世界醫學界的重要地位。
1891年,北里柴三郎取得博士學位,他毅然拒絕了西方各國的招攬,翌年返回日本,打算報效祖國。然而等待他的卻不是眾人的歡迎。因為在1885年,東京大學初代衛生學教授緒方正規宣稱發現了“腳氣菌”,認為人們得腳氣病是由于細菌感染,而留學在外的北里柴三郎卻公開反對該觀點。后來的科學研究證明腳氣病與缺乏維生素B1有關,北里柴三郎是正確的,可是當時卻掀起了軒然大波。北里柴三郎在東京大學讀書時曾跟隨緒方正規學習細菌學,作為一名學生卻公開批評老師,這種行為被東京大學一派視為“忘恩負義”。

北里柴三郎回到日本后,其原任職單位內務省缺乏專業的研究設施,有研究設施的東京大學卻對這位享譽國際的醫學家頗為冷淡。他曾請求日本政府設立一個新的傳染病研究機構,卻慘遭拒絕。走投無路之際,福澤諭吉伸出了橄欖枝。福澤諭吉認為,一位世界杰出醫學家不能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是日本的重大損失,他在自己租賃的土地上為北里柴三郎建造了日本第一家傳染病研究所,并提供經費,為北里柴三郎拉來贊助。此后多年,北里柴三郎得到了福澤諭吉的諸多幫助。1917年,慶應義塾大學決定開設醫學科,邀請北里柴三郎擔任初代科長。這一年,距福澤諭吉逝世已經16年了,北里柴三郎卻始終牢記著福澤諭吉的恩情,他不但應邀成為該校醫學科科長,而且一直拒絕收取工資等酬勞,直到1928年卸任。
如今,由慶應義塾大學醫學部校友組成的“三四閥”在日本赫赫有名,能與之相抗衡的醫學類學閥唯有東京大學醫學部的“鐵門閥”。
在中國,“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是無數家長的執念,不少家長為了子女的“幼升小”擇校問題殫精竭慮。在日本東京,若要向精英階層、社會名流咨詢哪家小學最好,可能很多人會把慶應義塾幼稚舎(小學)排在第一位。這所私立小學成立于1874年,是日本歷史最悠久的私立小學之一,也是全日本最難考入的小學之一,哪怕收費高昂,也擋不住家長們的熱情。原因在于,只要不出意外,進了慶應義塾幼稚舎就能一路直升慶應序列的初中、高中,最終升入慶應義塾大學。

其實,慶應義塾的“義塾”一詞是福澤諭吉為public school(公學)選定的譯語,從草創期開始,慶應義塾就招收各種年齡段的學生,1898年就形成了從幼稚舎到大學的一貫制教育體系。
時至今日,慶應義塾旗下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共計十余所。當然,非慶應序列學校出身的學生同樣可以報考慶應義塾大學。不過相較而言,一路從慶應義塾幼稚舎直升至慶應義塾大學的學生往往對慶應更有歸屬感,這些來自精英家庭的學子也更有財力、人脈來回報母校。
如上所述,福澤諭吉在草創期就為慶應義塾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他把征收學費視為天經地義,保障了學校的正常運轉;他把“理財”定為大學部最早開設的學科,培養了重要的校友資源;他不忍醫學人才埋沒,為后來醫學部的成立種下了“善因”;他不拘一格招收各種年齡段的學生,建立了良好的學校運營體系……慶應義塾也曾有過難以為繼的時刻,同樣是他和他的追隨者們將學校千方百計運營下去。每年1月10日,慶應義塾大學都會舉辦福澤諭吉的誕辰紀念儀式,以表達這所成立上百年的大學對福澤諭吉的感激之情。